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五年后。
深夜,东江基地戒备森严,一场海军代号“蓝剑-90”的大演习已箭在弦上。
数艘登陆舰、气垫船一字排开,水陆坦克、两栖装甲车隆隆开上登陆舰,大批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登上登陆舰、气垫船。
后方机场,一排排战机昂首矗立在跑道上,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直升机场,担任尖刀任务的突击队员们跑步登机。码头,驱逐舰、护卫舰和各种保障舰船已完成最后的起航准备。
演习区域,一派临战的景象。
两辆军用越野车亮着刺目的大灯驶上码头,停在担任演习指挥舰的180舰前。
已经担任基地参谋长的鲁淮成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停泊在码头的大大小小的军舰,在随员的簇拥下向舰上走去,脚踏舷梯瞬间,值更官吹响了哨子,鲁淮成敬礼。
180舰指挥室。
电波声声,参谋人员来回穿梭忙碌着,鲁淮成在众人陪同下走了进来。
作战处长上前报告:“参谋长,各参演部队已经于零时三十五分完成第一次部署,演习前各项准备均已就绪!”
“通知各舰,180担任本次演习旗舰!设立编队指挥所!”鲁淮成看了下表,接着下达命令,“十五分钟后向预定海域开进!”
趁着夜幕的掩护,各参演攻击部队向待机地域秘密集结。在第一波次抢滩登陆的部队中,有一支队伍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是军队招收的应届大学生。按以往的惯例,大学生入伍基础训练应该是在教导队完成的,而鲁淮成为了锻炼这些学生官的意志品质,别出心裁把他们放到了以训练艰苦、作风顽强著称的海军陆战旅,仅仅一个半月,他们就奉命参加了这次大演习。这里面有一个人,就是当年郑冀的儿子郑远海,从中南大学自动化控制系毕业后,和同学于季东一起参加了海军。谁也不知道郑远海曾经有一位当过海军的父亲,更没人清楚他当海军的目的,那就是替父亲洗雪当年的耻辱。
黎明前,参谋跑来向鲁淮成报告,各参演部队已完成集结,可以按时展开攻击。
鲁淮成举起了望远镜,借着黎明的一抹亮色,看清了登陆海滩布满了三角锥、鹿砦和铁丝网,后面沟壕纵横、工事林立。
登陆抢滩的战斗准时打响,一时间地动山摇。
军舰,导弹呼啸而出,火箭弹划出道道火光、火炮轰鸣……
潜艇,潜射导弹钻出水面,鱼雷划水而过……
战机,导弹接连发射、炸弹丢出机舱……
全副武装的蛙人钻出潜艇向岸上泅去……
直升机对滩头实施火力突击……
陆战队员实施空中机降,从直升机上滑向地面……
海滩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载满陆战队战士的气垫船冲上滩头……
登陆舰张开巨大的尾板,两栖装甲战车冲入水中……
陆战队战士们涉水登岸……
海滩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各种型号的炮弹不时把障碍物掀上半空。担任第一波次抢滩的陆战队员们已经登上滩涂,在水陆坦克和两栖装甲车的引导下正向纵深发展……
郑远海和于季东等一批大学生学员只顾号叫着往前冲,突然,剧烈爆炸掀起的尘土把于季东埋在了下面。“季东……”郑远海大喊着用力把他拉了出来,“你没事吧?”于季东喘着气:“没事!”
“快!”
于季东摇着头:“我跑不动了!”
“坚持住!”郑远海给他鼓劲。
一顿炮火袭来,众学员急忙卧倒。一辆水陆坦克开上海滩,坦克上陈建军表情严肃,看到众学员卧倒在沙滩上,大喊:“爬起来,往前冲!往前冲……”
众人爬起来没冲几步,又被炮火压制卧倒在地。
陈建军端起冲锋枪向众人脚下扫射,众学员身后被打得尘土飞扬。
郑远海高喊着:“宁肯被敌人炸死,也不能被自己人的子弹打死!冲!”
“冲啊!”众学员大喊着向前冲去,冲进了丛林……
丛林中,平时活跃的鸟儿都被炮火惊走,愈加显得寂静,晨雾缭绕中隐藏着杀机。
郑远海、于季东和同班的学员谢庭群三人端着枪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着,突然,几个蓝军战士从树上跳下来用枪顶住了谢庭群和于季东。
郑远海刚要举枪,一把手枪顶在了他头上。郑远海偷偷向于季东等人使着眼色,猛然飞起一腿踢飞了战士手中的枪,抬枪指向对方,没想到对方训练有素,一把把他的枪打掉。搏斗中战士的钢盔掉落地上,郑远海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惊讶道:“女的?”
站在他面前的是陆战旅两栖侦察队女兵队的班长秦思婷。
秦思婷见郑远海惊讶地看着她,道:“战场上只有战士,没有女的!”拉开架势向他冲过来。
“哎!”郑远海示意她停手,“好男不和女斗……”
“哪那么多废话!”秦思婷不管不顾,冲上去一个大背把郑远海扔在地上。
郑远海自恃在学校练过散打,根本没把秦思婷放在眼里,喊着:“告诉你别来真的啊!别说我欺负你啊!”
秦思婷轻蔑地一笑,举起了拳头。
不远处的于季东、谢庭群和女兵们打作一团。一女兵把于季东摔倒在地,于季东痛得摸着腰,坐在地上不起来。“起来!”女兵喝道。
于季东无奈爬起来:“你们这帮女兵,一点儿都不可爱,将来要能嫁出去就怪了。”
女兵急了:“叫你胡说八道!”上前再次把于季东摔倒。
谢庭群面对着女兵李小骞道:“美女,伤着你可别怪我啊?”
李小骞大喊:“少废话!”上前猛然用力把他摔了出去。
谢庭群爬起身:“你来真的?太狠了吧?”说着便向上冲。
李小骞又一次把他摔倒在地,掏出匕首。郑远海扭头看见李小骞的匕首扎在谢庭群身上,是训练用的软塑料匕首。
李小骞喝道:“你出局了!”
谢庭群无奈地叹口气,向郑远海喊道:“郑远海,我阵亡了,看你的了!”
“好!哥们儿替你报仇!”郑远海三下五除二把秦思婷打倒在地,“没想到吧?哥们儿在家就练过。”
秦思婷冷不防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你还挺顽强!”郑远海翻身一个擒拿锁住了秦思婷,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脸上要不画迷彩,一定很漂亮。”
秦思婷急了,挣了一下没挣脱,猛地掏出匕首,郑远海一下子给夺了过来,向秦思婷扬起匕首,又停在半空:“你这么漂亮我真不忍心下手。”
谢庭群见郑远海紧搂着秦思婷,笑道:“郑远海,她可是你的敌人啊!”
郑远海松开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这种玩具你也拿出来比量。”向自己腿上扎去……“哎!”秦思婷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郑远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啊!”大叫着拔出匕首,腿上流出血来。
“那是真的!”秦思婷后半截话终于说了出来。
2
海边,狂风卷起恶浪一个接一个打上礁石、沙滩,发出巨响。演习结束了,大学生队由于表现不佳受到了队长陈建军的集体惩罚,一字排开赤膊端坐在沙滩上。郑远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腿上包扎着的伤口渗出血迹,任凭大浪一个接一个从自己身上打过去,连眼也不眨一下。
于季东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郑远海和谢庭群:“两个钟头了,我们要坐到什么时候啊?”
“浪越来越大了。”谢庭群无奈地叹息着。
于季东看见郑远海身边的海水都被腿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担心地问:“远海,你的腿还在流血呢!”
“没事!”郑远海咬紧牙关。
谢庭群每当大浪打来时就紧闭双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双陆战靴出现在面前,谢庭群抬头往上看,陈建军满面怒容正盯着他,谢庭群急忙努力把眼睛睁开。
陈建军转过身去向众人大喊:“你们当中有人胆怯,必须全体受到惩罚,两百个俯卧撑,准备!”于季东起身头朝岸上趴下。
“起来,头朝大海!”陈建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向众人吼道:“全部头朝大海!”于季东只好顺从地掉过头来。
“一!二!三……”众学员随着他数数吼叫着:“嗨!”
于季东吐着被呛进嘴里的海水:“这家伙存心和我们过不去,总是浪打过来的时候喊口令。”
“魔鬼!”谢庭群恨恨地附和着。
“别说话!三十……”陈建军一边喊着数字,鹰一样的眼睛还不放过众人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嗨!”学员们大声喊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吓退。
当陈建军喊到一百零八的时候,于季东实在坚持不住了,朦胧中感觉有一个浪头向他打来,他想扭头躲开浪峰,却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身体开始变软,瞬间就和海水融化在了一起,随波逐流了。“季东!季东……”郑远海奔过去。
“别动他!”陈建军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郑远海,你给我站住!”郑远海停下了。
陈建军来到于季东身边:“于季东,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接着做,要么死在这里!”于季东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建军不为所动,脸上露出轻蔑的笑。郑远海急了,血往上涌:“你想呛死他吗?”一把推开陈建军,上前扶起于季东,于季东鼻子里流出血来……
“放开他!”陈建军吼着。郑远海没动。
陈建军冲上前来:“郑远海你听到没有?放开他!”
郑远海终于大吼:“他晕过去了,难道你没看见吗?”
“他是军人,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选择生的权利!”陈建军的声音不容置疑。
半晌,于季东终于醒了。“季东,你没事吧?”郑远海关心地问。
于季东喘了口气:“我没事!”
郑远海扭头瞪着陈建军:“你太残忍了!”
“要享福回家待着去!”
“你睁开眼睛看清了,我们是大学生,当兵是为了上军舰,不是到陆战队受你们折磨的!”
“演习完不成任务,就没有资格跟我说这话。”
“你……”郑远海放下于季东冲上前去。
陈建军抓住郑远海猛地摔了出去,郑远海又冲了上去,再次被陈建军摔倒。
“哼!你们差远了!”陈建军的轻视更加激怒了郑远海,转身又要往前冲,被谢庭群拦腰抱住:“远海!”
“你放开我!”郑远海想挣脱谢庭群的手,谢庭群死死抱住他不放,转过头向陈建军道:“队长,我们刚来部队不懂规矩,您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陈建军依然是一副看不起他们的表情:“郑远海,我警告你,收起大学生的臭架子,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陆战队的普通一兵。”
郑远海大叫着:“你这是在摧残知识分子,是不折不扣的军阀作风!”
陈建军瞪着眼向郑远海逼过去。
谢庭群松开郑远海拦住他:“哎,队长,队长,您别生气!”转向郑远海又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快给队长道歉!”郑远海倔强地:“他应该向我们道歉!”
于季东踉跄站起身,摇晃着转身向岸上走去……
“季东……你干什么去?”郑远海喊着。
“我受不了了,老子不干了!”于季东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却看见鲁淮成出现在面前。
陈建军跑过去敬礼:“参谋长!”
鲁淮成看了看他,把目光转向众人:“我是参谋长鲁淮成,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
郑远海愣了,呆呆地看着他,努力从记忆中搜寻着鲁淮成过去的影子。在他的记忆中,鲁淮成比现在年轻,脸上的表情总是笑的,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用胡子茬扎他,把他放在脖子上骑大马。而眼前这个一脸刚毅冷峻的鲁淮成几乎是陌生的,没有小时候那个鲁叔叔亲切,是那种让人一看就不免生出几分敬畏的标准军人形象。时间过得真快,不光自己长大了,当年的鲁叔叔都由一名舰长变成基地参谋长了。
“怎么回事?”鲁淮成又一次发问。
于季东鼓起勇气跨前一步,立正答道:“首长,条令规定官兵平等,可队长却体罚我们,这是不折不扣的军阀作风。”
众学员都聚拢过来,他们想知道鲁淮成怎么批评这位让他们心惊肉跳了一个半月的“魔鬼”。
鲁淮成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你们想知道我会怎么处理你们的队长陈建军吗?”他来回走了几步回头道:“我要表扬他!”
一语出口,众人皆惊。
这句话彻底摧垮了于季东仅存的一点儿勇气,他不能理解部队的人为什么都这么不讲理,下级军官是,高级军官也是,他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不该逞一时之勇报名参军了。
“军人,就要风吹不动,浪打不摇,胸怀像大海,强壮如山岳。指挥员命令你们干什么,就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这是天职,是铁的纪律,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鲁淮成的话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参军前一直认为解放军是有优良传统的,小时候从电影电视上看到的解放军都是那么的亲切,官和兵,官和民,没想到事实上不但不亲切,还凶狠残忍,官官相护。
鲁淮成接着说:“今天的演习我都看见了,你们行动迟缓、体力不济,还没有冲到一半,战斗就结束了。幸亏是演习,否则你们就不是站在这里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具僵尸!”鲁淮成的声音完全压住了海浪的声音,于季东只觉得耳膜都快被震穿了,他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濒临崩溃了。
郑远海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鲁淮成看,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回到现实中,甚至没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你们知道金子是怎么淘出来的吗?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想成为金子,随时可以作为一粒沙子离开。我们需要的是将来能肩负起保卫国家安全的热血男儿,不是懦夫!”鲁淮成巡视着众人恰巧与郑远海目光相遇,郑远海的思绪被强行收了回来,他担心鲁淮成认出自己,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但两家的渊源实在太深了,不知道鲁淮成现在对他们郑家记住更多的是以前的情还是后来的恨。见鲁淮成盯着他看,郑远海硬着头皮上前道:“首长,我想知道……陆战队训练结束,会……让我们做什么?”他感觉长这么大讲话从来没这么心虚过。
“做什么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我希望、也坚信你们当中会走出中国最优秀的舰艇长!”
郑远海一直在观察鲁淮成看自己时的表情,谢天谢地,他好像没有认出自己来,毕竟那时候他才六岁,十多年的变化足以让他今天在鲁淮成眼里变成另一个人,郑远海想着。
鲁淮成的目光落在了郑远海的伤腿上。
其实,鲁淮成并不是学生官们想的那样官官相护,只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批评陈建军,背后却狠撸了他一顿,同样把学生们说他军阀作风的话又搬出来反复使用了几次,并要他立即送腿上带伤的那个学员去医院。陈建军表面接受,内心很不服气——本来他是180舰上的导水长,和这帮浑身沾满知识分子小资毛病的学生官八竿子也扯不上关系,鲁淮成却非要让他到陆战队来带大学生。鲁淮成之所以这样做,一是陈建军当年刚当兵那阵子就在陆战队,对陆战队严格训练的方法了如指掌,二就是他想让陈建军这个舰艇干部多发现几个将来能上舰艇的好苗子。当然,陈建军也没有光挨训,借机会也发了一下小情绪,比方说学生官儿们背后叫他“魔鬼”,他就难以接受。而鲁淮成却不以为然,甚至表现出了对这个绰号非同寻常的兴趣而津津乐道,觉得军人获得类似的绰号应该算做最高奖赏,如果被人叫成绵羊天使什么的那就赶紧脱军装走人。说得陈建军差一点儿就把别人送给鲁淮成的外号直接拷贝出来给他听了——鲁“屠夫”。
3
秦思婷刚走出连部,李小骞迎上去:“班长,挨连长批评了?”见秦思婷一脸的不高兴,接着道:“你也真是的,训练干吗拿真匕首啊?”
“整天要求我们按实战训练,拿假的还叫实战啊?”秦思婷过了一会儿问道,“那个负伤的大学生怎么样了?”
“听说那一刀扎得挺深的,住院了。”
秦思婷嘟囔着:“真是个笨蛋,匕首真的假的一掂不就知道了?”
“说不定是他为了逃避训练故意自残的呢?”李小骞故弄玄虚。
“不会吧?要有自残的勇气还怕训练?”
李小骞咯咯笑着:“哎?你是不是去医院看看人家啊?”
“凭什么?又不是我扎的他!”
“革命人道主义,又没有感情色彩,你紧张什么呀?”
“谁紧张了?”二人笑闹着走远了。
郑远海自打住进了医院,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生活真是太富戏剧性了,他当海军当到了鲁淮成的手下,假如有一天鲁淮成知道他是郑冀的儿子会怎样对他,培养他?给他小鞋穿?还是根本视他于不存在?无数个假设整天在脑海里晃来晃去,晃得他这几天来头脑的判断力急剧下降,因为他根本无法预知后面要发生的事,后来干脆给自己订下一条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不管你鲁淮成怎么看我,我当我的海军,从陆战队走出去,上舰,一步一个脚印往上干,直至当上舰长,这才是跨出大学校门穿上海军军装的终极目标。今天郑远海懒得再想这些事了,在陆战队一个半月的训练已经够让他吃不消了,虽然说不幸负了伤,但幸运的是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郑远海心里很鄙视自己这种偷懒的想法,但躺在医院洁净的病房内,身体却很消受这种清闲,他想起了一个词儿,心口不一。正在这时,秦思婷走进了病房。
“你找谁?”郑远海没有认出她来。
秦思婷径直走到床前:“怎么?不认识了?”
“哦……是你呀!”郑远海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会来看他,想坐起来。
秦思婷按住他:“躺着吧!你的伤怎么样?”
“没事儿!扎自己我能使多大劲啊?你说你也是的,人家都拿把训练匕首,你偏得拿把真的,这要是扎在你身上……”
秦思婷笑了,掀开被子:“我看看!”郑远海拦住她:“真没事儿,都快好了!”
“对不起啊!”
“这话说的,又不是你扎的!”郑远海一副大肚能容的架势。
秦思婷开着玩笑:“就是,见到美女无地自容,也没必要自残呢!”
郑远海的嘴也不饶人:“哟!还真拿自己当美女啊?晒得跟非洲姐妹似的!”
秦思婷两眼高抬巡视着房间,嘴却不闲着:“你说我当初干吗拿匕首啊?”
“你不用自责!”郑远海拿出一副安慰的口气。
“要是拿把上了膛的手枪就好了!”
“哎哟,你够毒的!”
秦思婷咯咯笑了,姣好的面容在笑声中透着一种纯净的甜美。
郑远海做梦也没想到陆战队这种地方还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兵:“哎?你叫什么名字?”
“秦思婷,陆战旅两栖侦察队一连三班班长!”
“我叫郑远海!”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秦思婷问。“中南大学,我家就在那儿!”
“是吗?”秦思婷高兴地道:“咱俩还是老乡呢!”
“哎哟!那你以后可得常来看我!”
两个人越聊越近。
秦思婷疑惑道:“你大学毕业怎么想起来当兵了?”
“男人嘛!谁没点英雄情结啊!我本来已经被保送到北大读研了,碰见东江基地到我们学校招应届大学毕业生,鬼使神差,就来了!没想到还真碰上个‘魔鬼’!”
“魔鬼?”秦思婷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训练我们的那个,叫陈建军的上尉!”
“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陆战旅的?”
郑远海点点头:“是舰上的一个什么导水长,他自己也不愿意来训练我们,听说是鲁淮成参谋长逼他来的,他心里有气,全发我们身上了,一天到晚叫他折磨惨了!”
秦思婷笑了:“这才哪到哪啊?更严酷的训练还在后面呢?”
“啊?”郑远海嘴咧得老大,“就这还不是最严酷的?我的老天爷啊!这要熬到结业,还不得掉一层皮啊?”
“一层皮哪够啊?你呀!多准备几层吧!”秦思婷轻描淡写,郑远海却暗暗叫苦:“真的?唉!我就不明白了,当兵的时候说好让我们上舰工作的,怎么给发配到陆战队了?”
“军人嘛,多经历点磨炼没坏处!”秦思婷看了一下表,“哎哟!我该走了,只请了一个小时假。”
“我送你。”郑远海起身要下床。
“哎,别动!”秦思婷拦住他。
“没事儿,我的伤早好了!你看……”郑远海翻身下床,来回走着:“一点儿都不疼了!”
“真好了?”
“好了!幸亏挨了这一刀,才让我在医院过了几天舒坦日子,这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秦思婷眼睛斜着他:“看来你还想在医院多泡几天?”
郑远海嬉皮笑脸:“有你这个老乡常来看我,一辈子不出去我也愿意。”
“放心,我不会再来了。”秦思婷说完转身向外走。
“别呀!这鬼地方再没有美女相伴,多寂寞啊!”
秦思婷回头看着他:“郑远海,你脸皮够厚的啊!”
郑远海一抬头,看见陈建军站在门口:“哎哟……”装作腿疼蹲下身去。
秦思婷笑着向陈建军道:“首长,他这可是装的啊!”
郑远海直起身子:“秦思婷,我没惹你吧!”
秦思婷笑着转身跑开了,陈建军目光冷峻:“收拾东西,回去参加训练!”
4
障碍训练场,众学员纷纷跨越各种障碍。陈建军拿着秒表,不时催促着学员们加速,再加速。腿上有伤的郑远海落在了后面,“郑远海!快!”陈建军大声喊着。
郑远海拖着一条伤腿爬上了高桥,看了看下面,一闭眼狠心跳了下去,捂着伤腿倒在地上,强忍剧痛。
于季东跑过去扶起他:“远海……”
“放开他!”陈建军的吼声接踵而至。
于季东回头喊着:“报告,他腿上有伤……”
“我命令你放开他!”陈建军吼声更大了,于季东无奈地松开手。
陈建军来到郑远海面前:“郑远海,你拖了全队成绩,必须接受处罚!”
中午,太阳就像一个巨大的烘干机,把空气中的水分一股脑儿抽干了,燥热得连树上的蝉声都像脱了水似的,干响干响的,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郑远海倒立在树干上,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着,滴落到地上,很快又被晒干,变成一个又一个水痕。他努力坚持着,胳膊慢慢弯了下来。
“挺起来!”陈建军的吼声无处不在。
郑远海挺直了胳膊,眼前出现了陈建军的一双陆战靴。
陈建军蹲下身:“郑远海,你要坚持不住了,可以下来,部队的大门是敞开的,你可以打报告回去。”
“对不起首长,我不回去,我早为国防事业准备好了一腔热血,请你不要在我们热血沸腾的时候泼冷水。”
陈建军冷笑着:“郑远海,我倒要看看你的血能热到什么时候。”
“就算你把我放冰柜里,我的血也不会冷!”
“你倒是有词对付,行,大学没白念!”陈建军喝道,“把胳膊撑直!”
郑远海把眼睛闭上不再看他。
女兵连宿舍的窗口,秦思婷正举着望远镜看着,李小骞走了过来:“班长,看什么呢?”
“果然是个魔鬼!”秦思婷头也没回。李小骞不解地:“魔鬼?谁呀?”
等郑远海再睁开眼的时候,陈建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蹲在他眼前的换成了秦思婷。“你来干吗?”郑远海问。
“有魔鬼的地方当然就有天使啦!”秦思婷歪头调皮地看着他。
“哼!”郑远海鼻子里哼了一声,“请你不要糟蹋天使这个词儿了,我看你就是魔鬼的帮凶。”
秦思婷笑了:“你见过有我这么善良的魔鬼帮凶吗?”拿出军用水壶拧开盖。
郑远海翻着眼睛看着她:“不会是毒药吧?”
“是不是毒药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秦思婷说着把一个吸管插进水壶递过来。
郑远海故意叹道:“唉!人在身不由己的时候,明明知道是毒药,也得喝了!”张开嘴喝起来。
秦思婷笑了:“哎,‘魔鬼’走了,下来歇会儿吧?”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去告密啊?”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秦思婷生气地把水壶拿开。
“我被你害成这样,当然不能再把你看成好人了!”
秦思婷气得双眼瞪着他,心里骂着这个没良心的,我还跑来给你送水。
郑远海张大嘴巴示意还要喝。
“我让你喝个够!”秦思婷发狠地把水壶插进郑远海的嘴里扭头就走。
“呜……呜……”郑远海被呛得呜噜着……
5
于季东自打来到陆战队就后悔了,后悔一时冲动参了军,后悔当初没有听林雪的。林雪是中南市一个开时装店的个体户,自打认识于季东没多久就暗暗喜欢上了他。由于家境困难,于季东上大学的一切开销几乎都是林雪无偿提供的。也许是含蓄内向的性格使然,林雪从未主动向于季东坦明心迹。于季东却对此也早已心知肚明,但他对林雪的感情无论如何也上升不到恋人的高度,更不忍伤害她,与其说大学毕业参军入伍是一时冲动,也不能说没有故意躲开林雪的想法。林雪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于季东参军,她认准了于季东是个经商的天才,并要说服在外贸局当局长的舅舅帮助他。于季东最终谢绝了他的好意执意参军,可今天于季东后悔了,尤其是那天发生在海边的一幕,更让他后悔不迭,说肠子都悔青了也绝不为过。他没想到时代进步到今天,部队的生活仍然那么艰苦乏味,那么令人难以适应,不,应该说是难以承受。正当于季东无比苦闷的时候,林雪来信了,信中说如果他现在回去,她舅舅就会帮他们一起做外贸生意,并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向他分析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的可能性,憧憬有钱后的生活是多么的丰富多彩。于季东不再犹豫,他不能再绕过林雪给他搭的这最后一级台阶,该下就下。
郑远海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见于季东趴在桌上写着什么,凑上前去:“又给林雪写信呀?”
于季东捂住了桌上的稿纸,岔开话题:“你的腿没事吧?”
郑远海一脸坏笑着,冷不丁一把抢过于季东手捂的稿纸。
“哎……”于季东想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还说跟林雪不可能,这才离开一个多月就通了五六封信了……”郑远海低头看信,没看几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你要离队?”
“远海,我正要跟你商量……”
“没得商量!”郑远海愤怒地一把撕碎了手里的信纸。
当天下午,于季东在海边找到了一个人默默看海的郑远海,他想告诉郑远海,自己离开部队的心意已定,作为好朋友希望他能理解。
“我不理解!”郑远海的吼声惊飞了几只落在不远处的海鸟,“季东,你知道你现在走了是什么吗?逃兵!你知道家里的老师同学亲戚朋友会怎么看你吗?”
“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部队这种训练强度别说是我们刚离开校门的学生,就是运动员也吃不消,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胡说!”郑远海火气就像脚下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当年我们上大二的时候假期到码头勤工俭学,两百多斤的大麻包一天扛一百多袋,那不比这苦多了吗?那时候你还鼓励我,说坚持住,这样自己挣钱读完大学才有意义,今天这点苦你就受不了了吗?”
于季东争辩着:“你不觉得这比当年扛麻包更苦吗?连吃饭睡觉都有人管着,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就是受不了。”
“那也不准走!”
“当初当兵我是一时头脑发热,可冷静下来一想,这都什么年代了,全民经济大发展的时代,人人都在拼命挣钱捞票子,我们还整天在这儿流血流汗,值得吗?远海,咱们一起回去吧!现在回去还不晚……”
郑远海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于季东嘴里说出来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同学铁哥们儿突然变得陌生了:“季东,你变了,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我没变,只不过比以前现实了,回去做生意也同样是发展经济建设国家,你能说不好吗?远海,当兵早晚有一天要脱下军装转业,到那时候我们人也老了,激情也没了,只能成为被社会淘汰的一批人。”
“胡说!转业干部回到地方成就事业的数不胜数,他们的本事哪来的?是部队培养锻炼的结果!”
“远海,你醒醒吧!就算当了舰长,整天在海上漂来漂去的有什么意思?我相信自己有经商的能力,与其留在这里整天坐军舰,不如现在回去将来坐奔驰!”
“季东,你不能这样,我们刚出校门,脑子里不能光想着挣钱发财……”
于季东终于也急了,大声喊道:“一样,我留下来也一样,当初当兵我就是想当官,当官为了发财过好日子!”于季东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找一切理由,彻底断了郑远海挽留他的念头。
郑远海被彻底激怒了,他无法接受一个整天跟他在一起谈理想谈人生有知识有抱负的好哥们儿竟然变得这样俗不可耐,猛然回身,一拳把于季东打倒在地。
于季东躺在地上,摸着流血的嘴角,愣愣地看着他……
郑远海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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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军营的各个角落。周六晚饭后,许多官兵或漫步、或聊天或聚在器械场玩玩单杠双杠……这是军营一周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郑远海躺在训练场的一处高台上紧闭双眼,他还在为于季东的事耿耿于怀,他没能最终说服于季东。于季东在报告里列举了自己很多拜金思想和怕苦怕累甚至怕死的念头。于季东想,人就是奇怪,当初怕部队不要自己的时候可以罗列许多高尚华美的辞藻,什么听党召唤,什么献身国防,什么流血流汗甘愿奉献青春牺牲生命等等;现在怕走不了就一个劲往自己头上安恶毒的词,甚至不惜扣屎盆子。部队可以忍受一个人能力弱,训练成绩不佳,但绝不能忍受思想上的庸俗和堕落,报告很快被批下来了,基础训练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还没有完全取得军籍,只做退回原入伍地处理。郑远海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估计这个时候林雪已经到部队了,再过一会儿就把他接走了。他想去送他,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同学加铁哥们儿,但又不能原谅他对他们一起憧憬过的理想和奋斗目标的亵渎和背叛,他赌气告诉自己不去送他,决不去送一个思想变质的逃兵。远海想着想着睁开眼,望着被晚霞染红的半边天空,天空在他眼里慢慢变成了平静的大海。不是说人在烦闷的时候看看海就能心胸开阔吗?而眼前的大海真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矛盾。
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小提琴声,那是秦思婷拉的一曲《念故乡》,一帮想家的女兵围着她,用眼泪对她的琴声表示认同。
琴声也感染了郑远海的情绪,谁不想家呢?不管男军人还是女军人,在想家这个话题上是有强烈共同点的,一位军队歌手的一曲《想家的时候》就像军令一样瞬间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的所有军营,并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不管是坚强如钢的军营男子汉,还是被誉为特殊风景的军中花木兰,一听到这首歌就泪腺发达。他想起了母亲许欣芳,想起了妹妹郑秀竹,她们也一定每天都在想自己,但他不能回去,他不能像于季东一样回去,有朝一日他回去的时候不光是看望母亲和妹妹,还要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所以他要坚持,坚持下去,一直坚持到完成父亲的夙愿和自己的理想。他知道这不会是一条平坦的路,充满着艰辛、充满着危险,甚至也可能像父亲一样以生命做代价。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晚霞已渐渐退去,天空变成了深蓝色,甚至有几颗心急的星星已经跑出来向他眨眼了。此时他的心境平复了许多,人各有志,他不能像要求自己一样要求别人,这种念头跳出来的第一时间,郑远海翻身坐了起来。
摘掉领花的于季东终于在林雪的一再催促下上了车,他在等待,等待郑远海来送他。直到林雪发动了车子,也没见郑远海的影子,于季东心里充满了失望,毕竟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感情胜似亲兄弟一般。于季东看着车窗外熟悉的军营一点一点向后退却,心潮翻滚,鼻子也开始发酸。虽然做梦都想离开这里,但真要离开了,心情又变得无法言喻的复杂。
突然林雪一个急刹车,于季东抬头向车窗外望去,郑远海挡在了车前。
于季东下车走到郑远海面前,二人默默无言对视了半天,突然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远海,对不起,我没有坚守我们当初的诺言。”
“别说了,人各有志,离开战场,希望你能在商场上成功。”
车内的林雪没有听见二人说什么,其实不用听也知道他们说什么,这二人之间的情谊没有因为于季东的离去而中断,在今后的日子里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