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谕平羌洪州亲王世子,上轻车都尉洪定国:”辟邪宣道,“洪王世子洪定国功勋世家出身,谙熟军务,近年镇守多峰剿匪,战绩骄赫,着为御前参详军机,衔领军务要职。克日启程赴京任事,断不可拘泥家务藩务,稍涉迟延,致北伐大局或有变迁贻误,钦此。”
如此风风火火召至离都,便是挟持进京的意思了——洪定国抿着嘴冷笑,叩头谢恩——原本要提出洪王病重,叩请回洪州探视的打算,也让这道旨意算计在里面。洪定国接过旨意,看着辟邪行礼,一边笑道:“既是如此,小公公随我回多峰大营,安排好就启程。”
辟邪道:“世子爷请上马。向西隘口出去,便出了多峰,奴婢已奉旨在离水边上备下船只,顺流而下,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到京了。多峰大营皇上自有圣命安排,何必辛苦世子爷特意转回去延误行程?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不怪世子爷谨慎尽责,倒要责备奴婢伺候不周,多此一举,累着了世子爷。”
寄望于拖延时日,也是不行了。洪定国有点微微的恼怒,让李呈捧过圣旨,上了马对他道:“你是父王身边来的人,你看呢?”
洪王只有洪定国一子,自小寄予厚望,珍爱异常。若为皇帝挟持在京畿,无疑牵动洪王心肺,掣肘将来的布置。洪王在离都生变之前急遣李呈召洪定国回洪州,也是担忧朝廷此举。不料皇帝应变竟然这么迅即,最后还是让辟邪星夜急驰堵截在此。
但多峰古来就是匪穴,钦差不过三人,就算死在当地,也只是剿匪不力的罪名,总比进京受制于人强上万分。
李呈心领神会地走过来,握住辟邪的手,缓缓拍着他的肩膀道:“在洪州就久仰小公公的大名,是我们这行拔尖的人物,一定聪明绝顶,怎么会不明白世子爷谨慎从事的苦心?”他用上了十分的功力,指望将辟邪心脉一举震断。辟邪目中金光大盛,手上也紧了紧,内息奔转,直透李呈丹田。李呈顿觉气血翻涌,开始时声音还很高亮,后面却渐渐气馁般低沉了下去。
辟邪微笑道:“早听说老洪王爷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人杰,藏龙卧虎,皇上也十分艳羡,今日见了李公公,才知道此言不虚。”
李呈听他报出自己的姓氏来,吃了一惊,强忍胸口的疼痛,慢慢松开手,退回洪定国马前,趁着辟邪上马的功夫,向洪定国摇头使了个眼色。洪定国见他脸色煞白,转瞬的功夫便愈见难看,这才动容。既然连李呈这样王府中绝顶的高手也奈何不了他半分,只得出下策以五百骑兵剿杀眼前三人了。洪定国抬手坚定一挥,五百精骑立时整齐压上。
辟邪哧的一笑,“世子爷,皇上的旨意里只召世子爷一人,可没有说要世子爷带兵进京啊。”
远远伫立良久,一直不出声的黎灿和李师,此时提马上前立定辟邪身后。黎灿解开了所覆红缎,漫不经心地用雪亮的枪刃照着自己疲惫的脸色,唉声叹气。李师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嗜好的佳肴,咋着嘴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洪定国,眉开眼笑。
辟邪扭头呵斥道:“世子爷面前不得无礼。”
“噢。”李师闭紧了嘴。
三个人好整以暇等着洪定国开口说话。洪定国展开薄薄的嘴唇,冷笑道:“如此……”话音才起,便被一声尖利的响箭截断,山谷之上顿时是泼雨般的铁蹄声,隘口东首一人响亮的呼哨,刹那间又归复沉寂。
“世子爷。”押后的参将艾生悄悄上前对洪定国道,“两面山顶上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只怕是白大亲自到了。”
隘口东首ru白色的云雾里更有一骑白亮得刺目。高大的汉子裹在银色的盔甲中,斜着身子坐在银鞍白马上,阳光还是稀薄的时候,便觉他满身生光。看这付行头和吊儿郎当的嚣张气焰,应是多峰匪首“出海银龙”白大无疑。洪定国在此驻守近两年,还从来没有和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打过照面,此时虽然仍看不清他的面目,也能感受到他流露出的轻屑冷笑。
辟邪的脸上没有半分的错愕惊讶,令洪定国顿时悟到了其中绝大的干系,“原来如此。”他道,“朝廷用心良苦,小公公的主意也不少。”
辟邪奇道:“奴婢人微言轻,有什么主意?就说现在,世子爷踌躇不前,贼寇虎视眈眈,奴婢早就方寸大乱,没了主意。正要请教世子爷该怎么办?”
满山精骑利箭笼罩之下,此事已无转机,洪定国大大方方道:“只有让标下五百骑兵抵挡片刻,我遵上命即刻赴京才是要紧。”
辟邪终于心满意足地点头,“世子爷的精兵,以一当百,必能全胜回营,世子爷大可放心。”
洪定国对艾生低声道:“你领兵回去,贼寇不会阻拦,见着范先生,请他设法处置。”自己只带了李呈和两名亲兵,向辟邪点头,“小公公,请吧。”
辟邪欠欠身,拨马让出路来。艾生眼睁睁看着辟邪三人从五百骑兵中挟持洪定国缓缓出了摄魂口,不住跌足叹气。
“艾将军请回吧——”山头人众嬉笑,谷中回音不绝。待掉转头来,隘口东边白雾依旧,白大却已悄然不见。
艾生整顿队伍急驰回营,将事端禀报范树安。范树安大惊,一面派人急报洪王,自己亲自领了千人,在离水一带撒开人马,追寻世子行踪。这七个人不过先行了小半天,在离水边上了官船,不料当日就销声匿迹,洪州兵马在离水上下几百里四处寻找,竟是半点消息也无。
辟邪一行乘坐官船行了不过三十里,便换了轻舟顺流而下。寒江承运局二当家李双实正在离水一带行走,亲自调度人手领头前来接应。
李呈见船舱狭小,故作不悦,责难道:“世子爷什么身份,怎能挤在这样的小船中?”
辟邪道:“您老多包涵。奴婢奉旨出来的时候,京**了件大事:王大将军和巢州亲王遭人行刺。这快船上不张世子爷旗纛,也是奴婢孝敬小心之意。不过是以策万全,世子爷千万体谅。”他回头招呼官船上的船工,命他们寻找港口,将官船藏匿起来。又安排黎灿和李师轮番“保护世子爷安全”,坐班在舱口,方才请了李双实过船说话。
李呈见左近无人,终于有机会问道:“世子爷,我等已经换乘轻舟,按理当使官船照常行走,掩人耳目,何以叫人藏起来?”
洪定国道:“官船照常行走,以范先生的本事,一天便追上了。见其中无人,必定知道我们换船或是走了陆路。现在我家的兵马都在上下寻找那官船踪迹,趁这时机这轻舟直下,又是领先了几百里。”
“原来如此,”李呈道,“那小子当真阴险毒辣。”
“不止如此。”洪定国不禁冷笑,“皇帝将我放在多峰,孤悬洪州之外,原来早有要挟父王的图谋。而我以为直透中原腹地,身处多峰贼兵的囹圄之中,尚在沾沾自喜,不料早就被人算计了。这等深刻的心机,不是毒辣可一言蔽之。”
“世子爷适才所言,难道也会是那辟邪的毒计?”
洪定国沉吟道:“多峰的贼人怎么会和朝廷扯上关系?皇帝是深宫中的贵胄,不知世俗事,定有人予他谋划。刘远苗贺林等人都是书呆子,怎会折节下交匪寇?姜放是行武出身,结交草莽倒也情有可原。”
李呈道:“世子爷是在担心辟邪么,宫里长大的穷孩子,要能随意掌控这许多匪众,岂不是骇人听闻?”
“就怕是如此。”洪定国突然惊出一身冷汗,道,“会不会是那个孩子?”
“世子爷说的可是颜王的儿子?”李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两年前就死了。世子爷不记得了?太后娘娘亲自来信说与王爷知道。再说那辟邪没有一点英武气派,全然不像老颜王爷。”
船向东行了两天,辟邪又请洪定国移驾,另换了一只宽敞快船。眼看距离都不过一天的路程,业已进入上江地界,洪定国却十分沉得住气,在船舱内静静看着江水,显得一样自得。
李呈在船外站了一会儿,进来在洪定国身边低声微笑道:“世子爷,迎面船上是雷奇峰。”
“见到他的旗号了?”洪定国大喜,站起身来向舱外走,被黎灿一如既往地拦住。
李呈上前怒道:“世子爷不过想透个气儿。”
“透气就罢了,”黎灿笑道,“只怕世子想看对面船上的奇景,刺痛了眼睛。”
“什么就刺痛了眼睛?”洪定国一笑,透过舱门望去,七八丈开外一艘小船吃满东风迎头bi近,白帆顶上有面镶满珠玉的三角小旗,烈日下光华夺目,正是洪王赐与雷奇峰的旗号。
辟邪从后面舱**来向黎灿使了个眼色,撤出靖仁剑立在船头。李师扶着船舷,向水下不住察看。既然找上门来了,自然也无须躲避——这边剑拔弩张,只等小船撞来就率先发难。
“只怕要撞上了,世子小心!”黎灿转身扑在洪定国身上,将他按倒在船舱中。
船身猛地震荡,狠狠斜倾,对面快艇立时抛出五六条精钢飞爪,抓住洪定国座船船舷。六条大汉一跃而出,直取辟邪和李师两人。
辟邪一眼望去,见其中绝无高手,转身向舱内掠回,叫道:“黎灿,里面!”
黎灿松开洪定国,不及解开腰间软剑,刚顺手抓起一边的长枪,便觉剑气从大江深处直透双膝。他急撤一步,张臂疾搠舱底,枪锋的咆哮扼人咽喉,杀气像黑云压顶,让人眼前一黑。
“扑!”
座船几乎为上下两股杀气截断,江水自船底大洞狂涌而入,和着木片木屑飞溅,冰棱般打得人脸生疼。水雾里一柄长剑吐出蛇信,噬向黎灿咽喉。
船舱狭小,长枪如何周转?黎灿一击之后便失先机,以枪杆挡住咽喉要害,向后仰避。剑锋顿时刺穿椆木枪杆,更是长驱直入。
剑声铮然!几欲刺破黎灿耳膜。靖仁剑一边抢出,荡开对手剑势。
“这里交给我。”辟邪闪身在前。对面黑衣蒙面的青年胸前衣襟被黎灿枪锋斩裂,苍白的胸膛上尺长的一道血痕,想必在水下也是堪堪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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