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跳舞的爱好后,每天下班回来,家里的晚饭都是由卞金武做了。叶秀珠也一改以前挑剔的口味,卞金武做什么,做的味道合口不合口,她也顾不上说了,她的劲头都用在了奔赴舞场上。卞金武做饭的时候,她就扎在正屋,对着镜子洗脸、化妆、换衣服,衣服都是要从里换到外的。换衣服前,端来一盆温热的水,脱下来衣服后,她要用毛巾将身体擦上一遍。在单位上班多少都是要干活,即使没有干过什么活儿,在单位四处流动着尘埃的环境中,她觉得身体里也是吸进了尘埃,怎么也要将表面擦擦的。换好衣服,化罢妆,等丈夫做好饭,随便地扒上几口,她精神头十足地出发到舞场去了。
叶秀珠去舞场,是被住在一个院里干临时工的女青年带起来的。女青年的丈夫和叶秀珠一个车间。女青年长得不算漂亮,却是十分地好穿好打扮,她穿的衣服总是鲜艳夺目,脸上浓妆重彩的。据说她们挣的钱,一半都是叫女青年买穿买用了,吃上他们十分将就。虽然女青年的打扮在叶秀珠看来有些俗气,但她们一样地爱收拾,也算是有共识了,女青年到车间找丈夫或在院里碰上叶秀珠,她们说上话,就说起了穿衣打扮的心得,两个人就算能聊了。一天,再碰上女青年的时候,女青年是去舞场,说起来,女青年就撺掇叶秀珠回头也去吧,叶秀珠就说“行”,下次就跟着女青年一起去了。慢三、慢四,她在上海上技校时就会跳,这几年在单位的联欢会上,她偶尔也跳过,所以,初去舞场,她并不生疏。被人带上跳几次,舞步就更娴熟了。在舞场,她的风姿引人注目,很多人喜欢与她跳舞,有男有女,被人围着,总会获得荣耀感和愉快感。去跳了半个多月,她就上瘾了,一天都不想落掉的。去舞场跳舞,在她是最充实的事。不知不觉间,她成为了舞场上的老舞客,也是雷打不动的固定舞客;她从平房跳到了他们搬进了楼房,从女儿卞银瓛上高中时,跳到了卞银瓛去上大学。
卞银瓛上大学后,家里就剩了叶秀珠和丈夫卞金武,单独和性情乏味的丈夫待在一起,叶秀珠觉得十分无聊,去舞场就是她最佳和唯一的兴致了。舞场离家里不远,骑自行车十分钟就到了,去很方便。每次去舞场的路上,叶秀珠的精神都是十分的振奋,白天上班的疲劳一扫而光。她一走,家里就剩了卞金武一人,卞金武收拾、洗罢碗筷,就打开了18英寸的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先是认真地看“新闻联播”,然后注意天气预报,之后就找一些他可看的节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他是边看边等叶秀珠了。舞场开放两个小时,十九点开始,二十一点结束。一般,叶秀珠在二十一点半左右就回来了。假如二十二点钟,叶秀珠还没回来,他就自己收拾着睡了。他不用担心什么,因为叶秀珠回来晚过,说是去某某“舞友”家里坐了会儿。叶秀珠在跳舞当中认识了很多“舞友”,男女皆有。她与这些舞友,在舞中相伴,舞外就成了朋友。随着熟悉程度的增加,可以相互信任地来往了;她今天去这家坐,明天去那家看看的,越来越是常有的事了。除了叶秀珠去别人家,她有时也会带人上家来,来的人自然都是女同志,曾经有过两次,叶秀珠带来的女同志,和她聊得起劲,聊晚了,索性就住在了她家里。为此,卞金武去了女儿卞银瓛的屋睡,双人床让给了老婆和那女同志。
这一天,叶秀珠又是到了二十二点还没有回来,卞金武又是先睡了。半夜,他醒过来要起夜,起来后发现自己的旁边是空的,叶秀珠还没有回来!他一激灵,立即拧开床头灯,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一看,都快到凌晨一点了。老婆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的。老婆每次回来晚了,第二天,他一问老婆,老婆回来的点都是没有超过二十三点。他每天都会在零点左右起一次夜,睡之前老婆没有回来,他起夜时就见老婆躺在了身边。现在,他担心又焦虑的。上罢卫生间,他连忙穿起了衣服,拿上手电,出门了。他忐忑不安地想,老婆是不是出了事啊,被车撞了,还是遇上坏人,遭打、遭抢了?还是出了什么其他意外?路上,他心跳得厉害。他脑子一片乱,也没有个条理的思路,麻木地向舞场去了。一路上,他左看右望的,期望能看到老婆的身影。到了舞场,也没有看到老婆。舞场是在区电影院内的一个文化活动室,电影院是在一条服装街上,这里没有路灯,已是一片漆黑。手电筒发出的一团黄色光束,跟着他人鬼火似的跳跃着。卞金武有些打寒战,但老婆的重要给了他胆量,他所走之处都用手电照了个遍,幻想能够发现老婆。他走到了文化活动室门前,也没有找到老婆。他心里冰凉而恐惧默默在心里喊着:老婆,你在哪里啊!木讷了一阵,他脑子一转,突然想到,老婆可能是去谁的家里,聊晚了,就住那儿了;人家来他们家住过,老婆同样也会住到人家嘛。这样一想,有些释然,抬步向回走了。“结果”给他了情绪,他幽默地想:自己是出来梦游了一趟。
第二天凌晨,不到六点,叶秀珠就回来了。果然说是住在一个女舞友家了。卞金武一边起床穿衣,一边笑着说:我猜到了,以后再晚了,就住人家吧,省得路上不安全,出个啥问题。说着,就扯出了他昨天晚上的胡思乱想和“荒唐”举动来。叶秀珠在换着工作服,淡漠地说:你瞎想那么多,是想咒死我吧。卞金武忙说:哪儿能,我是担忧。说着,讨好地笑笑,接上说:下次,我决不胡想了;你那么好,老天爷都会保佑的。叶秀珠看着丈夫的憨态,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说:快起床吧,我去弄早餐。说罢转身去了。叶秀珠很少主动去弄早餐,卞金武受宠若惊地“唉,唉”两声,加快了起床的动作。他的心情是好透了。
这天是周末,吃罢晚饭,叶秀珠又像以往那样要去舞场了。走到门口,她不看着卞金武,看着门说,她晚上可能又不回来了,明天是星期天,她也许会在人家待的时间长一些,叫卞金武午饭不要做她的那份了。卞金武“唉”了声,跟着说了句,能回来就回来吧。口气中有些哀求似的。他心里当然希望老婆周末能在家陪着他过的。叶秀珠犹豫地“嗯”了声,声音很小地说:我尽量吧。最终,这个周末叶秀珠还是在别人家过的。这个晚上,过了二十二点,见老婆没有回来,卞金武没有像以往,起身准备睡了,他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眼睛有些呆滞;屋里一片平静,他感到自己是极其的孤独。他多么希望听到老婆上楼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他想,要是老婆回来了,他一定要放开自己,用劲地抱一抱老婆,他都多久没有抱过老婆了?这个夜晚,他的思绪纷杂,像世界要走到了末日似的,叫他难以控制想象。他又想,老婆这时一定是正和舞友聊得高兴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落寞地想:一家人过的是两种生活啊。
叶秀珠不但没有回来吃中午饭,晚饭都没有回来吃,她回来的时候已是跳完了舞。回来后,解释说星期天在那舞友家,舞友又约来了几个舞友,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又切磋舞技的,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得很快,直接就一起去舞场了。她说的时候,眼睛从不去看卞金武,眼光游离到四周。卞金武一边听,一边“噢”着,明白又理解的样子,没有一点儿埋怨的意思。卞金武想,之前跳了三年的舞,老婆也没有在哪个舞友家里住过,现在,老婆已经连着两个晚上,一个白天都没在家过,是破天荒了,后面应该是很少再去人家过夜了。他越这么想,情况却越是反着来,叶秀珠是隔上一天,就不回来了,这天说去张三家,另一天就说去李四家。到了周末,更是不回来了,又说周日要去某个舞友家聚会,中间就不回来了,他们直接一起去跳舞了,跳完舞就回来。这中间,卞金武当然也会有过疑问,说又没什么要紧的事,聊上一会儿就回来,不用老是要住在人家。叶秀珠依然眼睛不看他,口气却是耐心的,说:回家也是睡觉了,干不了什么事的,睡觉在哪儿睡都是一样,睡在舞友家,总是有聊的话,想说话,怎么能说完呢。回家睡到床上,我想跟你说会儿话,你听不了几句,就睡死了。我躺在你身边也是多余的。情况是事实,躺进床上,卞金武很难有其他的兴致,他的神经总是身不由己地就投进了休眠,很快就能进入梦乡。卞金武说不出来话,心想,老婆的话是要反着理解的,她那么说,是老婆嫌他多余了。他就是这么个人,老婆又是和他性情那么不同的人,谁也怨不得谁,谁也就不能管谁了。他低声说:我只是说说,不管你。
卞金武不“管”了,过了几天,叶秀珠反倒又像以前那样,每天回来睡了。而且,她每天下班回来,表现殷勤,会主动伸把手帮着丈夫做饭。卞金武想老婆是又回到从前了,心里乐滋滋的。有一天,叶秀珠又带回来了个女同志。卞金武给她们让地儿,自己到女儿卞银瓛的屋睡去了。半中间起夜,他听到大屋里老婆和女客人的开心笑声。他好奇,门在床边,他随手就拉开了门。大屋就在旁边,屋里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女客人带着笑声说:你是把我当常科长了吧?
叶秀珠说:没有。
女客人还带着笑声,说:没有,咋抱住了我?
睡吧,睡吧。叶秀珠说,故意回避的口气。
女客人嘿嘿笑着说:你刚才还说,想常科长想得都睡不着呢,这会儿不想了?
叶秀珠叹口气,说:他得一个月后才能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熬呢!
听到这儿,卞金武脑子“嗡”了起来,怎么回事就知道了。他呆呆地坐着,尿都憋了回去。他关上门,睁眼盯着黑暗一片的屋,困意全无。他想思考些什么,脑子却全是空白。这一夜,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卞金武想找个机会去向老婆摊开了问题问,可是,一见老婆啥事都没有的样子,他就没有勇气去打破那种状态了。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今天不行,明天问吧,怎么也要问个清楚的。但是,几天过去,他还是没有胆量去问,一天拖过一天,他问的气势是越来越减弱了,心里却是越来越恐慌,他知道,一个月过去,那个叫“常科长”的人就回来了,他回来,老婆的人和心就要飞走了。叶秀珠这段日子表现极其好,除了勤快,还殷勤,对卞金武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基本上不管他不说他了,总是对他温和可亲的。卞金武就想,老婆这是心里有愧啊。想起来,他就沮丧、无助,每天郁郁寡欢的。叶秀珠看出他的情绪,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总是软绵绵地摇下头,摆下手,说“没事”,样子像病了似的。
过了段时间,一天,叶秀珠临出门前又说:晚上不回来了。卞金武的脑袋又“嗡”了起来,他知道,那个“常科长”回来了。望着老婆风姿绰约的身影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他真想大喊一声:站住!并且冲在老婆身前,挡住老婆的去路。但是,他此刻,却是唇齿发麻,腿脚发软,什么都做不成,做不到的。后面的日子,依然是老婆处于主动,晚上想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卞金武的压抑积累得是不能再积累了,他想一定要有个解决了。他沉着气,用了两个晚上,好好地想了想,想的是应该怎么去揭开这事。想来想去,他想还是不能直接问的,没有证据,老婆肯定不会承认。他决定去跟踪,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抓到证据,老婆想赖也赖不掉。再怎么解决,到时再说了。
又一个周末到了,叶秀珠又说晚上不回来后,卞金武就跟上她了。在他意料之中,老婆没有奔向舞场。他跟得很成功,一直看到老婆进了一栋家属楼,进了哪个单元哪层楼哪个门。他想,那个人家一定就是常科长家了。之后,向人打听,正是。他心酸的同时也是决心果断,一定要有所获!他记牢了地址,返身回家,他要睡好了觉,第二天清晨再来“接”老婆。但是,他根本无法睡个好觉,一想到老婆正和别的男人在欢欣,他的心都快撕碎了。他又一次地失眠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卞金武就向常科长家出发了。在楼下等到了天亮,他就上楼去等了,他坐在常科长家门前的楼梯上,等到底了;等老婆出来!上下楼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绕开他,从他的身边迈腿走过,以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当他抱头昏昏欲睡的时候,常科长家的门响了,他“噌”地就站了起来。叶秀珠衣冠整齐地从里面迈出,身后站了一个结实的中年男人。叶秀珠看到卞金武,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卞金武压制住紧张感,平淡地说:我早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咱们回家说吧。叶秀珠望了眼身后的常科长,说:你进去吧。常科长也看明白了,敢作敢当地对卞金武说:进我家里说吧。卞金武做出不屑的态度,没有答理常科长,对叶秀珠说了句“走”,便扭身下了楼。
叶秀珠给常科长使了个眼色,叫他进屋,摇头低声说:没事的,你放心。
常科长叉着腰,给叶秀珠撑腰的样子,说:有事,告诉我。叶秀珠点点头,转身下楼了。
回到家,叶秀珠该承认的都承认了。常科长的单位在轴承厂,半年前,叶秀珠和他在跳舞中相识。认识后,他们谈得来,不由就好了起来。常科长比叶秀珠大一岁,去年离了婚,他有一个儿子,判给了他,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他自己住,所以和叶秀珠好了后,叶秀珠去他那儿住很方便。
卞金武听罢,沉吟片刻,说:你们想结婚?叶秀珠说,常科长有那意思,可她没有。卞金武问为什么?叶秀珠说,常科长是有脾气的人,她不喜欢跟那样性格的人过日子。
卞金武问:不喜欢,为啥还要来往?
叶秀珠沉吟片刻说:怪我吗?怪你!你做那事不行,他行,我喜欢。
卞金武目瞪口呆半天,鼓足气说:你,你下贱哪!
叶秀珠也跟着起了气,激动地说:我,我下贱什么了?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我是人,又不是仙,你行的时候,我跟过人吗?再说,跟你有那事的时候,你也算不上行,我都将就了;你不行了,还得让我奉陪,这不公平!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有几年享受的风光啊!
卞金武又是目瞪口呆了。事实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在那方面是有些对不起老婆的。
卞金武的“不行”已经有两年多了。之前,就是“行”,也算不上太行。他在这方面似乎天生笨拙,他不老不胖的,行动起这方面的事来,木讷、迟钝的,就像一个天生缺乏节奏感的人,抻起胳膊、腿来去跳舞,没有一点儿灵性的。每次,都要由叶秀珠带动着他。带动的精力耗去了享受的感觉,这么多年来,想想,几乎没有过尽兴的。到了前两年,卞金武干脆就不行了,再怎么带动,他那关键的部位都是立不起来了。卞金武想去看医生,叶秀珠没好气地说:你这方面天生就弱,看了也没用,是病早就犯了。卞金武想想也是,再没想过去看。那时他才四十岁。他不行了,欲望就更小了,到后面,几乎没有欲望了。每当和叶秀珠一起躺下,他身体疲软,精神疲软,直奔着去睡觉了。
常科长虽然比卞金武大三岁,可他身体强健,精力充沛,对性事天生开窍。他勾引上叶秀珠,是轻而易举的。一次,散了舞会后,他请叶秀珠去他家里坐会儿,叶秀珠没有多想,就去了。在他家里,没坐几分钟,他就对叶秀珠动起了手脚。叶秀珠起初是正色回绝,但常科长会做懂做,敢纠缠的,他对叶秀珠爱抚百般,叶秀珠的防线顿时溃散。进入到深层,叶秀珠激动得只知道呼天喊地了。这样,她就被常科长俘获了。
沉默许久,卞金武问老婆,说:你打算咋样?
叶秀珠反问:你怎么打算?
卞金武叹口气,说:随你!你说离婚就离婚。说罢钩下脑袋,他有愧似的。
叶秀珠看着丈夫老实委屈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轻声说:你别的都好,我不会和你离婚的。卞金武听老婆夸了他,抬头,更加老实的样子,说:那你还和常科长来往不来往了?
叶秀珠低下头,沉默了。
卞金武又觉得老婆可怜了,他真想去抱住老婆,可他手脚僵硬,难以做出动作。他想,老婆不说话,可能就是认错了,他应该给她台阶下,决心不再提这事了。
连着一个多星期,叶秀珠再没去过舞场,下班后就回到了家,做饭、洗衣服、擦地,干得积极。卞金武也是争着干,在叶秀珠面前一如既往地听话,叶秀珠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人配合融洽的。一天,叶秀珠说她又想去跳舞了,卞金武忙应和说:你想去就去吧,也该去跳跳了,再不去跳,脚就生了。叶秀珠感激地说:我会按时回来的。卞金武又说:想去谁家坐一会儿,就坐一会儿吧,别太晚了,不然不安全哪。叶秀珠乖乖地点了下头。
之后,叶秀珠就恢复了跳舞的热情,不过不是每天去了,是隔天去一次。
一天,叶秀珠去跳舞后,卞金武收拾罢碗筷,听到楼下有吵架的,就关了电视,下楼看热闹去了。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碰到了一个经常和叶秀珠一起去跳舞的中年女人,她一听叶秀珠去跳舞了,吃惊地说,舞场昨天有通知,今天停电,不开的。卞金武脑子立即“嗡”了,他顿时有了预感,抛下看热闹,骑上自行车就出去了。他来到轴承厂家属院,来到常科长家所住的那栋楼前,在常科长家所在的单元门口,他看到了叶秀珠骑的自行车。一切就明白了。他愣了半天,最后转身走了。他想,就当老婆来常科长这儿“跳舞”了吧,她已经“跳”上了,就让她“跳”吧,她总有“跳”累的那一天。当着叶秀珠,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纠缠了东西似的,难受得要命。他想他得夺回老婆。
要夺回老婆,他就要重振“雄风”。私底下,他去了医院,结果令他惊诧和失望。原来,他关键部位的“疲软”,是十多年前做结扎所致,大夫说做了结扎手术的,十年后,那部位就会逐步萎缩。不但恢复不过来,只能更加“疲软”。这件事叫卞金武十分想不通,委屈、抱怨得要翻天,他想彻底地向人发泄出来。当天,他没有回家,去了当年带他的已经退休了的师傅家。坐下没一会儿,就放声大哭起来,啥话都向师傅说了出来。师傅吸着烟,沉默良久,说出了一个卞金武不知道的秘密。说人做事不是偶然的,当年叶秀珠结婚前,就听人说,她和钳工班班长有不正常的关系,要不,她怎么能少干活儿呢。又说本来他是想劝他不要和叶秀珠结婚的,但谁知道他们直接就订了婚,再就不能拆了。说完,师傅拍了下自己的嘴巴,后悔地说:看我说啥呢!你们都结婚二十多年了,啥也别提了。卞金武恍然大悟,倒也没有多少惊诧,心里喊自己可真是个冤大头哪。师傅吸烟沉思。片刻说:人各有性,也不能都怪小叶。既然到了这份儿上,说啥也没用了。她非圣贤,你不中用了,她受诱惑也在情理之中,她既然不是抛家去的,就权当没有那事吧。按理,她还能跟着你过日子,就算不错了。卞金武面无表情,沉默着。思想翻滚了半天,按照师傅说的,想通了。
想“通”后,卞金武对老婆去“跳舞”也就习以为常了。老婆装得像没事一样,他就配合得好,完全一副心态正常的样子。他们的日子是正常的,甚至比以前要温馨,因为老婆是殷勤、温和的,逐渐地,他心理上就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眼前的是好,背后看不见的就看不见了。日子平静地过着。过着,女儿卞银瓛就大学毕业了。父亲担心的是不能叫女儿知道了她妈的事,就提醒老婆说,她出去干什么,尽量不要领上卞银瓛了。
大学毕业的女儿已经今非昔比,她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根本没有往日跟随母亲的兴趣了。当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头儿十足,疯狂活跃的时候,母亲却逐步地在收敛行动,她去“跳舞”越来越少了。卞金武问她为什么?她有点儿没精神头儿地说,觉得没意思了,不爱跳了。后来,她就不去跳了;整天,有些郁闷烦心的。卞金武同情地说:你是想再去“跳舞”吧?老婆没劲地摇摇头说:没兴趣了。卞金武高兴地想:啥事都是有个够啊,看来,老婆是彻底“跳”够了。
其实,叶秀珠不是“跳”够了,是她没有再“跳”的兴致了。三个月前她绝经了,她进入了更年期。她的精气由不得地就“冷”了下来。她在更年期里是安静的,安静得没有了丝毫的肉体欲念。有时,她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不久前的欲望,就像是很久远的事,还有点似真似假的,恍惚十分。她失落地想:人生再怎么都是一场戏啊,过去再享受,回头也是一场空荡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