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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段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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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秉笑道:“极尊贵。苏先生想是进门时没碰上。”

  宋别此时已然是段秉最倚重的参谋,段秉诸事皆不避他,一如既往摊开了皇帝的书简给他看,静静等他阅毕,才问道:“苏先生觉得可为么?”

  宋别也不答话,将卷轴举在阳光下,仔细检视庆熹帝的“靖仁”印信,半晌,点头道:“这印信果然是庆熹皇帝亲自加盖。”

  段秉怔了怔,“印信的真假倒也好辨,只是先生如何得知是中原皇帝亲自加盖的呢?”

  宋别指着方印右下角道:“但凡庆熹皇帝自己盖的印章,右下角的朱色总比通常淡些,想是他用力的习惯所致。他身处上位,也不必注意修正这些小节,故而还是能分辨的。”

  段秉追着问道:“苏先生在哪里见过这好些中原皇帝密函印信?”

  宋别摇头大笑:“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段秉腼腆笑了笑,道:“是,先生足智多谋,阅历广阔,我年纪轻,好些事都不懂的。”

  “太子爷千金之子,无须万事亲躬。”宋别道,“我草莽之人,谈不上智谋阅历,不过有用之处,太子爷用之,无用之时,容我逍遥自去,也就罢了。”

  “苏先生言重了。”段秉目中不露丝毫闪躲之意,认真道,“先生于我,是良师益友。”

  “太子爷若如此做想,我苏还定为太子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宋别叹了口气,撂下庆熹帝的书简,又道:“大理王室英杰辈出,就算是前面二三十年国贫民弱,遭人掠地数百里,到了太子爷这一代,只要励精图治,克复我北国失地,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段秉身子轻轻震了震,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道:“先生觉得我有指望克复川遒等五州?”

  宋别微笑道:“不但是指望,更要紧的是,中原皇帝已将其中三座城池白纸黑字些给了小王爷。”

  段秉叹道:“一枚靖仁印只怕做不得准。”

  宋别道:“太子爷为什么怕它做不得准?”

  段秉被他问得一怔,想了想道:“先生?”

  “太子爷请想,这川遒五州现今是谁的?”

  “中原。”

  “并非如此。”宋别摇头道,“川遒现在不是中原皇帝的,也不是大理王的,这五州现在正是西王白东楼的囊中之物。”

  段秉叹道:“我道中原皇帝这封国书就是一纸空文,果然不错。”

  宋别摇了摇头,道:“太子爷错会了中原皇帝的意思了。”

  “小王愚昧,先生请指教,”段秉道,“中原皇帝的真意究竟是什么?”

  宋别道:“太子爷,当年中原发兵南下取大理,大理为何无力相抗?”

  段秉道:“大理小国寡民,兵力不过五六万,白东楼率中原大军十万,势如破竹,若非遒江阻了一阻,当年大理便亡国了。”

  宋别点头道:“白东楼就此驻守中原西南边境,此后他的十万大军又去了哪里?”

  “后几年匈奴南下,大理又无力光复失地,中原无须顾忌西南边境,便调兵北上。西王麾下当时只留有两万兵力而已。”

  “现在呢?”宋别问道。

  段秉道:“现今西王统兵四万,而大理这些年武治下来,步兵五万,骑兵三万,另有水师两万人,渐渐的也有些抬头的气候了。”

  “不错。”宋别道,“我国兵力与中原全境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语;而比之西王白东楼,不可不说占优了。”

  段秉突然“哦”了一声,垂目思索半晌,方才望着宋别道:“苏先生的意思是……”

  宋别笑道:“太子爷当说是庆熹皇帝的意思罢。”

  “是。”段秉皱着眉道,“庆熹皇帝的意思是,川遒、杜门、幽秦三州均属白东楼封地,皇帝自己也不得染指,若大理愿出兵平定苗疆,这三州便由大理取之自便,中原皇帝的屯兵绝不cha手阻挠。”

  “正是。”宋别道,“匈奴犯中原北境,乱世里,群雄蠢蠢欲动,尤以东西两王是中原皇帝心腹大患,他想借大理势力牵制西王,早盘算了许久了。”

  段秉道:“先生看此事可行么?”

  宋别道:“从兵力上看,白东楼一隅之师,绝非大理对手,以一国之力伐一藩之兵,为何没有胜算?”

  “若我发兵取下川遒,中原震北军回朝之后,庆熹皇帝会不会出尔反尔,重犯我边境?”

  宋别道:“十年之内绝无可能。”

  “先生为何有这等把握?”

  “中原之患在内不在外,庆熹皇帝待有暇南顾大理时,定已平定藩王。以这四家藩王来看,无论如何也要周旋十年以上方有个分晓。”

  段秉点头,“先生说的有道理。”

  宋别道:“若此时不取川遒,等中原皇帝从北边分身出来,再取,可就没有籍口,没有机会了。”

  段秉忽而问道:“有没有克复全部失地的可能?”

  “太子爷,驻守三州,要对付的不但是西王,还有苗人。十万兵马虽有余力,暂时却也不宜得寸进尺。以这三州为根本,逐步平抚西王藩内苗人百姓,招募兵勇,多遣坐探监视西王属地,一旦中原生变,即可发兵取龙门全境。中原藩王最强者当属洪州亲王,若庆熹皇帝与其纠缠日久,大理便可出龙门,夺取瞿州、梧州、巢州,如此便可借寒江、别水天险,与中原划江而治,大理的基业也就奠定得差不多了。”宋别顿了一顿,微笑道,“那时太子面南称帝,又有何不可?”

  “皇帝?”段秉语声短促,听起来似乎压抑着的一声尖叫。

  宋别安详思索,有一瞬间的神游物外,漫声叹道:“大理国这个名字,届时也不合适了吧。”

  “先生说笑了。”段秉低沉地笑着。

  “或许吧,”宋别道,“不过要看太子是不是当笑话听呢。”

  段秉弯起的嘴角因为瞬间的决心而变得稍稍有些僵硬,“大理人想出龙门,碰到的第一个敌手就是西王白东楼,应趁一切可趁之机予他消耗打击,我看出兵襄助中原平苗,收复川遒失地,势在必行。”

  “二十四载失地,由太子一举收复,太子殿下民心所向,定受大理百姓崇仰。”

  段秉象是被椅子上的刺扎到了一下,突地一震,“先生说错了,此番若能如愿出兵,收复失地的也是父王陛下。”

  仿佛拼了力才能想起有大理王这个人似的,宋别仰起头来,皱了皱眉,“哦,对。”他懒洋洋地道。

  就内臣而言,如意在大理太子府内的地位已极为尊崇,撇开中原皇帝钦命的司礼监提督太监、内廷和亲御使的身份不谈,他的聪慧潇洒和谨慎妥帖,就足以博得段秉器重喜爱,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和气,在府中的人缘极好,因而段秉常对宋别感慨,自己身边为什么就是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你们多和如意学着些罢。”段秉曾当着如意的面对府中的内臣总管王桂道,“今后要多亲多近。”

  那总管太监王桂极听话,对如意不住嘘寒问暖,衣食自不必说了,只要如意想出门,都有他巴巴地在角门外备了车轿,请如意登乘。

  大理太子府于如意来说,却有一个好处,就是晚上再无需值夜,能容他隔三岔五地宿于府外。他通常去的,无外乎花街柳巷,今夜虽有正经差事,却只怕王桂备下车轿等着自己带路去寻苗贺龄,只得打定主意先乘轿去吃几杯花酒,再另行脱身了。

  他便衣出行,到得角门前,却不见王桂同平日里一般上前询问去向,侍卫们也只是笑嘻嘻同他打了招呼,问道:“公公还是明日一早回来?”

  “正是。”如意笑道,“怎么没瞧见王总管?”

  侍卫们敷衍道:“公公从里面出来,没有瞧见,我们这些在外当差的,更瞧不见了。”

  “说的是,说的是。”如意笑着,在门前四处张望平时坐的轿子。

  角门外青石铺的大街竟是人畜全无,干干净净的,夕阳没有丝毫阻碍地照着,一地明晃晃的艳红,看着让人觉得暑气扑面。

  如意甩开扇子遮在头顶上,迎着阳光向西行去。太子府也只是段秉从前的府第,并不甚大,一会儿便走到了围墙的尽头。如意想起什么来似的,拍拍脑袋,突然转过身。

  数丈开外的汉子,让阳光迷了眼,一时看不清如意的举动,不由怔了怔。如意只一瞬已将他看得清楚,回过头,一笑间悠然转过街角,不动声色疾行出十多丈,顿时将身后那汉子落得远远的,再转过几条街,更是将他甩得不见了。

  如意却不急着就行,行人稀少处,仰头望见左边院墙高耸,墙内的树桠浓密,他衣袖一拂间足尖轻点,飘摇荡在枝头,隐身树阴之中,自高处俯视街道。

  过了半晌,跟在如意身后的汉子一溜小跑着赶上前来,见街上已空无一人,急忙奔到街口呼啸了一声,拐角处一会儿便有三四条汉子拢在一处,低声商议了几句,又匆匆向四处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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