吴十六道:“并非我喜欢管这些闲事,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吴大老板对这两个旨意了如指掌,旨意怎么颁法,吴大老板必也揣测到太后圣意了?”
“东王势大志远,诸子也是如狼似虎,能人辈出。可惜为了立嗣一事弄得诸子不和,再加诸妻妾娘家势大,各自树党,争斗不断。此番东王家急症死了多人,除了东王及王妃之外,多个成年的王子也一并染病死去,那些外戚原本扶植的王子既已暴死,正是惶恐失势的时候,只得暂时委屈在杜闵*威之下,暗地里不免担心日后杜闵要将他们如何处置,现在必定要抱成团地对付杜闵呢。”
康健道:“吴大老板说得不错,不过杜闵在黑州带兵多年,死党可不少呢。”
“这些人现在实握兵权不错,不过那些侧妃的亲戚也都身居要职。杜闵对这些人芥蒂颇深,一直不敢也不能将这些人纳入麾下。因此杜闵出征在少湖,那些有异心的却都在黑州。除杜闵之外,只有杜斕因领兵海上得以幸免,此人聪慧过人,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野心,杜桓对他甚爱,他也是个至孝的人,这时已经得知杜桓是杜闵所弑,领着战舰火速驰回黑州去了。那些失势的外戚要的就是这么个主儿,必拢在他身边撺掇与杜闵做对。”
康健笑道:“杜斕又是何以得知其父是杜闵所弑的呢?”
“唉!纸里包不住火。杜闵既做得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自会走漏风声。”
“如此说来,吴大老板觉得还是将王位给了杜斕好?”
“非也非也。”吴十六摇头,“杜闵是正经的亲王世子,王位不给他于情理不合。况且王位由杜斕继承,杜闵必定不服,他们兄弟厮杀起来,黑州大乱之后,反倒给了倭寇机会掠地,大大的不妥。东王兄弟急之则相救,缓之则相争。杜闵得了王位,岂容杜斕此时占黑州,必要引兵回去,杜斕见杜闵名正言顺得了王位,只得偃旗息鼓暂时不生吵闹,朝廷只消旁看他们兄弟自己互相牵制共敌倭寇即可,日长之后,他们兄弟生变,那时皇上也凯旋回师,正是收拾东王的时候。”他解开衣襟,拿出一封信来,“这是杜斕交我呈给杜闵的书信,若七爷此时能带着我去一趟杜闵船上颁旨,这封信就能挤兑得杜闵立即回兵黑州。”
“好。”康健一笑,“我愿随吴大老板一行。”
西门畅开的消息,不过顷刻便传到了离水少湖之上。寒州大火烛天,在少湖战舰上的人都可借着火光窥清身边人的面目。
“火依旧烧得惨烈,此时进城,只怕祸及王爷的先锋。”偏将把寒州百姓自西门涌出的消息禀报杜闵的时候,忍不住举目瞟了世子的面庞一眼。
杜闵垂目看着掌中的剑柄,依旧出神般毫不动容。“那就再烧上片刻。”他道,“水师依旧向寒州进发,在寒江里抛锚,围住西门,等我命下,即刻攻陷寒州。”
“遵命。”偏将领命下去,举火为号,依次传递主将钧命。
不久战船拔锚,船身轻轻一荡,便溯水而上,驶入寒江水域。这次争夺寒州之战,实是迫不得已。黑州大部人马确已转回通水关与椎名寿康决战,而他这次带来的人马不过两万。而秦毅借追索五十万白银之事,出入东王府邸数次,已将黑州全盘部署盗出,杜闵深知此时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失,便再无可能突袭寒州了。今日乘飓风未至之际,遣派五千人马混入寒州,意在令寒州城防不攻自破,待寒州满地疮痍,人人自危时,黑州人马便可以平倭为名,顺理成章进驻寒州。朝廷就算不甘寒州被夺,也不敢妄自发踞州之兵攻城而以致寒江以东内战。杜闵知道,只要占得寒州,抢得进驻中原的据点,等通水关大局平定,便可一鼓作气攻陷寒江流域全境,进而自双龙口兵发离水,回避只擅陆战的踞州兵马,那么攻克离都就指日可待了。
他抚摸着黑州杜家祖传的宝剑,一遍遍琢磨着自己的大计,总觉得有个隐隐的忧患,噬咬着自己的血肉,令他就在这即将得手前的一瞬,依旧坐卧不宁。
船身轻轻一震,像是有小船靠拢,杜闵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战船已无声无息地停下了。
副将快步从外走进来,禀道:“王爷,战舰进入寒江水道,便遭遇了寒江承运局的人马。他们横江**了水路,船舷上架起弓箭,扬言若大军再向前,他们就要放箭了。”
“命前方接仗的船只率先发箭,只管冲散他们的船队,你喊下话去:黑州水师入城为剿灭作乱的倭寇。承运局再做阻挡便同勾结倭寇罪论处。”
他这番当机立断,副将十分佩服,欣然领命去了。不刻前方杀声骤起,寒江水面上原本就被城中火光映得通亮,再加上黑州水师与承运局之间火箭乱发,船只延烧,一条滔滔长河,竟如满江流血一般。
承运局的船只不堪火战,不过半个时辰,就抵挡不住,退却不止。但承运局内的伙计多为水寇出身,几百人嘴衔钢刺翻身下水,潜至黑州战舰之下,奋力将前锋船只凿沉,只求阻挡水路。这场水战一直胶着,杜闵早已不耐烦,喝令大船向前,调转炮口,向承运局船只猛轰。顷刻间寒江之上樯橹乱抛,断肢横飞,承运局船只急退,不一会儿就打出白旗。
杜闵战舰上的传令官飞奔而来,禀道:“承运局打出白旗,帮主吴十六亲驾小舟前来,要见王爷。”
“吴十六?”杜闵蹙眉,他早知吴十六其人是个软硬不吃的悍匪,原以为承运局挫败,一帮乌合之众顶多一哄而散,日后再图他谋,怎会冒死来见?
“他还说什么?”
“吴十六说要见王爷面呈降书。”
“降书?”杜闵失笑。
身边的参将道:“承运局在寒江势大,王爷若占了寒州,日后少不得要和承运局周旋,若他诚心要降,也算去了个心病。”
杜闵点头,道:“说得不错。止炮。叫吴十六上来,听他怎么说。”他掀起一直垂着的帘子,越过船舷向江中打量,见承运局的船闪出一条水道,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短衣执篙驾着一条乌蓬小船劈浪而来,快得犹如飞箭。
“这人功夫不错啊。”杜闵先赞了一声。
吴十六的船靠拢了杜闵的战舰,将缆绳抛给杜闵舰上的水手,轻身攀住缆绳,一纵间便已蹿至战舰船舷之上,从腰上解下长刀,随手扔给围在左右的水手,手中只执了一封书信,笑嘻嘻道:“吴十六请见黑州小王爷。”
“有请。”杜闵舱中的伴当出来,客客气气地道。
“折煞了,折煞了。”吴十六打着哈哈,健步尾随那伴当走入船舱。
杜闵身披青色战甲在高处端然而坐,健硕体格给他的贵胄气派上平添了矫然不羁的气韵。吴十六在他面前仰起脸来,陡然收起了笑脸,肃然正视。
“吴大老板。”杜闵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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