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段秉尚不相信,呵斥王桂道,“怎么会?”
王桂急道:“太子爷还不信?如今几条街上都是马坚的人马层层把守过来,大门外的小厮都吓得了不得。”
“马将军可曾在外请见太子呢?”宋别在内忽然问。
“这个……”王桂一怔,“奴婢还不知道,看见门前情形不对,便赶紧来报信了。”
自去年九月,段秉手下大将马叙领兵围攻段乘府邸,将之绞杀之后,段秉府中的人便开始有事没事大惊小怪,段秉虽为此烦恼,却因宋别劝说,总是以安抚为上,从不乱加训斥,现在一样按捺住脾气,耐心对王桂道:“你却想一想,马坚是什么人?他与他兄长马叙自少年时便随我出入,都是我难得的死士。这时他来围我的太子府做什么?”
“啪。”王桂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声道,“是奴婢荒唐了,是奴婢发了昏。奴婢这便去问马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如直接请进府来吧。”宋别道,“太子定有话嘱咐于他。”
“是。”
不过片刻,马坚便疾步进来,门前请了个安道:“臣行事鲁莽,致太子爷染恙时受惊,死罪,死罪。”
“既是事出紧急,将军又何必拘于俗礼?”段秉笑道,“进来坐吧。”
“是。”
马坚虽在政变之前于外省领兵,甚少回京,但兄长马叙与段秉却是十多年的交情,说起来都是段秉嫡系,当下也不客气,捡了个位子坐下,道:“大理市面上有些不安静,臣唯恐乱民惊扰太子与中原公主,便擅做主张,将几个街角先把守了。”
“原来如此。”段秉道,“不过,我中午回来时,城里还是好好的,怎么半天功夫就到了动用人马驻守要害的地步了么?”
马坚道:“臣也觉蹊跷,也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说王上今早答应了中原合兵平苗,眼看出兵在即等等,街上的苗人便有些不太平,聚在一处,大概是商量着要出城。大理京畿衙门的差役恐他们聚众闹事,便结队上前驱散,那些苗人却抗命不从,闹了一阵子。”
“那还好啊。”段秉道,“想来衙门里已惮压下去了吧?”
“哪里!”马坚道,“苗人如此一闹,激怒不少城中居民,有不少原就不本分的汉子和轻浮少年,结伙抢掠苗人财物,捣乱苗人商铺,调戏苗人妇女。”
“这还了得!”段秉大吃一惊,回头对宋别道,“苏先生你看此事如何才能按下去?”
宋别摇头道:“大理城中的百姓同苗人素来不睦,也怪苗人野蛮无礼,如果一味压制大理人,反助长了苗人的气焰,也不甚妥----难啊。”
“苏先生,”马坚道,“这却不能拖了,一旦在京城演变成双方械斗,可就闹大了。”
“唯今之计,只得由衙门差役维持市面上的安静。”宋别道,“京畿戍兵万不可卷入其中,否则便有朝廷镇压苗人的谣言,届时收场就更难了。”
“末将明白。”
段秉道:“无论如何,王宫是最是要紧,我这里人少些倒也罢了,如果王上有所闪失,没法向天下人交待。”
马坚欲言又止,想了想,只得道:“是。末将告退。”
段秉点了点头,目送他到门前。马坚却又回过身,道:“太子爷,臣觉得王宫固然是重中之重,可是太子府上却有更要紧的人物,如果太子妃稍有差池,大理怎么对中原皇帝说明。”
“啊,你说的是正经。”段秉拍了一下手,“我这便叫王桂加派人手巡视王府。不过,也没有必要从几条街外就全部戒严吧?百姓出入不方便,恼的还是朝廷。”
“太子爷大概忘了,”马坚道,“几条街外有个所在,也是不容有失,那人一旦趁乱脱逃,可是天大的麻烦。”
段秉终于变了脸色,“你说的有理,还是随你安排。”
宋别看着马坚退去,不住颔首,道:“其兄勇,其弟智,了不起。”
“是啊。”段秉想到马叙在自己面前自刎而死,仍不住伤感。
宋别道:“此人今后必成大器,太子爷要好好的用。”
“那是一定的。”段秉道,“马叙之前也就是这个遗愿,怎能让他死不瞑目。”他的意兴阑珊也不过片刻功夫,想到京中局面动荡,不由又兴致高涨起来,“如今大理城的局面就如先生所料,先生看盛京何时会传来消息?”
“大概就是明天早晨。”宋别道,“盛京不似大理戒备森严,苗人很快就会与大理人冲突,水到渠成只在一两天内。”
既然京畿戍备兵马不予调动平息事态,至闰六月三十日,大理城与盛京两处,苗人与城中百姓的冲突已然不可收拾,大理城中商家店铺俱已关闭,街上行人稀少,处处都有苗人持械乱奔,结众咒骂大理王与大理朝廷,而围殴差役,与大理居民械斗已属平常,甚至有苗人妄徒冲击官府,在大臣府邸周围走动。
这日下午,守卫太子府的驻军在巷中捉拿到两名意图不轨的苗人,染病多日,闭门不理公务的太子段秉方知天下大乱,连忙乘轿赶往宫中与大理王段希商量对策。
几日来大臣唯恐大理王怪罪,尽量遮掩,因此段希这才知道起因,对段秉道:“谁说寡人要出兵苗疆!事不宜迟,立即着人发布榜文辟谣。”
“辟谣也无济于事了。”段秉道,“这些苗人胆大包天,居然欲意行刺朝中大臣,不派兵镇压,只怕愈发不可收拾。”
“那就调京畿戍兵平乱。”段希无可奈何地道,“王宫附近可安全么?”
段秉道:“王上放心,臣已问过,前两天王宫附近便已加派禁军守备。”
“那就好。”段希站起身来,微微俯下目光,望着段秉,道,“城中乱成这样,你回去路上也一定要小心了。”
段秉怔了怔,“是。”
“去罢。”
段希挥了挥手,段秉这一刻能看清他手背上斑驳的皮肤和黯淡的皱纹,他突然有些哽咽,勉强镇静,才跪倒磕头,“天气还热,父王千万不要应朝政累着了身体,一切以保重为上,此事交给儿臣办,决计不会有失。”
“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段希竟缓缓地展颜微笑。
段秉再没有看段希的面庞,只是道了声“儿臣告退”,便低着头直退出殿外。仰面,他似乎想看看天色,然而正是正午,阳光照得他微微有些晕眩。他一时也不免迷茫,如果这头顶上的苍天少赐予大理王半个月的寿数,对他们父子来说,岂不是更好的结局?
走出王宫,一路上禁军开道,街面上的嘈杂离这王权威严越来越远,段秉颤抖的手指才慢慢安定有力起来。
“叫如意来。”段秉在府门前下轿,对王桂道。
如意刚从景优公主处伺候下来,尚在午饭,一听召唤,忙放下筷子,掸干净了衣裳过来。段秉躲在窗后,静静看着他笑嘻嘻甩着拂尘穿过书房门前的花园。
“他倒是极沉得住气”段秉对身后的宋别道。
宋别笑道:“他既是中原皇帝最宠爱的内侍,又是七宝太监的得意弟子,自然有过人之处,太子爷要小心。”
“小王省得。”段秉归座,道,“苏先生在一旁也需多提点小王几句。”
“奴婢如意奉太子旨意见驾。”
“请进来吧。”段秉对如意还是一如他刚进大理时一般的客气。
如意礼数不敢懈怠,恭恭敬敬叩了头。
段秉道:“正和苏先生说闲话,你也坐吧。”
“谢太子爷赏座。”如意在一边预备好的小凳子上坐了,笑道,“太子爷同苏先生所论的,都是极高深的天下大事,只怕奴婢cha不上嘴,打不了趣儿,白白糟蹋了太子爷赏的座位。”
“公公早先在中原皇帝陛下座前,都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到了大理怎么会束手束脚?苏先生,”段秉道,“小王才刚说到前两日苗大人在朝上宣读国书,只是大理辜负了中原皇帝陛下的一片盛情,致苗大人一怒而去,实在是失礼了。现如意在此,苏先生替小王讨个情儿,万请如意公公上书禀明中原皇帝陛下,言明小王的苦衷。”
宋别道:“既然太子爷有苦衷,只要说明了,中原皇帝陛下圣明,怎会怪罪太子?”
如意望了望这两个人,噗哧一笑,“太子爷可别为难奴婢,奴婢从前侍奉皇上不错,可如今跟着公主过了大理来,住在太子爷府里,吃的是太子爷的粮饷,早就是太子爷的奴婢了,哪里还有资格儿向皇上上书?更何况,不怕太子爷笑话,奴婢识的字不多,看个账本什么的还行,写字么……”他作难咂嘴,“太子爷还不如让奴婢天天的给太子爷牵马抬轿子,再不然就让奴婢去伙房洗菜擦地,倒也能图个解馋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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