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下水,”姜放急得跺脚,“该抓的抓,该救的救!”
皇帝盯着江水,冷汗浸衣,恶声道:“辟邪回不来,你们也别活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擦着汗道:“是。”
半里之外突然水声哗然,江面如沸,一条人影冲天而出,在空中一晃,又栽了下去。
“那是谁?”
姜放摇了摇头,“臣看不清楚,这就去下游找寻。”招呼了几个人翻身上马,沿江奔去,却再不见有人浮出水面。
姜放转回和皇帝商议几句,都觉不可惊动行宫中的人,只怕太后和贺冶年得了消息抢先一步找到辟邪,重伤之下一个寻常武夫也能要了他的命,忧心如焚之际却想到一个计较,遣人回行宫传了成亲王及其随从伴当以随猎之名赶赴猎宫,会同一处撒开人马沿着两岸细细搜索,直至入夜仍是消息全无。
皇帝身边只带了郁知秋,一路离行宫渐行渐近。郁知秋耳目聪明,听得前面树丛中似有动静,喝道:“什么人?”
皇帝催马一跃,果见草地上仰卧一人,衣襟散漫,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犹如冰雪。
“辟邪!”皇帝惊呼一声,跳下马奔去,被郁知秋一把拉住。
“臣先去看看。”郁知秋唯恐是刺客,几步走近道,“果然是辟邪。”伸手要扶,才触到他的身体,猛地缩回手。
“怎么了?”
“冰冷的……”郁知秋骇道。
皇帝抢过来推开郁知秋,抱住辟邪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死了?”一刹那眼前白光一片,半晌才觉得郁知秋使劲晃着自己身体。
“万岁爷,万岁爷,还有气息。”
“是么?”皇帝探到辟邪气息,比辟邪更白的脸色上才稍有人色,不禁噗地笑了一声,“扶他上朕的马。”
“是。”郁知秋宽下自己的外衣,裹在辟邪身上,隔着一层衣服,仍觉寒意刺骨,连打几个寒噤。
皇帝将辟邪接到鞍前,道:“你速去联络其他人,就说找到了。”
郁知秋答应一声,将地上辟邪的东西悉数捡起,翻身上马而去。
皇帝只觉辟邪的身体越来越冷,连忙解开外衣将他捂在胸前,仿若冰山压顶,寒意立时向百骸乱窜,“啊”地呼出声,向后缩了缩,俯首却见辟邪脸上飘散着一抹痛楚,正在咬牙苦撑,不由心一横,将他紧紧锁在自己怀抱之中。此时皇帝才知什么叫度日如年,时间就如大江缓缓流逝,自己的体温却被辟邪贪婪汹涌地抽走,全身紧缩在一处,冻得骨骼发痛,牙关磕打有声。忽听辟邪长长呼了口气,微微一动。
“好些了?”皇帝喜道。
辟邪迎着皇帝眼睛,似乎有点迷惑震动,突然手足挣了挣。
皇帝双唇铁青,打着寒战,大笑道:“别动,一会儿姜放来了再说。”
此时两人共乘一马,缓向行宫归去,林中夏虫和着水声嘶鸣,带来沁人的闲适。
“看见你的时候,我只当你已经死了。”皇帝似乎还在震惊中,看见辟邪素白面容上勉力绽开嘲色一笑,不由怔了怔,抬起头望着远处,笑道,“能和皇帝共乘一马,也是少有的事,景仪只在十岁前坐在我的马前,那也是在上江,跑得累了,还要我抱他下马。”他淡淡环视着丛林大江,“现在也没有了。”
弯月浸江,水面上银鳞翻滚,凉风盘旋,辟邪目光也渐变深远,十五年前无忧的夏天,草原上颜王的骠骑犹如奔雷,红色旌旗滚滚,一眼望不到边际,颜久正坐在父兄马前,时而也会有现在一样的困倦,将身体蜷缩依靠在父兄怀中,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瞬间的安然舒适——那种时光,现在也没有了——辟邪望着皇帝峻削的下颌,只觉皇帝身上传来的温暖甚至带着炙热感触,奔流在自己的血液里,不由脱口而出:“皇上!”
“姜放来了!”皇帝似乎未闻,扬起眼睛道。
“万岁爷!”郁知秋一马当先过来,勒住马道,“带出来的侍卫都过来了。”
皇帝道:“好,你传旨让他们不要靠近,只叫姜放过来。”
辟邪摸索到盖在自己身上的侍卫纱袍,勉强伸手递还给郁知秋,“多谢。”
郁知秋将横在马前的青色宫衣交到辟邪手中,笑道:“保重。”刚要走,突然道:“忘了,这也是公公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印信。
辟邪抓住金印上的彩色的丝绦,悄悄和乌木牌一同掖在腰里。
“什么?”皇帝还是问了一句。
“奴婢两局采办的印信。”
“怎么还没交接完?”
“本来是快了,只是有件大事,奴婢急着禀告,才先到上江来的。”
皇帝抄住辟邪的腰将他放在地上,双手仍冻得颤抖,一边道:“无论什么急事,明儿再说。”
辟邪虽然元气渐复,仍觉困顿,答应道:“是。”
姜放已经快马奔到,正要下来请安,被皇帝抬手止住,“朕先回去了。天色已晚,刺客明日另行调兵搜索。你们慢慢的,小心。”骏马飞腾而出,远处侍卫们大喝着相互招呼,火把阑珊,沿着江岸驰远。
辟邪将仍有些潮湿的宫衣穿在身上,笑道:“好险,虽然将雷奇峰震飞出水,却不料他的掌力也甚是厉害,竟将我内息激得粉碎,险些冻伤我自己的经脉。”
姜放沉着脸道:“我就在一边,连郁知秋也开弓相助,主子爷为什么仍只身犯险?下回再这么玩悬的,小心我不答应。”
“是是是,下回不敢了。”辟邪连忙点头。
姜放也不是一味罗嗦的人,武人脾气一上来,忍不住问:“你们到底胜负如何?雷奇峰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辟邪迎着江上浮光微笑,“不过他现在的痛楚也不亚于我。”运转一遍内息,奇道,“我倒因祸得福,内息重新聚敛之后,好像比从前还充沛些似的。”
姜放笑道:“主子爷少来这一套,就算是武功高了十倍,也不值得冒这个险。只等着回去明珠一顿骂吧。”
辟邪从腰间摸出那枚印信,借着月光看了看,递给姜放,“把这个悄悄地放回成亲王宫里。”
姜放接在手里,奇道:“这是怎么了?”
辟邪脸色阴冷,道:“没什么,你不要多问。”倦意涌来,觉得筋疲力尽,回到行宫,倒头便睡。
若非门前似有人掀帘子望里看了看,辟邪仍会沉睡不醒,见那人转身要走,忙坐起来道:“二师哥。”
“醒了?”如意笑道,“罪过,怪我怪我,要不你还能多睡会儿。”
“二师哥打皇上身边来?”
“正是的,皇上要我来瞧瞧你是不是好些了。说是若还歇着就不惊动了。”
辟邪挽起头发,漱了漱口,才走了这几步就觉浑身酸软,倒了杯茶给如意,道:“开始搜索刺客了?”
如意叹了口气:“昨儿搜了一整天,活没见人,死没见尸,皇上为了这事,还将贺冶年与姜放痛斥一顿……”
“一整天?等等,”辟邪放下茶盏,“今天是……”
“二十八,”如意笑道,“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还不知道?我和大师哥,明珠轮着来叫,都不见你动一动,要不是大师哥说没事,我就要替你出殡了。哎,你这是上哪儿?”
辟邪抓起宫衣披在身上,就往外走,“误事了,皇上御驾哪里?”
“正在倚海阁,刘远和翁直带着兵部几个大将刚从京里赶来,你这时去恐怕要撞到呢。”
“要的就是这个。”
辟邪疾步走在前面,被如意赶上拉住道:“一整天水米未进,你这是奔命呐?哥哥我求你慢着点,好不好?”
辟邪这才觉头晕目眩,头顶上黑沉沉的乌云,更是闷热得难受。如意拉着他坐在倚海阁的偏殿廊下,从值房里端了些点心温茶出来,道:“你先垫垫饥,我去通报。”
辟邪饥火中烧,又怕皇帝立时要传,吃的急了些,被沾了糖面的龙须丝呛的咳了一声,偏殿里有人嗤地一笑,道:“主子,你看这个小太监的吃相,定是个偷食的奴才。”
辟邪才知里面有皇妃玉驾,忙站起来要躲,珠帘哗啦一响,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端着个托盘出来叫住:“你等等,娘娘赏你粥喝。”
辟邪双手接过,碗中是馨香的鲜莲子红枣,知道是皇帝的饮食,一怔之下,那宫女已笑道:“可别磕头,娘娘不高兴的。”
“是。”辟邪望着她扭身掀帘子进去,屋里一亮,椅子上坐的素色沙衫少女容色眩目,正是訸淑仪慕徐姿。辟邪愣了一会儿,听见如意道:“小六,皇上叫你呢。”
“是。”
如意笑道:“别忙别忙,这碗粥现在恰到好处,喝完再走。”
辟邪匆匆吃完,进去叩头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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