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东胡不过区区四五千人,左屠耆王部下骑兵便有两万,何至于战死?诸王心领神会,以至后面的顺序晋封,也都极力推辞。储君左屠耆王的位置,就这样一直空着。
无论如何,仇还是要报的。阙悲领着本部人马,向东寻找东胡人的踪迹。这年夏季,却先遇上了忽勒的人马。忽勒与他本无特别的交情,同族人相逢,不过是淡淡的意外。两位贵胄的歌手随主人跳下马来,唱颂赞歌。忽勒已近十五岁了,高壮的个子,神色更加阴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好在他的小歌手却有一把璀璨宽阔的嗓子,音色犹如阳光,暖洋洋的,仿佛在草原上遍洒金色的光芒。
阙悲的心情被这歌声洗涤成无限的平静和宽广,微笑道:“在你主子成年祭祀上,是你唱的歌么?”
“是。”小歌手笑道。
涂满胭脂白粉的面庞因为微笑愈见其丑,但阙悲还是很喜欢他不卑不亢的xing情。
“几岁了?嗓子不错啊。”
小歌手腼腆地道:“不知道。从小就在王子身边了。”
“哦。”阙悲回过神来,才对忽勒道,“王子怎么也在这一边?”
“奉大王之命,寻找东胡的骑兵。”
“那么巨离忽呢?”
“他也带着人四处寻找。”
阙悲顿时明白,左屠耆王的王位已然成了两个王子的赌注,谁先歼灭东胡骑兵,谁就可能继承王位。难怪看到自己的部族面有不悦之色,是怕自己抢功呢。
阙悲笑道:“后生可畏,左屠耆王的仇看来是你们报了。是大功一件啊。”
忽勒这才神色稍缓,道:“有仗叔父了。我还年轻。”
两部人马家眷隔着一条溪水扎营,命各自的快马骑手搜索草原,打探消息。不几日便回报道,东胡一支部落四千人会同汉军正在南方百里处交易马匹粮食,没有防备。
“偷袭。”忽勒道。
阙悲道:“偷袭自然好。不过他们人马也不少,想个万全法子要紧。”
“什么叫万全的法子?”忽勒问,“我帐下六千人,冲过去,一顿砍杀就好了。”
此时天色已极晚了,阙悲的意思是次日黎明拔营不迟,不料睡至夜半,却有武士禀报,忽勒已率部悄悄离开,奔袭东胡联营去了。
“怎么不早来告诉我!”阙悲大惊,忙着穿衣佩刀。
武士道:“是悄悄走的,为免惊动谷蠡王,只怕带的人也不多。”
阙悲顿足,“年轻人求功心切,定要栽个跟斗。”
他领着四千精骑,星夜狂奔,接应忽勒。行出五十里,便见前方潮水般的退兵。两军迎面会合,只见忽勒横卧在那小歌手的马前,身中数箭。
“王子的马太快,甩开了后面的人马。”小歌手抬袖擦着额头的汗,脸上的胭脂糊成一片,“汉军的弓箭着实厉害,我们见王子中箭,又失了先机,只好退兵。”
“还活着?”阙悲急问。
“是,不碍大事。”
然而如此一来,东胡和汉军都有了防备,偷袭之议只得搁下不谈。阙悲虽然恼怒忽勒擅断独行,仍忍着怒气前往探视。到得忽勒帐前,只听忽勒的怒吼:“不碍大事?我死了你才高兴吧?”
“怎么了?”阙悲环顾左右。
奴婢们唯唯躲在一边,轻声道:“王子正在责罚人。”
“这种时候又是谁应当责罚?”阙悲不禁冷笑,当先跨入帐中。
一个孩童突然窜到阙悲身后,忽勒提着钢尖马鞭猛chou过来,几乎打在阙悲身上。
“够了!”阙悲喝了一声,又缓下语气道,“王子怎么样?”
“不碍大事。”忽勒赌气道,垂下鞭子坐回褥子里。
那孩子又跑了回来,服侍忽勒躺下。
“歌手,不要再惹你主子生气。”那小歌手被忽勒打得浑身血痕,仍然笑嘻嘻地奉承。阙悲待下素宽,有点看不下去了。“现在偷袭自不必说了,”阙悲对忽勒道,“但仇还是要报的,只有带人马开拔,压上对峙吧。”
“是。”忽勒颇气馁,低头道,“什么时候走呢?叔父。”
“现在。即刻开拔。东胡也好,汉军也好,要说独斗一路,我们都有胜算。但那两家合兵,我们就要吃力了。好在汉军只在此易马,不会多管闲事,我们对峙时日一长,汉军一撤,东胡自然落在我们掌心。”
忽勒急问:“时日一长?巨离忽距此也不远呢。”
“要胜,就要有耐心。”阙悲站起身来,“要赢,也要赢得漂亮。这是服众的根本。”
“是。”忽勒点了点头。
入夜时分,屈射兵马与东胡营地相隔二十里驻扎,阙悲巡视完毕,夜已深了,回到帐中,闼穆阿黛上前道:“说个笑话给父王听。”
“什么啊?”阙悲对这个女儿爱如明珠,笑着将她揽在膝上。
“他们都在说,今天忽勒到了阵前,见了汉军的弓箭厉害,掉头就跑呢。”
“胡说。”
“他单枪匹马走在前面,只受了点轻伤,父王以为是他运气好么?没死就不错了。他们都说,是他养的歌手快马将他抢回的。手下这么多武士,独独只有一个歌手忠心耿耿,岂不好笑?”
“不管是谁议论,你不要再到处乱说。”
“知道了。”闼穆阿黛笑道,“不过,父王要是答应大王,让我嫁给忽勒,我可不干!”
“好了,”阙悲道,“天天说,天天说,不嫁人才好么?”
闼穆阿黛瞪大眼睛道:“要嫁就嫁盖世的英雄。”
阙悲呵呵大笑,忽而听见帐外脚步乱作。“吵什么?”他出帐问自己的武士。
“忽勒王子最喜欢的歌手走失了,正在满世界找呢。”
定是今天挨打的小歌手了――阙悲一笑,着实懒得管这种闲事,只命人不得sao扰贵胄家眷,便径自休息。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便隐隐听得一阵喧哗从营地的南方炸开,他陡然一惊,翻身而起,那阵喧哗却渐渐透入联营腹地,细听却不似交战之声。
“王!”武士掀开帐帘,探头咂舌道,“王子忽勒请您过去看看,似乎有件奇事。”
阙悲对忽勒已有些不耐烦了,穿了衣裳,领着人微微带着怒气闯入忽勒帐中,却顿时怔了怔。忽勒正拿脚尖拨撸着面前一堆人首,地上珍贵的皮裘被血液脑浆染成一片污秽。
“是东胡首领的首级。”忽勒眼中放着光,对阙悲微笑。
阙悲提起一丛长发,几俱发髻缠在一起的首级被一同带起来,又扑碌碌滚在地上。分明都是汉女清秀的面容,面貌甚美,还有一个满面须髯,四十岁的样子,也不似胡人。
“难道连汉军将领也杀了?”阙悲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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