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云谣为人不喜与人争斗,又知他是侍卫总管贺冶年的亲兄弟,见他目光不怀好意,辞道:“在下花拳绣腿,怎么能入贺把总的眼?贺把总高抬贵手,在下也免当众出丑。”
贺天庆道:“榜眼好大的架子!”
姜放离着不远,对游云谣道:“前辈要指教你几招,你还推辞什么?”
游云谣无奈,从兵器架子上取了剑,施礼道:“在下得罪了,贺把总手下留情。”执后辈礼先攻一招。
贺天庆使的是刀,举火烧天式自下相格,一招下来,游云谣便知他天生力大,内力根基却浅薄,不便以内力和他硬碰,游家剑瞬息万变,力自心生,剑招微缩,轻松将他蛮力化解。贺天庆轻身功夫也不错,揉身而上与他游斗。游云谣长剑只在他身边翻飞,兵刃相碰之时施展粘字心法,将他单刀荡开,既不能伤到他,又找不到让他知难而退的法子,一时僵持不下。
那边郁知秋也是遭人一番抢攻,剑也不出鞘,将对手一脚踢翻在地。钱越、张出、黄诞等人交情甚好,一人吃亏众人皆怒。郁知秋笑道:“你们不服气,只管一齐上来。”他以一敌三,面无惧色,抽空还对游云谣道:“那个人不是游兄的对手,何不早将他打发?”
贺天庆此时已筋疲力尽,气喘如牛,见游云谣仍是半点汗也不出,仍有闲暇道:“贺把总,既然分不出高下,何不就此罢手?”贺天庆本想说两句体面的话,便打算收招,却听姜放大喝一声:“都住手!”
姜放的声音犹如雷霆,贺天庆离他最近,吓得手一颤,几乎将单刀摔落在地。游云谣手快,用长剑在刀背上一托,笑道:“承让了。”
上驷院不知何时进来两个内臣,前面的一个身穿杏色宫服,可知是首领太监,后面跟的是个青衣小监,两人在廊下对姜放作揖行礼,姜放也甚是恭谨客气。手脚快的侍卫却早已搬了椅子,沏了茶,请两人坐了。那杏衣太监尖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有劳、有劳。”在姜放耳边低语几句,姜放随即道:“游云谣、郁知秋过来。”
两人走近,向内打量,廊下垂着竹帘,两个内臣都隐在阴暗里,看不真切,只觉那杏衣太监坐得四平八稳,颇有大将风度。姜放道:“你们两人捉对演练。”
游云谣和郁知秋甚是为难,两人自会试那日起,便知对方身手了得,加之最近总相处在一块儿,早生惺惺相惜之感,此间不过两个内臣出来看热闹,如何能让他们拼力相搏?两人心意相同,只将一场比试变作舞剑,上蹿下跳,煞是纷繁好看。
帘内杏衣太监看了一会儿,失声一笑,“大统领,这就是今科武进士中的佼佼者了么?怎么到大统领这儿没几天就成花架子了?”
姜放笑道:“他们年轻不懂事,不知在大爷面前显露真功夫。”
郁知秋低声对游云谣嘀咕了一句,“一个太监懂些什么?”
帘内有人道:“适才说话的是郁探花么?请两位上前一步说话。”
郁知秋和游云谣均是大吃一惊,都道刚才那句话声音极低,距廊下又远,不知如何被帘内人听见,只得讪讪然上前。竹帘一掀,那个青衣小监从内步出,咳了几声,才道:“侍卫之职,关系圣上安危,社稷祸福,不可有半分懈怠。万岁爷身边要的是全心全意服侍的人,就算是你们的至亲,只要危及万岁爷分毫,你们一样要拼尽全力、豁出xing命搏杀。你们现在就因同科的情谊各自留手,今后万岁爷怎么能将自身xing命交托各位?”虽然他咳得厉害破了嗓子,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仍是说不出的清雅好听。
郁知秋见他年级不到二十,又是没有品级的宦官,心中轻视,刚想开口反驳,那青衣小监仿佛知他心思,目光微露喝止之意,郁知秋似猛然被冰棱在脸上刺了一记,不敢平视,垂目不言。
那青衣小监冷冷一笑,道:“我一个小小内臣不懂什么,若非皇上差遣,我们师兄弟怎会到这儿来招各位厌烦?奴婢送一句话给各位:大内里卧虎藏龙,剑法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各位知道上进才好。”他似乎伸手往郁知秋腰间指了指,郁知秋腰中长剑呛然跳出鞘外,小监青袖一拂,已持剑在手,剑身反射着灿烂阳光,将他的面庞映得犹如透明一般。“宫里的兵刃都是难得一见的利器,你们须得相配才好。”
那杏衣太监此时走出来,端庄的面容显得稳重和蔼,口中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懂些什么,胡乱议论剑法,也不知脸红。”
那青衣小监这才婉转一笑,丽色夺人,“大师哥教训的是,这剑法上,我还差得远呢!”他手腕一震,长剑夺的钉入鞘中,兀自清啸不已。
那杏衣太监见他又咳起来,嗔道:“才变了变天就咳成这样,明知身子不好,也不知保重,这是动什么气?大统领,”他对姜放笑道,“我们哥俩儿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也说了,不碍着大统领正事,这便告辞。”
郁知秋和游云谣瞠目结舌,愣在当场,突听“叮”的一声,郁知秋腰中一轻,那柄长剑竟将剑鞘震得粉碎,落在地上。两人相视一眼,悚然动容,都是手足发颤,满额冷汗。
贺天庆上前笑道:“只要是七宝太监的弟子,别说皇上宠幸,就是从未在主子跟前露过面,将来也是总管级的人物。连姜统领见了他们师兄弟都要尊称一声爷。你们第一天便得罪两个,嘿嘿――真是你们的造化。”
游云谣拱手问:“敢问贺把总,那两位是……”
贺天庆因他刚才手下留情,没让自己丢丑,才诚心诚意道:“你们麻烦大了,那个杏衣的,是皇上身边的尚宝领事太监吉祥,那个青衣的便是替皇上将你们点中进士及第的青袍总管辟邪了。”
辟邪这个名字在新科进士中极为响亮,会试那一天众人只管匍匐在地,听见他清澈的声音报出自己的名字,除了陆过,全没有人注意一个皇帝身边的青衣宦官长什么样子,今日见了才知道他不但武功高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原来竟是如此年轻。众人大哗,议论纷纷。
“可惜他身子不好,”胡动月叹道,“不然可请他留下来再露一两手,吉祥是他师兄,想必武功更高,指点我们一二,便能获益匪浅。”
这句话却触动姜放的心事,他已多日未见辟邪,现在才知他病得不轻,不由面有忧色。
辟邪最近着实咳嗽地辛苦,不便在皇帝跟前当差,从上驷院回来,径直回居养院,东大天道里静悄悄没有人,只有他的咳嗽四处回声。转过北五所,过了月亮门,他在门后停住脚步,抚着胸口叹道:“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后面的人紧走几步上前在辟邪耳边低声道:“今天皇后、谊妃定省慈宁宫,太后屏退众人说了会儿话,师哥小心。”他匆匆说完疾疾走了,辟邪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唯一的师弟已经如自己所料落入彀中――像康健这样单纯的人,能在宫里活多久呢――辟邪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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