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秉大笑道:“如意啊,不是我笑话你,你哪回进我的书房不是紧往书架上瞧?只怕我查下来,定有几本难得的好书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你屋里去了。”
“太子爷,奴婢是个粗人不错,可太子爷也不能拦着人上进啊。”
“好好,你是个有志气的。唉……”段秉敛去笑容,叹了口气。
如意忙道:“太子爷叹息什么?是奴婢言语里冒犯了?”
“没有。”段秉苦笑道,“我不过在想,连你也是个有志向的人,怎么我上面那位,眼见苗匪屡屡入境骚扰,更在京师与盛京作乱,而面前有能与中原合兵平苗的大好机会,却只知道作乐**,贪图一时之愉?”
宋别道:“所谓孤掌难鸣,太子爷不必自责过甚。”
段秉道:“苏先生是小王的良师益友,自来的主张小王都是钦佩的。只有这一句,小王不以为然。”
“哦?”宋别微笑。
段秉正色道:“小王身居王储之位,身心所系都是大理的兴亡,无论有多少阻扰,都不应当退缩。再者,中原皇帝陛下将公主下嫁,对大理对小王都是寄予厚望。中原阻击匈奴,受惠的一样还有大理,能为中原皇帝陛下分忧平苗,本是大理分内的事。可惜……”
如意见他的目光转来,忙道:“怎么?皇上让苗大人下国书,说的是合兵平苗的大事?”
“正是。”段秉道。
宋别笑道:“如意公公想必还不知,王上不由分说,当场严拒了。”
“这可没辙了。”如意道,“大理的事还不是王上说了算。原来太子爷要奴婢上禀的,是这么回事。听太子爷的口气,倒象是赞成皇上主张的?”
“那是自然。”段秉道,“大理虽及不上中原兵多将广,但胜在对苗疆地理战法所知颇详。苗人近几年来屡屡破关入城,骚扰地方,渐渐的也成了大理心腹大患。如能合中原兵力一举击溃,当真是造福两国百姓,何乐而不为?”
宋别道:“中原苦战匈奴,若苗人在后院举火,后果可想而知。一旦中原为匈奴攻破,大理绝无幸免之理。”
段秉道:“小王就是苦于做不得大理的主。只要王上严辞拒绝,朝堂之上,做儿子的怎能不随声附和?可那日从宫里出来,越思索,越觉王上昏庸懦弱……”
“太子爷!”宋别忙将段秉的话打断。
段秉苦笑道:“小王是觉得只要王上在位一日,这出兵平苗的事就无半分希望,心中苦闷,苏先生莫怪。”
如意笑道:“太子爷,话虽如此,人人却都有无能为力之处。听天由命反倒有自在的乐趣。”
顺水推舟的话说到这里便断了头绪――段秉看着如意的笑容,苦恼着为何眼前年轻的太监就这么难缠。
宋别却缓缓道:“公公的话不无道理,说到天命,中原皇帝陛下既然受命于天,为万邦之主,神佛庇佑,你我明白事理的人自然欣然归顺,无不愿为皇帝陛下驱策;然有庸人,罔顾天意,擅权弄兵,这等人物在中原却也不少罢。”
“哎,”如意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朝哪代没有让人放不下心的权臣?”
“是啊。”宋别点头道,“你我于天下来说,不过一介小民,然而人人都如公公这般自在,任跳梁小丑兴风作浪,只怕就剩中原皇帝陛下独自烦恼了。”
“不错。”段秉道,“如意,无论如何中原皇帝陛下于你还是有提拔重用之恩,若你也袖手旁观苗人在中原边境作乱,那么,大理人无动于衷更是在所难免的了。两国危难当头,你可要有力出力啊。”
如意笑道:“太子爷把奴婢瞧得太高了,奴婢一不识字,二不学武,只会逗主子开心,讨个赏赐。话说回来,奴婢现今是太子爷的人了,只要太子爷一道旨意,就是摘星星月亮,奴婢也尽管撒腿去了。”
段秉皱了皱眉,宋别淡定如常,悠然道:“公公,太子爷刚才已说了,没什么要公公做的,只不过请公公上书中原皇帝陛下,大理王在位,两国合兵剿苗一事绝无可行之机。”
如意笑道:“是。”
宋别喝了口茶,道:“公公切勿拖延,二十七日得到消息,西王白东楼已挟兵北上,协同东王夹击倭寇,中原别水一带战乱已起,公公的信若迟了,恐怕乱军中难以送到皇帝陛下手上。大理苗人虽乱,镇压也不过一两天便能平定局面,太子爷等得起,公公可等不起啊。”
“是。”如意站起身来,道,“苏先生说得是,奴婢这便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这个折子怎么个写法才好。”
他施礼告退,段秉点了点头,看他走远,方对宋别道:“苏先生,难道要这么快便和他挑明白么?”
宋别道:“如意一旦出手,中原朝廷便卷入王上被刺一事,于中原将来在大理的利益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意聪明,自这两天时局审度,料到太子爷出兵川遒势在必行,自然不答应太子爷向王上行刺?”
“先生最后一番话,可会令他回心转意么?”段秉问道。
“中原内忧外患,此次只能胜在战机之上,若为东王抢先占据寒江险要,便可谓满盘皆输。倭寇在此时登岸,轻易破城拔关,决非巧合,为的还是拖延东王步伐。西王兵出龙门支援东王,无疑使得杜家能分身北顾寒州,大理若再不出兵牵制西王,他们东西两家合兵,中原朝廷便束手待毙了。胜负就是一两日,大理拖得起,中原却拖不起,如意岂不知其中利害?”
“因此,”段秉道,“先生当面揭破中原朝廷的致命伤,bi如意早下决心。”
宋别道:“太子爷毕竟精明。”
段秉道:“此番交手便知如意并非等闲人物,将弑君风险转嫁中原之计如若因他执意不行,而致流产,真是枉费了苏先生的苦心。”
“凡事都有第二个解决的法子。”宋别道。
“适才听先生的见解,小王突然想到一件事。”段秉摆弄着手上的扇子,道,“大理何以不袖手任东西两王在中原作乱,再趁机发兵夺得中原疆土?”
宋别垂下目光,叹了口气。
“先生觉得不可行么?”
“苏还不妨说句实话,大理现今的国力实在委屈了太子爷的抱负,今后十年之内,大理绝无进军中土的可能。太子爷要得尝所望,便不能再用苏还这等阴谋之士,须物色磊落强干的佐臣,苦心经营,蓄养国力。我多病体衰,能助太子登基,已属苍天眷顾,原本无需再理会大理今后的前程……”宋别起身步于窗前,望着满院青葱,黯然微笑,“无奈,放眼所顾,皆是故土乡民,年少时纵马城池内外,山岭碣石,原野沧海,何处不有我放歌纵情,又何堪铁蹄践土,战火焚城?想来再多说一句话,又有何妨?太子谨记:一朝冒进,必引致满盘皆输,大理沦陷只在太子,也就是未来大理王一念之间。”
“先生……”段秉轻轻抽了口气,一点点品味这消瘦落寞背影中浸透的凶兆。
然而城中突如其来的喧哗,却不容他深思下去,京师戍军的蹄声从街道上层层翻滚了进来,不知是谁的呼号哭泣,远远的却不绝于耳,大理城沸腾般瓮然鼓噪,太子府院中雕梁画栋,珍草名花也都随之微微战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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