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州地处少湖之东,寒江自北向南,绕城汇入少湖。自古以来,此处便是鱼米之乡,衣食富足,特别是因一带远山环抱,气候温和,适于植桑养蚕,故百年以前就是中原盛产丝绸的重镇,加上水路畅通,此处的丝绸便行运全国各地,更沿寒江远销大理,早有“天下霓裳出寒州”之誉。
少湖之西又有别水汇入,自青、洪、督三州沿江东下,第一个所到之处便是寒州,所以寒州城内不但中原的商贾来往频繁,还有大理、西域的商队不时穿梭,故而市面繁华,士风开放,文气昌盛。
世人称寒州的丝绸为“寒丝”、“寒绢”,其质地轻柔晶莹,织染清丽秀雅,与凉州丝绸的厚重雍容,华贵绚烂各成一派。寒州百年以来一直有个传统,真正上等的寒绢,必定要选织染世家中心灵手巧,容色秀丽的少女织成,称为“小寒绢”,小寒绢产量极少,质地温美如玉,又因这个传统平添了香艳的情趣,不但价格奇高,更是王族富贾搜罗的珍品,在市面上自然是难觅其踪。前朝诗人江据放游历至此,见少女忙于机杼,便有“指梳冰丝染晨霞,梭引春光织寒裳”之句。
如此名噪一时,却因近二十年来宫廷中不喜欢寒绢“过于轻浮”,鲜有进贡,当地的织染世家都颇有微词,均觉朝廷喜好是一回事,寒州布政使没有在京城大力宣扬寒州丝绸的独到之处,致使中原寒州竟输给了胡地凉州,也是难辞其咎。
八月上头,布政使司突然会知织染行会,言道:因景佳公主婚期在即,大内已派了人下来精选小寒绢充作公主妆奁,各个织染作坊都须呈上精品以供竞比,最后从中择选十家,指定织造进贡用绢,竞比就定在八月十五。犹如一石惊起千重浪,寒州人士奔走相告,要知一旦选中向朝廷进贡丝缎,无论于谁都是无上的荣耀,说是门楣生光,荫及子孙也不为过。上千家作坊连夜赶织新绢,唯恐这个彩头被别人抢去,市面上于是大兴抢购新丝、挤兑对手的勾当,甚至还有械斗的事件发生。
行会会长常重元见人人大有走火入魔之势,这一日忍不住在布政使司门前求见。布政使董里州竟然亲自出来见他。
宾主坐定,常重元开口就在抱怨:“大人,寒州能织真正小寒绢的不过四五十家,这位上使却要寒州城内所有作坊参加竞比,如今市面上新丝价格飞涨,还有人在其中牟取暴利,小人实在惮压不住,望上使和大人收回成命,由行会推选十家老店也就是了。”
董里州笑道:“会长过虑了,朝廷里不过是要两三百匹的进贡,等竞比一完,丝价就会下跌。再说这位上使年纪虽轻,却办事周到,不想只听行会一面之词,自己看过才算。”又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会长且看这件事物。”
常重元接在手里,打开一看,原来不是纸扇,却是用小寒绢做的扇面,奇的却是扇面上还绣了几支墨竹,如烟似墨,飘逸俊秀,合拢时扇骨并得严丝合缝,可见绣这竹子的人功力深厚,针法纤细,定是一代名家。
董里州道:“原是那位小公公在我书房里见了这柄扇子,十分喜欢,一问之下才知道寒州还有多间绣坊,便想选十几个绣工进宫帮着针工局做几个月的事。”
常重元道:“寒州的绣功精湛,还是最近十几年的事,小人看能绣这等扇面的在寒州也不过两家。”
“哦?有两家?”
“是,一间叫做福地绣坊,里面有几位老师傅,能绣出这等佳品,说起来这间绣坊的东家,大人兴许知道,就是寒江承运局的大老板,吴十六。”
“正是,这件东西就是从他的绣坊里得来。”
“另一间撷珠绣馆只怕大人就有所不知了,寒州的绣艺就是起源于它,二十年前有个大理人名叫宋别,到寒州开了绣馆,广收门徒,寒州现在顶尖的绣工就是出自他的门下。如今这间绣馆只收女弟子,靠的是收徒过活,织染世家或富商巨贾的女儿有很多都从绣馆的师傅学艺。这个绣馆鲜有绣品流出,一旦问世便是惊若天物,早早被人抢回收藏,连小人都从来没见过。”
“这倒是新鲜事,过些天会有人去看。”说罢端茶送客。
常重元告辞出来上车,家人赶着回家,走到一半,突然勒住马不动了,常重元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
“老爷,前面出了大事,桥断了。”
正说着,一队州府衙门的亲兵喝道赶了过去救人,街上行人大呼小叫:“长虹桥断了,长虹桥断了。”
“死了人啦!”
常重元下车,一把拉住一个年轻人,问道:“什么事?”
年轻人急道:“前面长虹桥塌了,桥上三四十个人落水,刚捞上来两个秀才,已经断了气。”
常重元想到自己一个时辰前才从桥上经过,不禁一阵后怕。
“老爷,从这里是回不去了,要不改道飞霞桥过河?”
常重元点点头,叹道:“这桥去年才建的,这就塌了,哎,罪过。”转念一想,又道,“既然如此,我们顺路往承运局去一趟。”
寒江承运局并非官办,人称大老板的吴十六在局里也被手下称为帮主,主掌这个势力遍布寒江全域的大帮派十几年,人也变得圆滚滚,见谁都笑嘻嘻打招呼,但即便他一脸弥勒佛的微笑,在寒州仍有风传说这个吴十六年轻时杀人越货,无所不为,只看他手下得力的几员大将,个个眼露凶光,一身匪气,便知道他出身决非善辈。所以在寒州地界没人敢对承运局说个不字,就算是见了承运局的人出来,也要绕道相避。这天一早,郭十三领了十个人刚从局里跨出来,见门前的行人纷纷走避,不禁怒道:“见了鬼了么?逃得比兔子还快。”手下人早已对这种情景见怪不怪,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十三郎今天早起就不痛快,这时发句牢sao,谁也不敢多言。郭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也不知那个老狐狸昨天对帮主说了什么,今天老子就倒霉揽到这么个不要脸的差事。”
众人知道他嘴里的老狐狸自然是寒州织染行会的会长常重元无疑,劝道:“爷何必生气,帮主要爷办这个差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要你多嘴?老子不知道么?”
众人只管笑,不敢再说,急急赶往城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闪出一幢前后三进的宅子,门前青帘低垂,一边挂了个朴素的立牌:“撷珠绣馆”。
“爷,就是这里了。”
郭十三掸了掸衣裳,收起一脸凶悍之相,正色掀开帘子,领人进了屋。
门里的木柜台后只站了一个童子,看见这么些大汉进来,有些害怕,抖抖索索问:“各位爷,有何贵干?”
郭十三道:“我们有事要见绣馆的师傅。”
“师傅年纪大了,几年前就不在馆中,搬到别处养病去了。”
郭十三嫌他罗嗦,道:“就是你们现在管事的。”
“我们代师傅就在屋里,我去问问方不方便见各位爷,各位稍等。”
童子转进屋内,郭十三见这间厅堂连个客座也没有,嘴里又忍不住不干不净骂了几句,却见那个童子又回来道:“各位爷,代师傅说了,自己是个女流之辈,不方便出来见客,况且这里只教人绣花,如果各位不是代家中女眷前来报名入学,就便请回。”
郭十三忍住气笑道:“你跟你代师傅说,我们是承运局的人,也不见么?”
童子连眼都不敢抬,结结巴巴低声道:“代师傅说了,若是承运局的人来了,更是不见。”
“好大的胆子!”郭十三凶相毕露,招手对身后的人道,“给我拆了这堵墙,我看她见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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