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明日里去杨总兵官邸看个究竟罢。”吴再予最后道。
陆巡随蔡思齐退出花园,忽而仰面叹了口气。
“陆兄这是做什么?”蔡思齐讶然,“就算那两位上差想要杨力和的项上人头,陆兄也不至于感伤起来吧?”
陆巡道:“非是下官伤感,只是杨力和纵容包庇东王私底下的勾当,就算罪已致死,却也不能交待在太后和吴再予手里。”
蔡思齐不住颔首,道:“陆兄此言有理。还请陆兄内宅细谈。”
两人在蔡思齐书房落座,小厮便来上茶,陆巡盯着闲杂人等看了一眼,蔡思齐便知其意,嗽了一声道:“你们都退下。”
陆巡待人走远了,才道:“大人,前年下官随大人与杨总兵外放寒州之际,朝野非议颇多,大人还记得么?”
“就是你我的缘故。”蔡思齐道,“当时朝廷中觉着你我二人太过年轻,唯恐不成事的老臣不算少数。”
“正是的。”陆巡道,“地方大吏的任免是皇上圣德所现……”
蔡思齐叹了一声,“陆兄所言极是。我们这一拨寒州官员,是皇上的全力主张,前一阵闹于步之,那是成亲王托我荐的人,已是官司缠身,这一阵又闹杨力和,要是让太后和御史查出事来,你我脱不了干系,皇上在群臣面前也下不来台啊。”
陆巡悄悄松了口气,觉着蔡思齐是个极明白的人,因而将话说得更通透,“大人,踞州屯兵和将领自庆熹头上,便是太后把持的班底,要是此番杨力和获罪,将踞州大将弄进寒州来,恐非皇上所望。”
蔡思齐慢慢道:“寒州是东南方向的门户,兵家必争之地,连洪王都悄悄在此驻有重兵,更何况太后呢。以我之见,那位小公公在出京的时候定已携有太后懿旨,要有所举动的话,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陆巡道:“今日见吴御史和那小公公身边的随从,体格健壮,相貌堂堂,看双手双腕,都是平日用惯了强弓重枪的样子。下官不免忧虑,难道是踞州的大将跟随南下了么?”
蔡思齐想了想,道:“陆兄提点之下,我才觉得蹊跷。他的模样,我也记得清楚,这便着人去问。不过,若他当真是踞州的大将,又何必今日在陆兄利眼之下露面,反讨了个嫌疑?”
陆巡苦笑道:“大人此问下官难以作答,难道是他想摸清寒州官员的底细,特地跑出来看看?”
“也未可知。”蔡思齐皱眉,沉吟半晌,才道,“陆兄,寒州军务之争迫在眉睫,若你我没有胜算,不妨急请皇上的旨意。”
陆巡道:“不错,请皇上旨意是一定的了。下官这里还有件要紧事物,也请大人看看。”
蔡思齐收起折扇,容色一整,“陆兄请。”
陆巡起身,解开胸前罩甲的衣扣,从内取出一个贴身收着的锦囊。蔡思齐透了口气,“原来是一道锦囊妙计。”
陆巡笑道:“却也说不上。”他将锦囊打开,里面还是层油布,再打开油布,才是明黄缎子。“大人请看。”
陆巡将明黄缎子恭恭敬敬置于案上,蔡思齐撩起袍角,认真叩了头,才展开细看。
“原来如此。”蔡思齐将皇帝两年前便亲笔写就的旨意放还案上,眼看自己的手指已不住颤抖,勉强笑道,“我虽一直敬佩陆兄的才智情cao,却不知皇上对陆兄厚爱至斯,早在陆兄出京之前便将大计托付。”
陆巡将皇帝旨意收拾回锦囊中,重新贴身放好,对蔡思齐道:“皇上交给下官的,只是一州军力,而寒州二十七郡的民生大计都仰仗大人,与黑州东王的周旋也是大人一人支撑大局,此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呵呵。”蔡思齐想了一会儿,不由笑了起来,“细细想来,皇上的圣意我也明白了八九分:东王犹如洪水,你我不啻于支撑朝廷的细木新柱,那洪水要处心积虑冲垮我们,只怕早已得逞,倒不如让杨力和这样的朽木在前挡上一挡……”
“大人此言甚妙。”陆巡见他片刻便不再介意皇帝旨意中的意思,不禁佩服他心胸豁达。
蔡思齐道:“我便如皇上手中明晃晃的利剑,而兄台可谓是皇上身后那鞘中的宝器了。”
“不敢当。”陆巡认真道,“皇上鞘中的宝器另有其人,大人过誉了。”
“这倒是。”蔡思齐若有所思,语声沉了一沉。
“看来杨力和已成众矢之的,难逃生天。难的是,这人就算当斩,却也一定要落在皇上手中。如今虽有这道旨意傍身,却没有合适的把柄治他的罪,加之那两位一个位高却不明圣意,一个又是太后身边的人,看来是我们落了下风。”
蔡思齐想了想,道:“要给杨力和找条罪名,并不难。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应对太后的这位钦差,束缚他的手脚,不让他这么快便动手就是了。”
说完这话,两人却不禁面面相觑,康健懿旨在身,又可随便走动,难道真要撕破脸将他软禁在花园中么?
门外脚步响了一阵,小厮在外叫道:“老爷。寒州四门关防衙门的张老爷来了,有要事禀。”
“张竞这时过来做什么?”蔡思齐蹙眉,“请进来,我与陆将军在此听他禀事。”
陆巡奉旨在寒州秘密总观军务,寒州城防自然是重中之重,张竞其人如何,他早就暗中查过:此人虽然爱财,却只收受小贿小赂,来往的都是寒州商会里的人,与东王却划分得泾渭分明,从来不沾藩王的买卖,是难得的明白人。陆巡知道此人精明强干,也是蔡思齐手下的悍将,却从未见过,一时听得雷鸣般的脚步声响,待见进来的人是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瘦小汉子,不禁怔了怔。
“大人、陆将军。”虽然素未谋面,张竞却直接叫出了陆巡的身份,行了礼道,“滋扰两位大人安歇,实在是因事大,小人不敢妄自定夺,请两位大人给个计较。”
蔡思齐点头道:“讲。”
“回大人的话。”张竞从衣襟里抽出两张已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来,展开道,“小人这两日间在关防上总计出入人口,发现与平日大有出入。”
蔡思齐与陆巡凛然坐直了身子,蔡思齐更是望着张竞招手,道:“可是记载在纸上了?让我看看。”
“小人所写的东西不成文,大人是看不懂的。”张竞脸上一红,道,“这两日间,南北二门入城的人口比平日多了两成有余。而西门更近寒江,入城的人陡然剧增,合计两日来,寒州城大概比平日多滞留了五千人左右。小人觉得不对,因此使人拦住青壮年纪的行人盘查,搜检随身携带的物品行李,却不见任何违禁之物。”
蔡思齐吓了一跳,“五千人?不管是什么来历,若这五千人在城中作乱起来,就算惮压下去,寒州也要伤筋动骨一番。”此时寒州知府依旧空缺,权由蔡思齐代理寒州政务,因此手书了关文,唤了师爷进来,道:“你这便执我的手令去寒州衙门里,通告分掌巡捕的通判,命他将捕快先便衣撒下城去,暗中巡视街面,如有形迹可疑的,尽管锁回衙门里盘问。其次便将寒州及周边诸县的弓兵调入城中,随即戒严街道。待事情布置完毕,让他自己过来回禀。”
那师爷领命急急奔去。陆巡道:“且不管这路人是什么路数,城防上先须添人。”
张竞道:“小人已将部下悉数发至四门上。再多的兵马,小人是不能了。”
陆巡对蔡思齐微笑道:“难怪今日进城时见城头上的守军多了许多。如此谨慎决断,寒州上下的官员中,除了张竞下官确未见过。了不起。”
“不错。”蔡思齐道,“这是个堪当重任的人。待皇上凯旋还朝,定要向朝廷上本保举。”
“多谢两位大人抬举。”张竞知道自己的话已说完,须容蔡思齐与陆巡密议,于是施了礼告退。
陆巡道:“听张竞的禀报,下官心中着实忐忑。前两日下官就领人将黑寒两州间的路上要道把守起来,确实不见任何异样。若张竞所禀属实,这路人马却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那就是寒江、少湖过来的。”蔡思齐断然道,“当是黑州人自少湖悄悄潜入了。杜闵提兵回救通水关只怕是声东击西之计。”
陆巡道:“寒江、少湖都是寒江承运局的地盘,这么多人过境,他们不会不知。不妨请承运局的吴大老板来一趟,若这些人都是承运局的买卖,请吴大老板说得明白,也让大人放心。又倘若这五千人马确为黑州人,下官就须急调屯兵应变,此间颇有些路程,来回总需半日之功,若之前就有**,便只有依靠承运局的江湖人马支撑了。”
“陆兄说得有理!”蔡思齐拍掌,唤入小厮道,“快请承运局吴十六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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