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刹那间感到周身被一个巨大而黏稠的无名事物笼罩,@试着散了散步,步伐似乎的确比平时凝滞了一些。
除了一刹那的时间之外,@没有其他的时间概念。在某个一刹那间,@能感受到多少就只能感受多少,能感受到多久就只能感受多久。那一刹那之后,是另一个刹那,@在另一个刹那里记不得以前任何一个刹那的任何事情。刹那的定义是短到不能再短的时间,@在一个刹那里,也完全来不及期望未来那些刹那中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对于@,时间没有方向性,@不创造什么,@也不保存什么,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说,时间概念对于@不存在。
@没有能力去死。@完全没有疼痛感,死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儿,但是因为@没有时间概念,无法计划任何事情,包括自杀,所以也无法实施任何计划,包括自杀。另一个原因是,@的每个部分都有完美的再生能力,在@所拥有的无尽刹那中,有些刹那,@也做过些疯狂的事儿,比如右手拧断左手,左手拧断头颅,但是在下一个刹那,右手完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头颅完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仿佛海水很快让沙滩恢复原样。所以,@一直是最初形成时的样子,也会一直保持这个样子。
其实,@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除了没有未来、无法计划之外,@的世界里也没有镜子或者能够起到镜子功能的事物。@不知道美丑。
@不会发声,更没有语言,因为没有必要,@没有同类,至少@没有见过。@只能和自己交流,@和自己的交流仅仅限于一刹那之间。
@一刹那、一刹那地过了很久,@被一个巨大而黏稠的无名事物笼罩,@借助这个笼罩感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竭尽全力记得过去刹那的事情,同时,@竭尽全力在一刹那间留下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计划下一个刹那。@慢慢让时间有了一点点的线性延展。@珍藏着一个球,球上有山,有水,有河流,有植物,有动物。这个球是@最爱的玩具,在无数个刹那中,@端详这个球,从不同角度,看不同事物。@的焦距可以无限伸缩,小到看到一只蚂蚁扛着一小块对于它来说巨大的腐肉在一个模糊的岔路口犹豫,大到看到一个地震从一个地方的地下产生依次漫延到千里之外。在这个无名笼罩感来临之前,这个球就在了,@的时间初步有了线性之后,@觉得,和这个球玩耍,很大程度上推迟了无名笼罩感的来临。
@一方面体会到这个球的无限复杂,一方面又完全了解,这些无限复杂是由几个极其简单的元素形成的,它们的相互作用的相互作用的相互作用的相互作用,形成了无限的复杂。
在无名的笼罩感之下,@想在这个玩具球上创造一个类似自己又和自己有本质不同的事物,这样,应该更好玩。一旦产生之后,@可以在每个想看的刹那都看看类似的自己在另一个空间里干吗。
@在一个刹那创造了一个男人,@在下一个刹那创造了一个女人,至于为什么不创造两个男的或是两个女的,@的想法是,在起点增加复杂性,让人和人发生关系,而不仅仅是人和草木、禽兽、风雨雷电等等发生关系,加速形成无限的复杂,@对于这个无限的复杂竟然有些期待。至于男的和女的之间有什么具体的差异,@没细想,创作过程极其随意。
有些和@的特性类似,有些和@的特性相反,@为这第二轮以男女人类为主的相互作用定了如下四项原则:
第一,不灭原则:基本元素不灭。基本元素无情无义,只是随机组合。
第二,恒变原则:基本元素形成的一切都会变化,这种变化沿着时间的线性产生,但是没有起点和终点。此原则应用到人,人都会死,无论男女。
第三,怕死原则:人都不想死,无论男女。人都渴望复制,通过复制而在时间的线上再多走一阵,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完成不死。对于人而言,这个关于不死和复制的怕死原则是最高原则,从生理上,其他一切屈从于这个最高原则。
第四,男女原则:人的复制要通过男女交欢。男人着力于复制的次数,女人着力于单次的成功率。
还有一个基本原则的补充原则:尽管这四项原则本身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可言,其他一切繁复的规律都可以从上述四项原则推理出。
需要特别提及的是,人死前是基本元素,死后又是基本元素,@把人死前和死后的所有差别的总和叫作“空”。
按照这些原则和规矩在这个球上创造出男女之后,@一直在观察,男女是如何对待自己、对待对方、对待这个球的。看着看着,@就看到男的和女的第一次摸了起来。男的先起头,手、脚、嘴、额头、鼻头、胸一起乱摸乱动那个女的,他明显经验不足,不知道电门在哪里,不知道哪里应该按几下、几秒,不知道哪个头应该碰哪个头。女的一直在不剧烈地抵挡男的探索,多少刹那之后,烟火还没有升起。@看得着急,在一刹那想,重要的部位都用毛发标识了啊,怎么还接不对?又过了多少刹那,女的实在烦了,跑了,跳进河水里,一边游泳,一边洗掉那个男人的痕迹。男的叫了几声,女的没回头,男的烦了一阵,累了,厌了,在草地上睡了。女的却越来越烦,月亮升起来,在水里游得越来越快。忽然,雨开始下,打在女的露在水面之外的身体上,女的变得更烦了,游出水面,湿着,流淌着,走到男的身边。男的睡得正香,一脸慈祥,女的叉腿,骑在男的身上,叫了一声,咬紧嘴唇,直到动不了,酥熔在男的肚皮上,一摊雨水一样,天渐渐亮了。
千万年以后,在人类出现若干年以后,在汉民族成熟后的现代汉语中,@在刹那间体会到的那种巨大而黏稠的无名笼罩感,常常被近似地叫作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