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建军从舰副长班回到基地后不久便被任命为180舰副舰长。本来他在舰上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了,对舰上每一个岗位都很熟悉,对舰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比家里还熟悉,现在又经过舰副长班的深造更是如鱼得水。接连几次训练、演习、打靶、护渔、巡逻任务完成下来,他已经奠定了在官兵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得到了各级领导的首肯。不久,180舰舰长赴国防大学学习,陈建军在实际工作中已经开始代行舰长职责了。
谢庭群经过几年的磨炼也已经渐渐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适应了海上的生活,但他并未放弃最初到机关工作的想法。在他看来,现在在舰上工作,只是给自己将来到机关积累些基层工作经验,给自己将来在机关的发展增加些筹码。他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好高骛远,只是人各有志而已。陈建军很喜欢他这个年轻干部,认为他有学历,也有能力,经常能为领导排忧解难,群众基础也还不错,只是心计太重,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望着大海发呆,很难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鲁淮成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必定要出去散步,军营——码头——家或办公室就是他雷打不动的散步路线。这天傍晚,鲁淮成照常散步来到码头上,不经意间发现一个人在海里游泳,他蹙起眉头,止住脚步。
谢庭群游回码头刚爬上岸,就撞进了鲁淮成严厉的目光审视中。鲁淮成问:“你是哪条舰上的?”谢庭群立正答道:“报告参谋长,180舰。”说完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着背心裤衩浑身湿漉漉地笔直立正在首长面前,他觉得既滑稽又尴尬,没办法,面对首长他只能选择立正。
鲁淮成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目光锋利得像两把刀,“屠夫”要“杀人”了,语气不寒自威:“叫什么名字?”
“副导水长谢庭群!”声音依然洪亮,丝毫没有悔悟与胆怯的成分。
“还是个干部?难道你不知道码头严禁下水游泳吗?”
“我……”
还没等谢庭群话音出口,一个战士拿着谢庭群的军装慌张地跑过来,先向鲁淮成敬了个礼,然后转向谢庭群:“对不起导水长,我以后再也不往海里扔东西了。”
鲁淮成这才看清谢庭群手里攥着一个塑料袋。
谢庭群把塑料袋交到战士手中:“废品应该扔在垃圾箱里,我们是海军,更应该珍惜大海,保护环境……”说话时目光平和亲切。
鲁淮成的目光瞬间也变得平和亲切,从战士手里接过谢庭群的军装走上前:“快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谢庭群眼里闪着感动:“谢谢参谋长。”
鲁淮成接着又说:“虽然你今天是做好事,但还是违反了码头管理规定,以后再发现海里有垃圾,可以放小艇下去打捞,再不要脱衣服下海了。”
“是!参谋长,我一定牢记!”
虽然鲁淮成的话毁誉参半,但谢庭群内心却很高兴,心想我下海捞个塑料袋还被参谋长撞见了,真是好人有好报。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他早从参谋长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表扬多于批评,这是对他的肯定。可这件事并没有对他的前途进步产生丝毫影响,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变化。谢庭群在副导水长的位置上早已任职期满,刚巧这时原来接替陈建军的导水长转业了,按说他这个副的接替正的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半个月过去了,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谢庭群又想起了上次捞塑料袋碰到鲁淮成的事。难道那次他没记住我?又一想没有哪个首长会把一个干部捞了个塑料袋记在心上,况且参谋长日理万机,这件芝麻大的事早就淹没在他繁忙的工作当中了。那么,怎样才能让他对我谢庭群有个深刻的印象呢?参谋长最喜欢军事技术过硬、思想前瞻、见解独到的干部,可这些都是他的弱项,他的优点是办事能力强、善于处理各方人际关系、心细、能写会画,副导水长的位置让他无法发挥,谢庭群每想到这些总有一种怀才不遇的烦恼。难道那天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谢庭群一直在脑海里琢磨着,虽然参谋长忘了,但他对那天的每个细节却记忆深刻。他突然想起来了,我怎么没说自己是地方大学毕业参军的呢?鲁淮成非常重视高学历的干部,郑远海就是一个例子。想到此,他不禁懊悔地拍起脑门。正当谢庭群为职务发愁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一封家乡来信,一位曾经当过兵的邻居向他打听当年的一个战友,这件事令他欣喜若狂。
2
自从代理舰长工作以来,陈建军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趁这两天没有出海任务,他便抽空回家看看父亲,但推开门便愣了,他没料到谢庭群会坐在家中。
“副长,您回来了?”谢庭群急忙起立。“你怎么在这儿?”陈建军问。
“我来看看首长。”谢庭群也很意外,副长平时在舰上很少回家,怎么这么巧,我来了他也回来了。
陈敬国说:“建军啊,你说巧不巧,小谢呢,是我早年一个战友的邻居,这不,我战友还托他给我捎来两瓶治腰痛的药酒。”
“哦!是吗?”陈建军应着。
谢庭群向陈敬国道:“首长,副长回来了,你们爷儿俩聊吧,我走了。”
“好好!以后没事常来家玩啊!”陈敬国很热情地说。初次见面,这个说话得体、善解人意的年轻人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谢庭群告辞出门,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与兴奋,这次登门拜访是成功的,首长待人非常和蔼可亲,没有半点平日工作中的严肃和冷峻。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对他印象不错。
谢庭群走后,陈建军问了问父亲最近的身体状况,陈敬国反过来问他工作情况。这已经成了多年来父子二人见面的固定话题。
陈敬国觉察出陈建军好像有什么心事:“你好像不太高兴?”
“新驱逐舰就要列装了,舰长人选有我一个。”
“这是好事儿啊!”
“好什么事儿啊?还不是陪绑的。”陈建军很想此事能引起父亲的重视。
陈敬国说出的话却令他失望:“也是,你刚当了副舰长,再提舰长,有点儿太快了,这不合适。”
陈建军掩饰不住内心的牢骚:“和我同年兵的人都是舰长了,只有我,副长刚当上!”
“这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一步登天啊?再说,你现在实际上干的不就是舰长工作吗?”
“爸!代理!您别混淆概念,等舰长从国防大学回来,我还得回到我的岗位上。”
“你还想怎么着?直接给你下命令啊?不可能,从我这儿就过不去!”陈敬国对待儿子一向是严厉的。
“都因为你,弄得我总比别人慢!”陈建军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怎么怪我啊?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
“我主观不努力吗?别说副长,连舰长都算上,东江基地有几个比我强的?每次调职你都说我年龄小,应该多锻炼几年,你高风亮节用哪儿不好,怎么偏往您儿子身上体现啊?”
“你年龄是小嘛,刚二十八岁,就已经副团了,还想怎么样?哦,我在基地当领导,你职务坐火箭,我还干不干了?”
“你是你我是我,为了你脸上好看就得牺牲我啊?现在好,我成了全基地兵龄最老的副长了。”
“你看看,你看看,一天到晚不想工作,光想升官,什么作风嘛。”
“你别在那儿老正统了,你看看现在,哪个当领导的不为自己子女着想?”
“胡说,我身边的领导你看谁为子女搞不正之风了?”陈敬国急了。
陈建军口气软了下来:“我也没想指望您什么,就是随便说说,算了,不谈了。”转身便要进自己的房间。
“站住!”陈敬国说,“我还有事找你,你妈从老家来电话了,让我代表她跟你严肃地谈谈个人问题,什么时候结婚?”
“那是我自己的事!”陈建军没好气地回答。
陈敬国瞪了他一眼:“你都二十八了,我和你妈还急着抱孙子呢!”
“让我传宗接代啊?”陈建军笑了,“爸,对不起,当不上舰长,我没心思完成您老人家交给的这项艰巨任务。”转身进了自己屋。
“要挟我是不是?”陈敬国对着已经关上的门喊着。
其实个人问题陈建军并不是没想过,三年前女朋友小晴出国深造,本来说好完成学业就回来的,一年后却打电话劝他也转业出去。陈建军从小受父亲的影响,舍不得脱下这身军装。小晴很生气,电话里却说我尊重你的选择。刚出国的时候两人还每周必通一次电话,卿卿我我唠起没完,每月工资基本都贡献给电信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周通话变成了每月,接下来变成了每季,现在变成了半年一回拿起电话还不知该说什么。
3
郑远海和梅杏儿获救了。当江丽冲进宿舍告诉秦思婷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思婷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江丽气喘吁吁的样子,她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她开始相信了自己的眼睛,江丽的表情上清晰地写着,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失踪的郑远海和梅杏儿获救了。
秦思婷一下子冲出了宿舍。
秦思婷冲出大楼,冲到了街上,奔跑起来。不理会街上树木电线杆广告牌大建筑小建筑纷纷向后倒去,她要把连日来的担心绝望彻底甩掉;不理会街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走路的骑车的好奇疑惑地向她侧目,她要把连日来的哀怨悲伤彻底抛开;不理会街上大车小车卡车公交车对她鸣笛躲闪刹车甚至咒骂,她要把连日来的牵挂思念彻底兑现成现实。
直升机轰鸣着降落在沙滩上一处水泥平台上,梅杏儿被抬上了等候在那里的救护车。郑远海走出机舱,一眼就看见远远跑来的秦思婷,迎上前去。连日来的担心、绝望瞬间全都化作了一种莫名的委屈,秦思婷一下子扑进他怀里,激动地哭起来。郑远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不断安慰着她。
4
梅杏儿被送进了军医大学医院,刚来的时候呼吸已经衰竭了,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微弱,如果不是那天早上搜救的直升机发现了他们,她可能躺在郑远海怀里永远也醒不来了。获救第三天,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了,体力也渐渐恢复了许多,她躺在病床上想着这几天的经历,事后她听人讲那个孤岛上距海岸线有一百六十多海里,一晚上被风浪裹挟到这么远的距离,足见当晚的风浪有多么猛烈,能活着回来简直是个奇迹。这次遇险的经历在别人看来一定是不堪回首,但梅杏儿心里想起来却觉得很甜蜜,她知道,这种甜蜜来自郑远海。秦思婷每天都来医院看她,关怀备至。从她嘴里她知道郑远海没事,这几天正忙着论文答辩,她很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毕业了,怕以后隔得远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星期天的早上,秦思婷带着全班的战友都来看望梅杏儿,众人一到病房例行公事般的问候还没说完,感兴趣的话题就提前开场了,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哎,和你一起流落到海上的那个海军军官帅吗?”
“对呀!这两天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啊?”
“特别值得回味吧?”
“不会是躲到岛上故意不让搜救的人找到吧?”
……
“你们瞎说什么呀?”梅杏儿笑得很灿烂,此刻心里早被甜蜜的幸福感挤满了。
众人谁也没注意到秦思婷脸上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坐在众人身后默不作声。
“哟!怎么这么热闹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极具穿透力,一下子扎进了梅杏儿的内心深处。这么些天来,就是这个声音支撑着她,在危难的时刻给她力量,给她勇气,给她活下去的信念。梅杏儿的心骤然间像打开了栅栏,几百头小鹿蜂拥而出,扑扑通通乱撞一气,把她的脸都撞红了。
“梅杏儿,你又活过来了?”
梅杏儿笑了,盯着他看,他没有任何变化。这个男人真是奇怪,无论是身处险境,还是平时的日子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又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还没等郑远海再说话,众女学员调转矛头叽叽喳喳向他发难了:“你就是郑远海呀?老实交代,那天为什么带着梅杏儿把橡皮艇划得那么远?”
“在荒岛上有没有欺负我们梅杏儿?”
“就是,从实招来!”
郑远海笑了:“她带着手术刀呢!我哪敢啊?”
江丽拿起一瓶矿泉水伸到他嘴边:“本记者想采访一下,和一个美丽的女学员共同经历了一场虚惊,你有何感想?”
郑远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感想太深了,你们学院的学员太有创意了,手术刀不用来做手术,专划橡皮艇……”
哈哈……众人爆发出一阵开心的笑声。
梅杏儿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角落里的秦思婷悄悄起身出去了,郑远海看到后转身追了出去。
“思婷!”在医院的院子里,郑远海叫住她,秦思婷站住了,却并未回身。
郑远海疑惑地问:“怎么了?”
“郑远海,你逞什么能啊?出了事儿怎么办?”秦思婷再也压不住火了。
郑远海愣了,心想我回来那天她也没发火啊?今天这是怎么了?忙赔着笑脸道:“这不是没出事儿吗?”
“万一回不来呢?”
郑远海想岔开话题,说:“思婷,过两天我就要毕业回部队了,今天我是特意来向你和梅杏儿告别的。”
“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秦思婷火气越来越大。
郑远海走上前去,赔着小心问:“是不是……挨批评了?因为你是梅杏儿的班长……”
还没等他说完,秦思婷大喊着:“郑远海,你到底长没长心啊?”
郑远海不解地看着她,秦思婷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郑远海惊愕得不知所措。
5
谢庭群自打上次去了陈敬国家里后,一晃又是两个星期过去了,接替导水长的事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谢庭群心想我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也向陈副司令透露了意愿,怎么不见效果呢?问题出在哪儿呢?难道他没听明白我的话?其实他哪里知道,陈敬国在提拔使用干部上是非常坚持原则的,连他自己的儿子陈建军都不能例外。谢庭群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决定去找陈建军探探口风,这天就寝后他来到陈建军舰长舱。
陈建军正在写阶段工作总结,见他进来非常热情地让他坐下。
谢庭群说:“副长,这么晚了您都不休息,这种工作态度真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文字水平不行,写东西费劲。”陈建军笑笑说。
“要不我帮您写吧?”谢庭群忙道,“我是文科生,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他以为陈建军听了一定会很高兴,没想到陈建军却摆手说道:“不不不,这是工作总结,不能走过场,自己写有好处,可以在写的过程中发现工作中还存在哪些不足,以便今后加以改正。”
谢庭群有些尴尬:“对对对,副长说得对,我一向非常佩服您这种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
陈建军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我……”
“是不是职务的事啊?”陈建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
谢庭群不好意思地笑笑:“进步谁都想,不过这不是我们自己考虑的事,我相信组织上会考虑的。”
陈建军点点头:“小谢,你实话告诉我,你送我父亲的药酒是不是你买的?”
“不是……”谢庭群语气中带着勉强。
陈建军看着他:“你可得说实话啊!要真是我爸的战友送的,我们感谢的人可就不是你啦?”
谢庭群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我送的!”
陈建军掏出一百块钱放在他手上:“这钱你收着。”
“不不不,副长,我没别的意思,去看老首长也不能空着手是吧……”
“拿着!”陈建军不容分说把钱塞在他手里,转而语气和蔼地道,“放心,你把工作干好了,个人的事不必用太多心思,相信组织上会考虑的。”说这话实在没有底气,心想教育别人谁都会,轮到自己就绷不住劲了。
“我知道了!”谢庭群站起来,“那我先走了副长,您也早点睡觉吧!您看您现在明显比刚从舰副长班回来的时候瘦多了。”
陈建军送走谢庭群,回到桌前照了照镜子自言自语:“瞎说,我还胖了二斤呢!”
6
几天后,郑远海研究生毕业返回了东江基地。在回来之前他假道中南回了趟家,去看望母亲。母亲拉着他的手依然是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放心不下的是鲁淮成要知道了他是郑冀的儿子会怎么对待他。郑远海安慰着母亲,说鲁叔叔哪像您想的那样啊?心胸豁达着呢!母亲还告诉他一个消息,郑秀竹已经和马一凡去了东江,在他们部队附近开一个酒吧。郑远海听后感到很惊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妹妹如果能在东江扎根,那就把母亲也一起接过去,全家人也就团聚了。
郑远海来到鲁淮成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军港、大海。
“收获大吗?”鲁淮成面无表情地问。“还成。”郑远海赶忙立正回答。
“还成?没好好学吧?”
“报告参谋长,所有科目均达到了优秀以上,毕业论文被国防大学校刊发表,还有……”
“一个记大过处分。”鲁淮成话接得很紧。
哪壶不开提哪壶,郑远海心里一紧,他就怕鲁淮成提起那件事:“啊……那件事多亏了您,参谋长,谢谢您!”
好在鲁淮成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回到椅子上坐下问他:“谈谈你的收获。”
郑远海大声答道:“开阔了视野,更新了观念。”
鲁淮成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送郑远海去学习的目的。
郑远海接着说:“我在学校翻阅了大量有关外军现代军备发展的资料,当今军事发展已经到了日新月异的阶段,确切地说就是进入了计算机时代,一台小小的计算机,必将影响和颠覆我们许多传统意义上的思维定式,也必将为世界军事发展带来一场变革。不久的将来,我们舰上的每一个战位都将被计算机操作所取代,并将带动舰艇的现代化发展,随之而来的就是精确打击、远程打击……”
郑远海见鲁淮成不住地点头,显然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他想起了刚从陆战旅出来的时候,也是在这间办公室,也是面对着参谋长,也是参谋长听他侃侃而谈,也是他看着参谋长频频颔首。
“参谋长,我想知道是不是还让我回180舰?”这是郑远海最关心、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的问题。上次他也是在这里要求上180舰,结果从这间办公室走出去就被分到了猪场,今天的郑远海显然和当初的郑远海不可同日而语了,他认为当年的雏鹰已经插上了翅膀,可以飞了。
然而,历史往往惊人地相似!
郑远海在总结两次面见鲁淮成时使用了五个相同一个不同。
五个相同:
同样的场合、同样的人、同样的话题、同样的愤怒、同样的结果;
一个不同:
第一次让他去面对听不懂人话的猪!
这一次让他去面对不讲中国话的人!
鲁淮成给了他一大堆学习法语的教材,自己找地方学习去,一年时间,学不好这辈子也甭想上舰了。
7
郑远海回到宿舍发了一通牢骚,法语还没等学就讲出一句法国人生气时喜欢说的话:见鬼去吧!把书扔得满地都是,锁上门“走亲访友”去了。
晚上回来,郑远海又记下了这样一篇日记:
年月日:对一个混吃等死的人根本没有意义。
天气:和我的心情一样。
事件:探访旧友亲朋。
探访对象:陈建军——见到我很高兴,但不能帮我重新回到舰上;沮丧沮丧。
谢庭群——见到我很平常,急着展示他提升了导水长;晃荡晃荡。
姜喜子——见到我很难过,我不能上舰他也就更没戏;绝望绝望。
马一凡——见到我很慌张,当了经理怕我上店不给钱;凄凉凄凉。
郑秀竹——见到我很亲切,啤酒红酒和洋酒一起端上;疯狂疯狂。
事情是这样的:
陈建军见郑远海回来了,心里非常高兴,把他拉到舰会议室又是茶水又是水果,把二人在舰院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在别人看来这俩人之间的友情一定比山高得高、比水长得长,把一旁的谢庭群眼热得直想找个墨镜戴上,生怕叫二人散发的热情光芒给灼伤了。热情归热情,当郑远海提到鲁淮成不让他上舰这茬儿时,陈建军的话突然就像火车进了四通八达的中转站,一个岔儿接一个岔儿。得,郑远海心想在学校那顿小酒算白请了,沮丧沮丧。
谢庭群刚刚提升了导水长,本来郑远海去读研究生他心里有几分嫉妒,现在看四年后自己职务上已经是副营了,而郑远海还是正连,心里不但平衡了,甚至还很骄傲。在郑远海面前转来转去,劝他不要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这样才能干出成绩。郑远海开始以为他在做自我批评,哦!闹了半天说我呢?嘁!谢庭群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个人来,便向郑远海问郑秀竹现在怎么样了。郑远海如实相告她也来东江了。如果不是舰上会议室棚顶太矮,当时谢庭群肯定会激动地蹿起来。他更加起劲儿地在郑远海面前转来转去,晃得郑远海眼都花了,心里暗暗骂着:晃荡晃荡。
从180舰下来,郑远海来到猪场。姜喜子开始见他比谁都高兴,听说鲁淮成不让他上舰,甚至比他自己都难受,你上不去,我更遥遥无期了,看来当年你去读研究生我姜喜子寄托在你身上的愿望落空了,绝望绝望。
在东江基地大门外不足两百米的地方,一家酒吧刚刚开业,这就是马一凡和郑秀竹的太平洋酒吧。
“哥,你回来了!”郑秀竹飞快地扑到他面前,高兴地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
马一凡嘴里叼着烟斗站在一边向他表演着洋洋得意的笑。
郑远海上前:“马经理别来无恙!”
“更正,是马……总经理!”
“瞧你那熊样!”
二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郑远海问:“你们俩开店哪来的钱啊?”
“季东哥给的。”郑秀竹答道。
“到时候我们挣……了还……还他。”
“你不在于季东那儿干得挺好的吗?”
“他老让我叫……他于总,我不……习惯,我想自……己当老总,酒吧在这儿也是新……”郑秀竹接道:“新生事物!”
“对!具……具……”马一凡接着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对!和发……发……”
“发展潜力!”
“停停停!”郑远海打断他们,“听你们俩这么说话累不累啊?开酒吧中南不能开呀?非要跑到这儿来?”
“知道为……啥吗?因为你们这儿经常有外……国军舰来访,外国人就……爱上酒吧!”
郑秀竹接着道:“所以我们起名太平洋酒吧!”
“预示着钱像太……平洋的水,哗……哗……挣……也挣不完!喻意深长!”
“你们俩也不怕淹着!”郑远海说。
马一凡得意地问:“你觉得我这创……意怎么样?”
“不怎么样,反正我不会来!”
“你来也不……欢迎,怕你不……不给钱!”马一凡眨着小眼睛。
郑远海哈哈大笑,口中直叫:“我郑远海咋混得这么惨啊,凄凉凄凉。”
哥哥的到来让郑秀竹高兴万分,搬出了各种酒满满摆了一桌子。马一凡、郑远海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品尝着过去的友情喝了个酩酊大醉。
疯狂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