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珠感觉到方姨在盯着自己,她下了楼,她要乘公交车去上班。当她挤上车,随同拥挤的上班族在摆动时,她才感觉到穿着的那套巴黎时装与公交车上拥挤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套显得不合时宜的优雅的巴黎时装紧崩崩地套住了她的身体每一根骨头,使她犹如套上了男人的盔甲去跳舞。她发现有人在盯着她,当然她知道那些盯着她的人是在同像她这样穿着昂贵的时装的女人也来乘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不错,她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方姨恩赐她的,如果没有方姨出手,方姨的那双手臂是在茶花屯郊区的农贸市场旁边伸及过来的,那时候,她的身体胆怯慌张地飞速转换,她手中拎着一团生猪肉的世界骤然之间与她毫无关系了。
所有这一切都是方姨恩赐给她的,所以,面对方姨,她表现不出昔日的任何一种性格,包括她的审美也被方姨笼罩着,犹如来自医院的消毒水呼啸而来,笼罩着她的味觉,听觉和行为方式。所以,她必须变成现在的李水珠,她必须变成一个可以承受另一个女人用心智、经验、怜悯和狡黠培植的花蕾。
她刚下了车,一辆轿身突然停在了她的身边。是她老板的轿车,她感到十分惊讶,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这个男人,她甚至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公交车上太拥挤的人群已经让她感觉到了窒息难受,所以,她的脸上出了少许的汗珠。男人让她上车,递给她一块手帕,她嗅到了一种香味,那块太干净的手帕使她很感动,男人对她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她不知道男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男人的手离开了方向盘,从侧面向她的手伸过来,并且抓住了她的手说:“只要你学会开车,我会尽快地送你一辆轿车。”难道这就是方姨所言及的那场风暴吗?男人竟然许诺说送她一辆轿车,这种许诺对李水珠来说就像一场风暴,她的身体因为加快了速度而变得眩晕,到了办公室,男人递给她一把钥匙对她说:“我住在南郊15号楼,下班以后,你到我住处等我,我下午有一个活动,晚饭以后我就会回来,我冰厢里有牛奶、面包,你可以打开冰厢吃一点东西充饥。”她握着那把钥匙有些不知所措,男人解释说:“我是认真的,你务必在我的住所等我。”
她握住了电话,退出了男人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感觉到呼吸凝固起来了,方姨所言及的那场风暴就要降临了。她凭着与两个男人交往的经验感知到这是一种入侵。她过去很喜欢看电视上的动物故事,她觉得动物世界者是她的异类,当她看着那些在非洲草原上尽情地奔跑、互相攻击、互相吞食的动物世界时,仿佛领略了一个离她如此遥远的战役。而如今,她握着那把钥匙,显得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应该去还是拒绝,于是,她想到了方姨,她还是第一次在无法左右的时刻想着给方姨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以至于让李水珠感觉到方姨就坐在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上,她就像守候着自己的营造的一事件一样。在这一点上,令她想到了那些不停地迁徙波西米亚人,他们一旦建立了一个营地就扎下根来,真诚地守候着。方姨听到了钥匙的话题后地她说:“去吧,到他的住所去看一看,要看得仔细,这就是你的风暴,我知道,今晚你是要回来的,许多男人都不愿意把女人留下来过夜。我想,他也应该如此,因为大凡成功的男人都已经习惯了独自过夜。”方姨的声音加快了速度,使她很快就在办公室消耗了上午的时光。然后到了下午,她及时地处理了两份文件,下班时间就到了。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出发,这是方姨最后在电话中叮嘱她的,让她别再去挤那些拥挤不堪的出租车,以免让拥挤不堪的人群挤皱了她的巴黎时装。方姨表现的细腻就像裙子上镂空的边,那些环形花边旋绕着李水珠,仿佛使李水珠沿着一道道环形的、被镂空的花边在奔跑,前往一个地方。
这地方以房产商人的世界呈现着,石头垒成的墙壁很结实、坚固,简直就是壁垒,这个世界上,壁垒已经很少了,它是财富建造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种财富,她旋转着钥匙,这金色的钥匙也象征着财富;她进了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才能够适应这房间中悬挂着的枝形吊灯;适应这房间中犹如棉花般柔软的纯羊毛地毯;哦,她只住过父母的房间,在那边,在父母那边是简陋的、算得上温柔的两居室,她在里面长大成人,如果没有李水苗的坠楼事件,也许她依然住在里面,在里面是简易的地板,是简易的墙纸,是简易的日照灯,是一个简易的世界。
当然,她也住过临时性的与男人友崔亚明建立的一个世界,在里面,有画室,有操纵着他们恋情发展的世界,有床单和旧冰箱,那是一个年轻的世界,那个世界背叛了她。它因年轻而背叛了她的生活。还有那个开摩托车的男人为她提供的世界,在那个底层的世界,她不得不服从于命运的安排。如今,这幽秘而宽敞的房间,让她呼吸急促,每当她遇事时总会显得吸吸急促,心跳加快。她启开了冰箱,她在等一个男人回来。而她却可以有权利启开冰箱,当然,她一点也不饥饿,她饥饿的时刻不在这里,而在别的时候。她只启开冰箱,挥霍和享受了一番她的小小的权利,这权利正如方姨说男人给予的,就应该尽可能地去享受它,方姨的影子、声音似乎总在支配她,而且她心甘情愿地被支配着。
老板加男人的身份已经飘然而至,他一回到这空间,就放起了一曲舞曲,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李水珠不得不接受这种旋律,幸好在大学时代,她跳过交际舞,否则,她像什么呢?当男人伸出手来邀请她跳舞时,如果她不会跳舞而拒绝——这意味着拒绝情调。男人是依赖于烘托情调而诱惑女人的,对此,方姨曾提醒过她说:当你的老板为你烘托情调时,男人开始向你进功的时候就到了。
三只舞曲缓缓飘过那宽敞的客厅,男人松手问她有没有吃过冰厢里的东西,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男人说这里就是你的空间,你愿意什么时候光临就什么时候光临。男人说那钥匙你就留在身边,我说过,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现在,到时候了,我明天出差,我等不到我出差回来,让我们结合在一起吧。她有些困难地用舌尖磨擦着舌尖,当男人的舌尖伸过来,在她嘴中伸缩时,她想起了方姨的话:男人在前面铺垫更多的情调,是为了让你脱衣时刻的到来。她完全被方姨的声音笼罩着,她顺从地配合着男人,她知道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从李水苗坠楼的那一刻,她仿佛就时时刻刻地被自己审判着。
她解开了衣服,空气是窒息的,它正顺着前窗、后窗、侧窗吹拂而来,那些麻沙帘在飘动,犹如拍击着她前肋骨和脊背,她闭上双眼,她在逃亡之中,她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审判着,所以她要利用男人来解除自己肉体上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