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慕徐姿就突然从日精门里走入,华服飘动曼妙难言,艳色如同彩云扑面。乾清宫一众人等跪倒叩头。
“圣驾在宫中么?”
辟邪很少听到她说话,但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有种不寻常的温柔之意。李及笑道:“万岁爷正在慈宁宫定省,这便要回来了。”
慕徐姿不知所措地红了红脸,不知道该留该回,握着手帕道:“那……”
她身边的宫女道:“娘娘既然来了,稍等片刻也无妨。”
李及担心乾清门侍卫走动冲撞凤驾,忙道:“娘娘不如侧殿稍等,吃杯茶的功夫万岁爷不准就回来了。”
“不,”慕徐姿腼腆地微笑,“我回去了。”
“娘娘留步,娘娘留步。”李及慌了手脚,正要挽留,对面月华门已是脚步声一片。皇帝从步辇下来,全未注意到慕徐姿也在,开口便道:“辟邪你来。”
“是。”辟邪诧异之下跟着皇帝进了书房。
皇帝坐在奏案后,道:“白东楼的折子你看了么?”
“刚看过。”
“朕前些时日有道上谕给他,若他再不上缴粮饷,便借大理的兵马入境平苗,他只专心军饷一事便好了。”
“奴婢没见着这道上谕。难怪西王折子里哭叫不休。”
“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密信呈到太后面前告朕的状!”皇帝气得发抖,“太后今日出面说,从藩地征收军饷是不错的,只是要给个定额,征齐就罢了。你看可行么?”
辟邪想了想道:“太后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
辟邪笑道:“太后和藩王周旋了多少年,想得比谁都周到。这么无止境地征下去,看似多多益善,其实倒给了藩王借口推诿。倒不如皇上给个额度他们,让藩王们看是否妥当,不妥的,自己报个数上来,省去了好多口舌。”
“原来如此。”皇帝眉头稍展,对外面道,“叫户部、兵部的人进来。”
吉祥上前道:“万岁爷,訸淑仪正在殿外呢。”
“她不是病着么?怎么上这儿来了?快叫进来。”皇帝皱着眉站起身来,匆匆走到门口,迎上去拉住慕徐姿的手,道,“什么急事?”
“不是急事……”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本不该上这儿来,只是……”
皇帝有些着急了,“快说快说,你身子要紧么?”
慕徐姿踮起脚尖,伏在皇帝耳边轻声细语了一会儿,皇帝全身猛地震了一下,握住慕徐姿双肩,瞪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慕徐姿温柔地笑着。
辟邪望着他们二人喜不自抑相视而笑,渐渐觉得十分不适,静静退至角落里垂下眼睛。
“訸淑仪遇喜?”明珠放下针线有些感慨,“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不算小了吧……”辟邪仰头想了想,“十六?十七?倒是你……”
明珠忙截下辟邪的话:“别,别提这个。”
“好,不提。”辟邪笑着又低头疾书。
明珠道:“她一个人在宫中,也不知有谁照应。要说这宫里听说这个消息最不高兴的人就是……”
“皇后。”辟邪头也不抬地道。
明珠端详着辟邪的神色,微喟道:“这倒也不见得。”
“哦?”辟邪抬起眼睛来笑问,“那你说会是谁?”
明珠的目光在辟邪脸上闪烁半晌,嫣然道:“我。”
辟邪扑哧地笑出声,“我忘了,你还在尚功局,待过两三个月你们又要忙了。不过若是位皇子,上回谊妃没用上的物件倒有的是,所以,你还是盼着皇子诞生吧。”
“师傅,”小顺子期期艾艾贴着墙走进来道,“和师傅商量件事。”
辟邪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又输光了银子,笑道:“师傅最近手头紧,除了银子一件,其他都好办。什么事?”
“别理他。”明珠白了辟邪一眼,向小顺子招手,“过来,要多少跟我说,你师傅心里不痛快一整天了,你还招惹他。”
小顺子眉开眼笑,挤在明珠一处问:“师傅心里不痛快?为什么?”
辟邪心里一颤,“没有的事。”走到一边喝了杯茶,“你在西边廊下家混了一整天,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消息称不上,”小顺子道,“只是听说太后宫里有人与紫南门侍卫过从甚密,西王那封信是侍卫悄悄传进来的,不是正经路数。”
“哪个侍卫?有没有问明是谁?”
小顺子道:“没有。”
“也罢了,凭你也就这点斤两。”辟邪笑道,“你输银子给他,他自然不会领情。”
明珠也道:“他又不欠你什么,怎么会掏心窝子和你说话?”
小顺子想了想道:“姐姐的意思是……”
“这也要师傅教的?自己想去吧。”明珠笑道,“柜子里有五百两银票,你兑了银子,想着花在刀刃上。”
“是。”小顺子拿了银票,急着出去翻本。
辟邪道:“侍卫里哪些人是太后的,哪些人是藩王的,本来倒也清楚。这封信没让我们截到,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还有我们没看清楚的人么?”
“紫南门有多个六爷的人在,不如问问他们。”
“正是,眼看就要干戈大动,我不希望拖泥带水,要动便要连根拔除。”
辟邪的语气安静而清澈,令明珠微微笑了笑,她总觉得,有一股暗流正从居养院弥漫到整个宫廷里,有的时候,走在狭长的夹道中,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暗流缠绵粘滞在自己身周,随时间缓缓流动着。正如后面两个月,眼前暂无匈奴威胁,藩王粮饷按额缴纳,景优公主和亲大理良辰在即,訸淑仪遇喜,事事安定祥和,宫里的一切就像静止了似的,连第一场雪,也是飘得悠长缓慢。
“你的嗽疾就这么好了?”皇帝看着雪花疏疏落落,声音有些遥远。
辟邪一边躬了躬身,道:“是。万岁爷垂问,奴婢惶恐得很。”
皇帝微笑着,心思似乎已经飞到别处去了。辟邪默默收起案上的折子和节略,最后道:“皇上,小合口的银两补给都已备齐,兵部又在问怎么调派,是不是先留中,等正月后再批。”
“好,知道了。”窗前的皇帝转身对吉祥道,“朕去椒吉宫。”
吉祥笑道:“回万岁爷,訸淑仪现在御花园呢。”
“下着雪到处乱跑什么?”皇帝有些不愉了。
“今年也怪,御花园里有两株梅花年前就开得热闹,皇后娘娘说,这是上上的吉兆,让各宫的娘娘都瞧去了。”
皇帝皱眉道:“訸淑仪也去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子?”
“淑仪主子定是想沾点花神的喜气,稍稍走动也好。”
“你让谁过去看看,什么情形让朕得知。”
吉祥领命出去嘱咐了小合子,皇帝只得把刚才那点柔情收拾好,与辟邪接着议事。下一件是洪定国正月回洪州省亲的奏请,皇帝听了笑道:“让他回去。总不能拦着他们父子相见吧。反正他得了洪王面授机宜,还会颠颠的回去。
辟邪道了声“是”,将折子摊在皇帝面前,奉上朱笔。皇帝写了个“准”字,抬头看着辟邪已经站着合上了眼睛,道:“你怎么回事?”
“万岁爷恕罪,奴婢睡得少了。”辟邪被皇帝看出困顿来,激灵醒了神,忙跪在皇帝脚边叩头。
“睡得少了?”皇帝奇道。
辟邪支吾道:“年前请安折子多,各地的密折也是年关时候多做文章,再加上小合口那件事,白天总在兵部、户部,晚上……”
皇帝吓了一跳,道:“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值房里,多会儿睡足了再到御前伺候。吉祥,剩下的你来。”
辟邪有点不情愿,慢吞吞跪安退到门前。
“辟邪,你等一下。”皇帝背着手踱到他面前,微笑轻声道,“如今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为了那些琐碎的事,累着了你是不值当的。今后该歇着的时候就歇,只要你告假,朕没有不准的。”
“是。万岁爷隆恩,奴婢感激涕零。”辟邪点点头,这句话让他真的疲倦了,因而耳中廊下急促的脚步声也不显刺耳。
“万岁爷。”小合子匆匆走近,匍匐在御前,“訸淑仪……”
“怎么?出事了?”
“訸淑仪从梅亭下来,台阶上滑,失足……”小合子却不料一句话便让皇帝急红了眼,被皇帝抬脚踢了一个跟斗,忙滚身一把抱住皇帝的腿拦住道,“万岁爷,奴婢的话还没禀完。訸淑仪站得原本不高,更是让皇后娘娘宫里的招福扶住,没有摔着。皇后娘娘唯恐有失,现正让太医看呢。”
“哦,”皇帝稍稍松了口气,“现在哪里?”
“淑仪娘娘已回椒吉宫了。两位太医都在。”
“你速去椒吉宫,待太医看好了,叫到乾清宫来回话。”
“是。”小合子一溜烟走去传旨。等不片刻,包、何两位太医便来回说,慕徐姿脉相平和、滑疾流利,气色也好,并无跌扑伤胎之虑,皇帝才放了心。此时才是午后申时,皇帝晚膳后还去了一趟椒吉宫,慕徐姿神色如常,虽被皇帝嗔说了几句,仍是笑妍动人。宫女奉上水果,皇帝分了半只苹果与她,说笑了一阵才回。
到了次日凌晨,天仍是漆黑的时候,皇帝还在酣睡,听得吉祥在帘外呼了几声,“万岁爷,万岁爷,急事容禀。”
皇帝心里突的一跳,坐起来道:“进来说。”
吉祥掀帘子疾步走入,外屋毕竟比里面凉些,风窜进来让人起了个冷战。“椒吉宫来人,说訸淑仪半个时辰前血行不止,小腹坠痛……”
皇帝脑中嗡嗡作响,半天才道:“太医呢?”
“陈襄早被叫了进去。正看着。”
“胎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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