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灿颜色微寒,“不足为外人道也。以公公的见多识广,下来再战,片刻便知。”
辟邪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你交战,只为了闻善。他既已现身,我为何还要与你纠缠?出来!”他说到最后,对着山墙后清叱一声。
“阿弥陀佛。”闻善战战兢兢步出,仰面高叫,“小王……”
辟邪咯咯轻笑将他语声打断,雪白的手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道长,你这张嘴,可是一点也没变啊。小心天机泄露太多,可要折寿的。”
闻善垂首道:“施主说的是……”
辟邪道:“知道就好!”剑光一闪,直取闻善眉心。黎灿措手不及,铁枪发力截他,辟邪的身法似被冷风吹得一记飘摇,陡然回缩了五尺开外,黎灿双臂力尽,却仍未刺到辟邪身周。那道剑光脱手而出,笔直清脆地贯过闻善头颅,随着尸首轰然倒地,兀自在月光下闪动。
黎灿不由大怒,八尺长枪将森森剑招泼洒禅院,辟邪手中无剑,仗着身法绝伦,在枪锋下游走,忽然绕在院中树后。“别躲!”黎灿大吼,长枪立时将树干摧断,一刹那枝上积雪遮天蔽目。黎灿只觉枪尖微沉,椆木枪杆在飘雪中弯成新月——辟邪竟在他长枪刺到之时闪身立于刃上,俯下晶莹的面庞咯的一笑。黎灿大惊,长枪疾摆,却见辟邪出手向自己指了指,顿觉眉目间锐利寒气的刺痛,不由大叫一声,奋力将长枪掷出,仰身相避。辟邪一击未中,伸手捞住尸首上的长剑,转身再看,黎灿已跃身而起,抄起长枪,枪杆支地,一掠数丈,向寺外灯海逃逸。
“逃?”辟邪冷笑一声,还剑入鞘,直追了下去。
黎灿择路向南,以枪杆借力,如轻舟荡水而行,逃出五里开外,惊心稍定,才空出口气来回头相看。不料那乘月华扶摇而上的人影顷刻又近数丈,黎灿不由脸色已变,纵身落在兰亭巷后,扯下一副袍角,裹住枪刃。转了个弯,眼前灯红酒绿,萃尽繁华,黎灿低了头隐入人群之中。辟邪将剑悬在腰里,看见裹了黎灿衣袍的枪杆人群中高挑着匆匆前行,不由暗笑,分开人流静静bi近。
“辟邪!”身边冒出只大手抓住辟邪的胳膊。辟邪扭头一看,原来已在栖霞院门前,李师正在眼前开怀大笑,道:“你果然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辟邪甩开他的手道:“我有急事。”
沈飞飞一边探出头来,冷笑道:“急事?将明珠姑娘扔下不顾,自己**作乐,亏她对你如此。”
辟邪眼看黎灿持枪越走越远,寒着脸道:“我不与你们罗嗦。”却在人丛中听得一声尖利的金风,头顶咔的一响,李师叫道:“小心了。”魁梧身躯将他二人撞在一边,栖霞院门前竹蓬上的水晶大油灯轰然砸在地上,油火溅着李师皮袍,顿时烧了起来。辟邪和沈飞飞忙着替他掩熄火苗,这一处竹蓬下的彩缎和路边花灯却都受波及,火势一路飞窜,攒住行人,大肆其虐。两边的院子怕火苗被人带入,都慌忙关了大门,再加上竹篷遮顶,除了巷口,人群根本无处逃脱。街内人众被火势堵住去路,相互践踏,哀声不断。辟邪三人纵然武功高强,也被人群拦在火中,无法走脱。
栖霞这时门内出来,叫道:“六爷,两位小哥儿,这边走。”
辟邪从行人脚下摸索到一支利簇,抢身入内。栖霞忙命人掩门,无处可逃的行人便在门外狂乱捶打。
李师道:“行人多有伤亡,为何不让别人进来?”
“小哥儿,我这院子虽小,倒也精致,一干不相干的人进来,只怕趁火打劫,抢了我的细软。祸是你们闯的,还顾得了别人?快走吧。”栖霞说着带同三人穿过正堂,来在回眸楼后的竹林里,从衣襟里摸出一串钥匙,开了暗门上的锁,道,“三位,后面院子出去就是北街,保重。”
辟邪道:“你不避火么?栖霞院正在兰亭巷正中,只怕央及到院内时,已无处可走。”
栖霞道:“好在屋顶上都是积雪,想烧起来也难。”
“那灯是栖霞院的,衙门里少不了有人来问。若有难处,尽管和我说。”
“知道了,多谢六爷担待。”栖霞笑盈盈推了他们出门。
这个院子里两幢小楼,一泓池水,厚厚白雪覆盖,像是很久没有人涉足。三人为脱火场,不及细看,从后墙跃在小巷里。
辟邪问道:“明珠呢?”
“回去了。”李师道,“我和沈飞飞都想你在这里,前来兴师问罪。”
辟邪笑道:“我何罪之有?沈飞飞哄不得明珠高兴,迁怒于我,你又凑什么热闹?”
李师道:“我最近武功很有长进,想与你交手一试。”
“那倒好。”辟邪不由笑道,“我有个朋友,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也是个武痴,什么时候定了日子,邀你们相见。”说罢辞别两人,回至宫中。
明珠仍在等候,见他腰间皮袍被人斩裂,袍角也烧得焦了,不免又嗔怪他孤身行险。辟邪只是笑笑,道:“我和那闻善的旧帐欠了多年,今日偿还清爽,当为一喜。”
明珠道:“又是个闻所未闻的人。”
“闻善原本叫做仰天道人,多年前便出入公侯府邸,招惹了一众人信他,我母妃请他入府做法事,不巧撞见了父王,很说了些妖言,渐渐传了出去。父王使人除他,却被他逃脱,想不到竟摇身一变,做了和尚。颜氏一族受皇室忌惮,和这个人颇有些干系,今日杀了他,日后少了很多事端。”
明珠忽道:“不曾听六爷说起他,难道是这两天才碰到的?他又说了些什么,惊动六爷亲自出手?”
“还是瞒不过你。”辟邪叹道,“一些胡话,不提也罢。”
“是。”明珠微笑,起身告辞,“爷歇吧,明日里乾清宫不定有差事呢。”
次日,吉祥如意一早便从宫外回来,吃着茶,就见李及颠颠地走入居养院,奉旨传他们师兄弟三人乾清宫见驾。辟邪等三人叩头领命,各去更衣。李及已忍不住道:“哥儿几个一走,万岁爷身边无人贴心知意,脾气不顺,总是教训奴婢们不懂事,远不及你们机灵。你们倒好,圣体欠安的时候也不见磕头问个平安,倒真是狠得下心来。”
吉祥笑道:“罪过,我们这儿天天颂经烧香,求佛爷保佑万岁爷龙体安康,外人不知道罢了。皇上可大安了?”
“已大安了。”李及点头道,“不过这两天又在忙小合口什么的,安置得极晚,又睡不安稳。”
吉祥陪着他又叹息了几声,一同赶往乾清宫。李及进去通报,三人匍匐阶前,听得脚步响,竟是皇帝自己踱出门外,看了他们一眼,压抑不尽的喜悦,淡淡道:“起来吧,里面伺候。”
“是。”辟邪跟着吉祥如意叩头谢恩,感觉皇帝的目光正投在自己背上,“皇上……”
“什么?”
辟邪问:“皇上龙体安好?”
皇帝微笑道:“不被你们气出病来就好了。”
吉祥跟着陪笑,皇帝坐在奏案后面,道:“如意,朕给你个差事。”
“是。”如意跪在皇帝脚下。
皇帝道:“景优公主启程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二月初一。朕命你为司礼监提督太监,内廷和亲御使,沿途护送公主和亲大理。公主合卺礼后,留在大理看顾公主起居,引导公主礼仪,直至奉诏返国。”
如意大吃一惊,爬上两步,拉住皇帝的袍角,失色道:“万岁爷,是不是奴婢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万岁爷厌恶奴婢伺候,要打发奴婢出宫去呢?若是如此,请赐奴婢自裁宫中,就是最后也让奴婢离着万岁爷的浩荡皇恩近些……”
“如意!正月里胡说什么!”皇帝喝止他,“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朕最亲信的人,你此去大理,朕有机密的要差交给你,别人朕不放心。”
如意耍赖道:“皇上最亲信的人明明是吉祥和辟邪,皇上遣他们去,奴婢只想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皇帝低声笑道:“你少和朕来这套。你聪明过人,长袖善舞,极会周旋。朕要你在南边监视西王白东楼,说服大理王出兵剿灭苗人,牵制西王。你能做到么?”
如意想了想,道:“这原是极难的差事,何况奴婢又是内臣。但求皇上的旨意傍身,给奴婢壮胆。”
“这不难。”皇帝道,“你在白东楼处,事无巨细或有什么难处,都做好密折直呈御前。执朕的手谕办事。”
“是。”如意噙着泪道,“奴婢谨遵圣旨。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问。
“万岁爷可不要把奴婢忘了,奴婢不想一辈子呆在大理。”
皇帝放声大笑,“放宽了你的心!朕身边少不了你。朕的手谕已经交给内务府和司礼监了,你快去太妃、公主处谢恩,早做准备。”
如意磕了头出来,各处走动了一天,夜里回到居养院,辟邪已坐在廊下等着他。
“皇上的旨意你知道?还是你想出来的?”如意坐在椅子里道。
“我曾提过一句。”辟邪笑道。
如意看了看四处,“其他人呢?”
“我让他们走远了。”辟邪倒茶递在如意手中,“二师哥有话说?大理差事的事?”
如意摇头道:“差事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不过是个废人,最不济,不过搭上一条命,何必多想?”
“那又是什么缘故?”
如意叹了口气,嘴唇静静地开合,语声犹如飞雪溅水,“皇上对喜欢的人,总是好上一万分。可是对憎恶的人,却是毫不容情,你看招福——人死了,又追究不到皇后,不赏全尸也就罢了,还要弄得灰飞烟灭——便知道这位万岁爷绝情绝义,手段狠辣。我此去大理,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相见,这句话是哥哥把脑袋摘下来说给你的,千万小心。”
辟邪在寒夜里轻轻吹着茶上的热气,“是,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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