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霍炎恭请皇上圣安。回皇上的话,臣等滞留雁门多日不得出关,因此到得晚。”
郭亮也跟着磕过头。抬起头来看,只见皇帝黝黑的面庞,身躯比从前更加雄伟,浓眉蓬尘尘沾满了土,似乎老了两三岁的样子,乍一看他提着马鞭的模样,俨然就是一员沙场的主帅。
霍炎因而笑着赞道:“皇上好一派英武人君的风采。”
“难道看起来越发的象武夫了?”皇帝很高兴,随便凑趣了一句,又道,“起来吧,一会儿叫你们。”
“是。”
霍炎和郭亮在外静静地等候,不刻吉祥传出话来道:“传皇上的口喻:两位爱卿远来辛苦,着回营休息,明日御前当差。今天就不见了。”
不出霍炎意外,他揣测皇帝必然单独召见,赶紧回去换了衣裳,一会儿便有内臣来召,“中书舍人霍炎御前说话。”
这里自然比不得宫里的排场,虽然铺了厚厚的毡毯,但霍炎跪的不是地方,仍能感觉膝下坑坑洼洼咯得疼,只好不停地出汗。
好在皇帝不刻就疾步出来了,一叠声叫平身,还赐了座。霍炎少见这等礼遇,他的xing子不会受宠若惊,又见辟邪跟着慢慢走出来在皇帝下首的凳子上坐了,更在心中道了一声“沾光沾光”,向着辟邪点头示意。
“朕留你在京里,想不到你上军前来,你这是领了谁的手令?”
“臣奉的是太后懿旨。”霍炎道。
皇帝象是自言自语,垂首喃喃道:“太后怎么会想起的?”
霍炎不好做答,犹豫间辟邪的眼色已使过来,向着他微微点头。
霍炎道:“臣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太后看了御前呈上京的折子,知道皇上案牍劳顿,特地给成亲王的口谕。”
“是吗……”皇帝想了想,又问,“你出京前,离都还安静么?”
“臣出京晚了几日……”
皇帝已然开始微笑了,“晚了几日?”
“是。”霍炎道,“懿旨命臣即可启程,臣打点完行装,便登程出发,走了半日才想起几件要紧的东西没带,又折回去了。”
“知道了。”皇帝道,“你滞留京中的几天,可有什么特别的见闻?”
霍炎道:“六月二十日,臣在成亲王府门前的路上看见了寒州知府于步之。”
“朝廷里可出过让他上京的公文?”
“没有。”霍炎断然道,“只是寒州布政使蔡思齐替他告过病假。臣尾随他到了慕冬桥码头,见他从船中迎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年轻人确实是黑州口音。臣又跟随那三个人,却在天刑大道附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臣急奉太后懿旨,不得不速速出京,此后的事便不知道了。”
皇帝笑道:“却不说你知不知道,你觉着于步之和那几个黑州人是什么用意。”
霍炎有辟邪打过了保票,便毫无顾忌,直截了当道:“皇上亲征在外,藩王的心思总会活络,臣觉得他们不是善意,若于步之也搀和在其中,与成亲王自然脱不了干系。”
“不可诽谤亲王。”皇帝沉下脸来。
“是,臣罪该万死。”霍炎知道皇帝差不多问完了,就势跪在地上叩头。
辟邪也不失时机地痛咳起来。皇帝挥了挥手,“去吧。”
帐中便只剩下皇帝和辟邪两个人,皇帝靠在椅子里歇了一会儿,对辟邪道:“你今日可好些了。”
“好得太多了。”辟邪笑道,“皇上连日里奔波,奴婢只是借着伤势躲起来偷懒,皇上垂问,真是让奴婢惴惴的。”
“听你这么闲扯便知道你的日子是极好过的。”皇帝大笑,“朕看你仍是不能走动的样子。”
“走远路怕是还不行。”辟邪道,“只能陪皇上聊聊天罢了。”
“那就聊聊景仪。”皇帝将成亲王的折子摔在奏案上,“朕就是想不通一件事,景仪为什么急着将那个祝纯杀了。怪就怪在,景仪若真想对朕不利,缘何竟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将东王出首?”
“奴婢也疑惑。”辟邪微微蹙起眉来,似乎在细想。
“要不就拿于步之来问。”皇帝狠狠地道,“照霍炎的说法,于步之是东王和景仪之间传递消息的人。”
辟邪摇了摇头,“于步之是拿不到啦。成亲王若曾有过大逆不道的念头,于步之已然被他灭口;若成亲王真如他奏折上所说是替皇上打探东王动向,那于步之不是畏罪自杀,便是携家眷出逃,几千里之外,如何找得到他。”
“那就眼睁睁看着景仪玩他的花样?”
“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辟邪笑道,“就算成亲王一万个不臣之心,皇上又能将他如何?坐纛亲王出个意外,那可真是后院起火了。”
皇帝冷笑不已,辟邪接着道:“奴婢看成亲王和藩王勾结并不划算,成亲王当前还不会有任何异动。”
“为什么?”
“奴婢说实话,皇上恕罪。”
“说。”
“皇上忘了,如今的储君还是成亲王啊。”
皇帝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就好比长了多年的脓疮突然被人捅破,里面流出来的脓水还是会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皇帝“嗬”的一声坐直了身子,半晌之后,才幽然透了口气,“那就是在回京的路上……”
辟邪的目光流转在皇帝的脸上,眼中瞬间勃发的寒意慢慢消退不见,终于静静地道:“有奴婢一日的舍命效忠,便有皇上一日的高枕无忧。”
“我知道,我也信。”皇帝看着他冰洁无暇的神色,点了点头。
辟邪不愿在此事上纠缠过久,话锋一转,道:“皇上今日回来得迟了,却不知乐州营中有什么议论。”
皇帝道:“如今突在最前的是洪凉两州的骑兵,正成犄角之势。今日凉州护军刘思亥打了个比方,倒也有趣。”
“是吗?”辟邪道,“他有什么妙论?”
“他说,现在中原大军的军型就似乎一只大螃蟹,洪凉两州的骑兵就是两只蟹螯,哪有不死死钳住对手的道理。”
辟邪“扑”的一笑,“他还是这般……”
“还是?”皇帝问。
“早就听说刘思亥是个诙谐有趣的人,虽然是汉人,但在凉州人中口碑很好。”辟邪风清云淡地遮过,接着道,“他主战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洪定国却不愿此时消耗兵力吧?”
“还用说?”皇帝道,“他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了。刘思亥主张蚕食匈奴突出的兵力,洪定国却力主西翼全面反攻。”
“嗯。”辟邪点点头,“洪凉两州各执一词,他们的分歧对皇上不无好处。姜放又怎么说呢?”
“姜放似乎是同意刘思亥。”皇帝回想道,“有用震北军做他接应的意思。”
辟邪笑道:“那是自然的。”
皇帝问:“他们从前都是震北军中的人,认识是肯定的了。难道交情很好?”
辟邪道:“十几年前,震北军中还有‘北军三俊’的称呼,说的就是贺冶年、姜放和刘思亥了。这三个人都是相互欠了多少条xing命的交情。”
“原来如此……”皇帝恍然,“你看刘思亥的策略可对?”
“对是对的。”辟邪道,“不过,这种战法要两部人马行军时辰上要掐得准,稍有不慎,便有孤军被围之虞。况且,匈奴人也聪明得很,就算一次、两次让我们得手,也不能总让我们占这等便宜。奴婢虽觉有些胜算,却不知该不该冒这个险,不如今夜就陪着皇上去姜放帐中商议个清楚。”
皇帝兴致高涨,笑道:“正是,我们也该瞧瞧他升官后都在做什么。”
吉祥来请皇帝晚膳,辟邪便回到自己帐中,命小顺子服侍更衣。
“让你打听的事都确定了么?”他问道。
小顺子道:“就如上回禀告师傅的那样,夜夜如此,决计无错。”
“好。”辟邪在昏暗的烛光里微笑。
姜放的营帐靠近京营中军,骑马缓缓过去,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皇帝穿着便衣,不想惊动太多的人,只带了吉祥和辟邪在身边,游云谣最近寸步不离皇帝,现在自然在前为他们开道。
姜放的营中极安静,小校都是他从京营中带出来的人,精神抖擞地立于营门前,游云谣下了马,道:“皇上驾到,姜大将军接驾吧。”
皇帝没有在营门前停留,径直入内,见姜放甲胄整齐,大步出来,对辟邪笑道:“在京里,朕只道他举重若轻,有神仙般的逍遥,如今看来,姜放竟是个严肃的大将,”
吉祥笑道:“万岁爷见他穿得体面才这么说。若奴婢也置上几身行头,定也叫万岁爷刮目相看。”
皇帝对姜放大笑道:“姜放听见了没有,朕身边的人可觉得你中看不中用呢。”
姜放叩头道:“臣打仗就靠一个吓唬人,皇上说中了。”
皇帝跳下马来,让他们起身,见高高瘦瘦的一员大将立于姜放身后,刚才热闹,没听清楚他报名,这时问道:“你身后的是刘思亥么?”
“是。”刘思亥笑道,“可见臣更是不中看的,竟没让皇上瞧见。”
“刘卿怎么在这里?”皇帝觉得要和姜放议论战法,有他在更是顺便,便很高兴地问。
刘思亥道:“臣与姜大将军夜夜商讨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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