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今科的武状元。”胡老伯也迎出来笑,“那就是朝中的大将了。”
敢情他现在才知陆过身份,请了他帐中坐定,问明此行目的后,沉吟了半晌,冷笑道:“征?匈奴抢,朝廷征,不过是一样的。官督民养了这些年,白羊的牧户十匹马里就有两匹白给了朝廷纳赋,如此还是不够么?白羊地面上最大的牧户,养马不过两千匹;就算你征去了整个白羊,也只是三万多。这在朝廷用兵是杯水车薪,对我们牧户却是生杀大计。”
陆过道:“朝廷在白羊的官马只有七八万,白羊牧户的三万良驹怎能说是杯水车薪?再者当今皇帝是通情达理的君主,在下离京时皇上再三嘱咐,不得强征。”
“不得强征?”胡老伯大笑道,“难道朝廷要买去这三万匹马么?”
李怒笑道:“只当这三万匹都是中马,十二两一匹的最低价钱,好歹也要三十六万两白银,你身上可带足了么?”
陆过道:“没有。”
胡老伯道:“将军是消遣小人来着?”
“不敢。”陆过忙道,“国库空虚,外敌觊觎,朝廷的银两也有限,现大多发到凉州前线去了,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为这点银子寝食难安。若是白羊马价不低于十二两,只怕国库就掏空了。”
胡老伯道:“将军的意思呢?”
“以老伯看,朝廷买一半,借一半,六两一匹是否可行?”
“哼哼!”胡老伯只是气得冷笑,也不说话。
“在下先打个保票,这拖欠的一半银两,等打完仗,朝廷一定会还的。”
“那也是打胜了,若是败了呢?”
陆过道:“胡老伯,咱们诚信之人不说假话。如今匈奴控弦之士二十万,铁蹄岂止于雁门之北?这场大战若败了,清和宫定是付之一炬,万里山河任其蹂躏,国破家亡之际谈什么十八万两银子?”
胡老伯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将军多说无益,让老朽再想想。请吧。”
这便是逐客了。陆过到底有些沮丧,说了句告辞,退出帐外。李师上前道:“别着急,这里说不通,且去别的牧场看看。”
陆过心中却有别的计较:胡李两家已是白羊最大的牧户,要说是群龙之首也不为过。要是开始便被胡家严拒,其他的牧户看在眼里,自更不必说了。心中十分踌躇之际,听得李怒道:“喂,你们!这里既然不成事,还不快上路,去别家牧场游说?磨磨蹭蹭的招人厌。”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才伸出左臂,那只灰鹰便扑腾腾扇着翅膀落在她鲜红的衣袖上。
“好!”陆过笑道,“等我片刻。”
“也等我一会儿。”李师生怕李怒将他扔在这里似的,忙跟着陆过跑去收拾行李。一路再更西行,两天之内也走了五六家牧户。听得陆过是征马来的,最后都不免不欢而散。陆过早有准备,竟不急不躁,到了第三天,依旧客客气气地拜访吕家。
吕家的东主吕彤早听到了风声,笑盈盈迎了陆过进来。吃着酒,陆过又将正事问了吕彤一遍。
“半价么?”吕彤笑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倒是出乎陆过意料,“吕庄主……”
吕彤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已听说两天了,我好好地掂量了一番,觉得此事关系中原气数,我们一己私利不可与之同日而语。”
陆过大喜,道:“难得有吕庄主这般重气节顾大局的人物。”
“过奖了。”吕彤朗声大笑。
李怒白了他一眼,道:“吕叔叔算什么顾大局的人物?还不是因为胡伯伯不让征,他便一定要献马出来;若胡伯伯早两天答应了陆过,吕叔叔此时定咬紧牙关,死活把着他那几匹瘦马便了。”
吕彤却不以为忤,红了红脸道:“小怒姑娘真是看得透透的。我和胡老头势不两立,就要和他对着干。话说回来,换作是李家牧场,该怎么着?”
李怒道:“能怎么着?出关的将士没马骑,难道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匈奴打进来么?”李师听着忍不住叫好。
吕彤转而又问陆过:“陆将军言道,此战之后就将欠款补齐,可有此事?”
陆过微一犹豫,李怒已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信他!”
陆过胸口一热,冲着李怒点点头,“我以xing命担保。”
吕彤击掌道:“好!”刚长身而起,詹七撩开帘子冲了进来。
“匈奴!已趟过放马河,过来了!”
吕彤脸色一沉,踢开帐篷角上的箱子,里面七八柄弯刀落了一地。他抛给李怒一柄,道:“多少人?”
“三十多个。”
“詹伯,你且带着人护着马群先走。”李怒抄起刀抢先奔了出去。
陆过一把抓住李师问:“我们有多少人?”
“二十七个。”李师不耐烦地摔开他的手吼了一声。
陆过随他跑到自己的马前,扯下行李包裹,急道:“你想硬拼不成?”
吕彤已上了马,挎着弯刀怒道:“他们是狼!不杀便要咬人。”
陆过道:“如此冲上前去,短兵相接,岂不是自寻死路?且听我调派一回如何?”
吕彤一怔,“我倒忘了,你是朝中的大将。”
“说吧,”李师出人意料的爽快,抽出长剑持在手里,“我听你的。”
陆过当下指了七个人,命他们将牧场中的六百匹马速速护走,仍留了五六十匹在栅栏里做饵。帐篷、辎重一概不顾,只留在原地。其余众人拉着坐骑隐藏其后,凑齐了两百来枚箭,张弓设伏。陆过在几处奔走,猛见草垛后红衫的影子,“怒姑娘,你还在这儿?”
“怎么?”李怒流动着漆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我是大当家的,我不在这里,我的伙计听谁的?”
陆过知道她是不听劝的,沉声道:“你小心。”
吕彤突然跑过来问:“瞧见小伍子没有?”
“没有。”李怒奇道,“没跟着走么?”
“这孩子!”吕彤心里担忧孙子,急红了脸跺脚。
李怒朗声道:“吕叔叔,他也是草原上滚爬大的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不会给你丢人。”
“说得好。”吕彤眺望远处一线黑影,“先杀尽这些强盗再说。”
陆过见匈奴人马bi近,大声道:“各位沉住气,听我号令。”
“好!”牧民们放声大喝。
陆过血脉贲张,心怦怦乱跳,整了整箭壶,握紧手中巨弓伏身在车后,听见马蹄声中匈奴骑手猖狂吆喝大笑,场中牧马受惊狂奔乱嘶,再探头观望,只见一片弯刀在空中挥舞,被阳光照得雪亮刺目。陆过心头气血一涌,跳将出来张弓便射,“放箭!”
一阵乱箭杀得匈奴措手不及,陆过分派得当,二十个牧民这阵扇形箭雨格杀两翼,顿时便有十多匈奴骑手中箭落马。
“杀!”李师放过两轮箭,高叫一声,仗斜月剑当先冲入敌阵,他一跃冲天,当即斩毙两人,夺过一匹坐骑,兜转马头从后掩杀。这边其他的牧民没有他那么好的身手,被匈奴骑兵居高临下冲过来,先伤了两个。陆过见势不妙,冷箭连发。以仁义弓的遒劲,箭箭穿喉,顷刻便了结五人。牧民们有他解围,士气大振,三四人集结一处,奋力相抗。匈奴毕竟骁勇善战,战马奔腾之际弯刀猛劈,牧场上处处是险情。陆过连上马的间隙也没有,立在乱军中只镇定施射。眼前突地银光一闪,一支黑翎箭擦着手臂钉在他身旁的车辕上。陆过顺手抄起来搭在弓上,面前匈奴骑兵奔驰而来,正要放箭,却见那人身后不远吕彤被人bi至帐篷边,险像环生,不由长弓微沉,洞穿吕彤对手头颅。待他再要自救,早已不及从箭壶中取箭,那骑兵裂开嘴大笑,弯刀高举――篷地血线喷出,弯刀连同主人的胳膊飞在空中,重重摔在陆过脚边。陆过侧身让开奔势不减的战马,刚才挥剑来救的李师猛夹马腹,又冲到别处去了。
匈奴骑兵转眼间只剩十七人,为首的大汉大声呼啸,领着人向北退却。其中一骑跑得慌忙,踢翻了草垛,一个小童惊叫着从草里滚了出来。李怒离着最近,伸手将他猛拽了回来,扔回牧草堆里。
“埃穆艾!”她身后有人阴桀大笑,李怒只觉身子一轻,一条硕壮臂膀从后抄起她的腰,横放在鞍上,追着前面的匈奴人而去。
“哥――”李怒的呼救猛地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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