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巷在京中赫赫有名,到底与众不同,过了牌楼就是华灯悦目,香风拂人,纵是雨天,也因头上搭了鲜红的竹顶雨蓬,一里长街中全无淋漓之苦,倒是每十步开外便有水柱顺着竹渠淌下,流在两边的明沟里,水声淙淙潺潺,平添了些玲珑情趣。一路上游人接踵,两边**纷招,眼前珠翠乱摇,真是京中繁华奢靡的气像。如意拂开几个缠上来的女子,转头笑道:“瞧我们哥儿俩望这里一站的风流倜傥,早不将路上的人都比下去了?怪不得人人都拉我们。”
辟邪苦笑道:“我们一身绿绢油衣,晶亮得蜻蜓一般,那个不知是宫里出来的,风流些什么!”
如意哈哈大笑,挽住辟邪向前,直走到兰亭巷中腹一座大宅院门前,顿时清静了许多,门首两只红灯笼下各站着一个鬓边簪花的小厮,见了如意道:“二爷来的正好!妈妈才念叨着呢。”
“谁要念叨这个无情无义的。”门里走出一个华衫美妇,三十多岁年纪,掩着嘴对如意笑道:“二爷多少日子没来了?我才要吩咐小的们,见了二爷只管关门,不叫进来。”
如意拉住她的手道:“我不但来了,还带了客人。小六,这是栖霞姑娘。”辟邪在阶下仰头望去,四目相交,和那女子都是一怔。
栖霞旋即笑道:“那就是六爷了?是不是?快请!”
引了两个人进院,沿回廊绕过影壁,眼前一院海棠,雨中花瓣飞落,衬在青苔碎石上,经过前边巷中的灯红酒绿,顿觉清雅扑面,神清气爽。正厅门前两个垂髫女童低首拉开雕花木门,一声婉转歌喉先声夺人地涌了出来。
“――芳火无惜欲燃尽,蓝江多愁天际回。”
琵琶滚出水音,袅袅息止,四周垂帘包厢中掌声彩声大作,还有人笑道:“原来江据放的‘燃春赋’也可以这样唱法,呵呵。”
那歌伎这才起身由小鬟抱着琵琶往后堂去了。栖霞引他们随便进了间包厢,笑道:“那是个新来的清倌人,总有人没见过世面,以为这便唱得好了,二位爷可别见笑。”招呼小鬟进来,伺候两人将油衣雨屐脱了,亲自奉了茶来,“我去替二爷扫间屋子出来吃酒,二位爷这里稍坐,随便听个不入耳的曲儿,我去去就转。”
辟邪等她走了才问:“这位是……”
“此间的**,这间栖霞院就是她的产业,这个女人,了不起!”
辟邪拨弄着水面上的茶梗,只是一笑。
栖霞回来得甚快,又请二人挪步,穿过大堂,后面是个庭院,种得几十株牡丹,一座木楼与两层的正堂相望,匾额上所书“回眸”二字不但恰如其分还添了些多情。栖霞将二人带至楼上,推开一间,笑道:“请吧。”
如意当先跨入,先呼了一声:“好你个朝廷命官,怎么也在这里胡闹?”
里面的魁梧汉子长身起来大笑,“你自己是五品的大太监,就不算有品有衔了么?”他神情洒脱,虎目含威,正是姜放。
辟邪倒无半分惊讶,上前拱了拱手,“大统领。”
“六爷。”姜放嘴角含笑,请二人入座。席上新布酒菜,栖霞捧过一红一青两本册子,问如意道:“二爷要哪个来相陪?”
如意推开青册道:“清倌人不要,我兄弟第一回来,要那些不懂事的扎手扎脚的生厌?”
此言一出,姜放和栖霞都甚是尴尬,不敢看辟邪的脸色,姜放咳了一声才道:“二位今晚不当值?”
“皇上放了我们假,我便领小兄弟出来见识见识。”当下点了名含香者陪酒,栖霞又替辟邪叫了海琳,及至姜放,却见他推开册子含笑望着栖霞道:“我不用。”栖霞收了册子一笑自去,不刻领了两个美姬进来,前面的含香身量丰腴,柳眉儿大眼睛,看来爽快善言,海琳却是从头到脚没有一寸地方不显温柔,轻轻福了福,静悄悄坐在辟邪身边。
如意拿出丝绢包的红匣,打开给二人看,“这是我兄弟特地选的见面礼,送给两位姑娘带着玩儿。”
含香拿着钏臂手里看了看,知道价格不菲,笑道:“多谢六爷啦,何劳破费?”却望着如意冷笑一声,“若是二爷送的,就是这价值连城的宝物,也要摔在二爷脸上,为什么这么许久不来看我,只怕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全不顾人等着揪心。”
如意将她搂在怀中笑道:“你们栖霞院就你这么一个泼辣的,忘了谁也忘不了你。”
含香啐了一口道:“我只将这话告诉小茗儿,赶明儿二爷就知道她的泼辣手段。”
如意只是笑,在她手中喝了杯酒。
海琳将红匣收在身边,柔声道:“多谢六爷,六爷吃酒。”
辟邪从她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觉她体香醉人,脸倒先红了一红。姜放忍着笑看得清楚,向如意悄悄使了个眼色,这两个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如何不心领神会,筛了几遍酒,就忙道乏,如意揽着含香自去,姜放对辟邪凌厉的眼神只作瞧不见,打了个哈哈,跟着栖霞走了。偌大屋里,只剩辟邪和海琳相依而坐,海琳笑了笑,又劝了辟邪些酒,布了些菜。几杯醇酒入喉,辟邪便觉身上暖洋洋尽是温存之意,见海琳柔荑红润,不由握在手中,将头枕在她肩上。
“六爷累了?”海琳的声音犹如虚幻,眼前清雅居室似乎也泛出红色的光芒来,由这美姬将自己搀至床上,迷蒙中接过手巾擦了擦脸,海琳端过水盆替他烫了脚宽衣,辟邪卧在缎衾之中,看她拆下发簪,散开长发,躺在自己身边。辟邪雪白的手指把弄着她的发梢,见红烛微摇,照得她眼波如画,不禁俯身吮吸她的红唇,海琳一声轻叹,赤裸的双腿慢慢缠上辟邪的腰际,任年轻人渐渐温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全身温润如玉的肌肤。
――烛光下温美如玉的胸膛犹如岚山明月,当那少女扭转身体之时,那腰肢岂非也像这样纤细婉转;当她惊恐得全身颤抖时,双臂岂非也是这样柔弱无力;在她修长脆弱的颈项仰起透出哦吟的时候,又是在谁的怀抱中――嫉恨就像蛇毒顷刻窜遍辟邪全身,那丝温存迷蒙的少年意气顿时消散无踪,仇恨与悲伤将他浑身凉透,抚在海琳颈间的手指僵硬地越收越紧。
血色迅速从海琳脸上褪去,她欲呼无力,惊恐万状地望着辟邪锋芒万丈、凌厉如刃的双目,不由泪如泉涌,手指紧紧嵌入辟邪双臂,满是哀求之意。
“啊――”辟邪听见自己叹了口气,猛地抽回了手,挣脱海琳的身体,抓起一边的长衣从床上跳下地。海琳咳了一声,扑过来抱住辟邪的腿,伏在地上喘着气道:“六爷、六爷别走!六爷走了,妈妈便会将我打死。”
辟邪低声道:“她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不会的。”
海琳急道:“一个人做了**,身不由己,心肠总是狠的。六爷只当可怜我,不要就这样走了。”
“你说的对,人从来就是身不由己。”辟邪原本一腔刻骨仇恨倒被她说得气馁,见她白衫委地,柔肢微颤,不由弯下身子拂去她脸上泪水,扶她坐在床上,“你别哭了,只要你不怕我,我就不走。”
“不怕。”海琳破涕而笑时尚有少女纯真的光彩,擦净泪痕,拉着辟邪枕在她柔软的怀抱中。
辟邪只觉多年来心神俱惫,从未有如此安逸,窗外歌韵稀闻,夜雨仍急,眼前红帐上朵朵灿烂牡丹也渐渐迷离起来。
“九爷!”沉睡中有人轻轻晃动自己身体,辟邪猛地睁开眼,红光照目,已是白昼。枕边的海琳早已不见踪影,前来唤醒的却是栖霞。
“什么时辰了?我二师哥呢?”辟邪睡觉从来惊醒,不料昨夜无梦,连海琳起床出门都不知道。
栖霞道:“二爷一早便回宫了,见九爷沉睡,不让惊动,说是皇帝知道,让九爷好好歇着就是。奴婢眼看午时了,怕爷耽误了什么事,才来催起。”
辟邪坐起来道:“是有些晚了。”由栖霞伺候披上衣裳,转眼看见手臂上被海琳指甲刺伤的地方早用小寒绢的丝帕包着,想起些什么来似的,怔了怔。
“九爷是累了,也不知多少年没睡过安稳觉。”栖霞低头替他着鞋,不由语声哽咽。
“我不再是九爷了,”辟邪微笑道,“叫六爷便是,姐姐也不要自称奴婢,别人听到不好。”
“是。”
“多少年不见了,还没有替母亲给姐姐陪过不是,姐姐过得还好么?”此问出口,辟邪便觉多余,当年曾手把手教他写字读书的王府女官,只因母亲嫉妒排挤,竟致流落风尘,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栖霞却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是我遇人不淑,怪不得王妃。老王爷出征回来第一件事便替我杀了那个无赖全家,又赎我出来,买了这间院子给我,如今我名冠京华,明着使唤的人便有一两百个,又能替爷分忧,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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