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闵慧刚到公司,包都没有放下来,就被何海翔的助理第一时间叫到了办公室。
在截止期之前调试完毕、项目交差,总算可以松掉一口气,闵慧想趁着何海翔心情好,提出在孩子住院期间是否可以提前一、两个时下班。虽然辛旗会全天陪着苏全直到出院,吵了两架之后闵慧知道这个看似便利的offer不是免费的午餐。辛旗的目的是想单独抚养苏全,这个自己根本不能答应,那现在把照顾儿子的任务全盘甩给他,多少有点不过去。何况他也不是赋闲在家,身为大企业vp,工作只会比她更忙,自己毕竟是孩子的妈,照顾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趁工作告一段落,打算多陪陪苏全。
“何总,您找我?”闵慧问道。
“闵,来来来,先坐。”何海翔的语气难得友善,“昨晚大家辛苦了。”
“应该的。”见他对自己笑眯眯,闵慧一面受宠若惊,一面安静地看着他,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话要。
从进佰安的第一天起,何海翔就不大喜欢闵慧。怀孕三个月入职、生下个病孩子各种请假、是曹牧的“嫡系”……这些都是其次,闵慧对他不冷不热,从不主动奉迎讨好,却让何海翔非常地不舒服,觉得她仗着自己是核心竞争力,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把咱们昨天测试完毕的‘gs1.0’跟总部做了个全面汇报,孙总听了非常高兴,把咱们大大地表扬了一番。总部打算在下个月一号,也就是十天以后,正式推出这个产品,宣传部会重点宣发。孙总向我们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咱们这个智能辅助诊疗系统能增加糖网病的早期筛查。”
闵慧呆住。
“孙总最近接触了两家三甲医院,向他们介绍了咱们的产品,两个院长都非常感兴趣,他们希望这个诊疗系统能涵盖更多的领域,特别是糖网病——我记得丁艺峰在离职前是做这个筛查的,对吧?”
糖网病是糖尿病引起的视网膜病变。这种病因为不疼不痒,早期很难发现。等到了严重的时候,病人开始出现视觉障碍就已经晚了。据统计我国的糖网病患者有三千万之多,如能对患者进行眼底筛查,及早发现及早治疗,就能及时有效地制止疾病的恶化。
闵慧点点头:“是的,他只做了一个开头,离职后这个部分就搁置了。去年曹牧把它交给了王清源。目前进展还可以,但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放进gs1.0的地步。”
gs1.0智能辅助诊疗系统是佰安研发了近三年的拳头产品,能从肝脏、乳腺、肺这三大领域进行医疗影像的分析与筛查,能自动识别病灶并生成报告。因为是第一个运行版本,有些设计功能还没有实现,也暂时没法加进去,比如糖网病的筛查、脑部肿瘤的影像分析等等。闵慧的计划是一年之后再发行一个更加完善的2.0版。
“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十天绝对做不完。”闵慧用力摇头。
“我给你增加人手。糖网病筛查的功能一定要写进宣传手册。你负责打响这一炮。”
“何总,要把这一条写进去,至少需要一个团队三个月的工作量,十天不可能做出来。”
“嗨,对自己有点信心嘛!人人都你是天才,别人写一个月的程序,你一天就能写出来。”何海翔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将一枚枸杞吐到杯盖上,“全力攻关的话,十天应该够了。我已经向孙总拍胸脯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打我的脸喔。”
“十天真的不可能。”闵慧快哭了,“何总,gs1.0已经领先市场很多步了,只要在后续运营上不出纰漏,跟医院搞好协作,就能站稳脚跟。能实现的功能我们已经尽量实现了。把糖网病塞进去?真的没必要。咱们已经把它和脑部ct都列入到了2.0版的开发计划,明年推出肯定没问题。”
“那就再多给你五天。”何海翔只当没听见,拿着马克笔在日历上划了一道,顺手写了几个字,“能者多劳,你一定行的!”
“何总——”
“行了行了,别叫苦连天了!闵慧,佰安对你不薄,你怀孕的时候动不动就迟到早退,我过你一次吗?你儿子病了,公司让你整月整月地在家上班,这种破天荒的照顾到哪去找?在佰安需要你了,希望你投桃报李,拿出点牺牲与奉献精神来!”
“……”
闵慧灰头土脸地从何海翔的办公室里出来,拐到曹牧处先吐槽了十分钟,曹牧只得静静地听着,最后:“既然孙总发了话,何总肯定死心踏地地照办,与总部步调一致是他的一贯原则。”
“怎么办?不吃不睡十五天也干不完啊。”闵慧止不住一阵哀嚎。她自己倒是不怕加班,心疼的是手下人,为了赶在deadline之前完成测试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周了。好不容易喘口气,为了犒劳大家,自己赶紧给他们定了大周末三天去凤凰山渡假区团建。如今何海翔突然整出这么一出,大家又得加班。几个主要负责人恐怕得干通宵……
“这样吧,咱们尽力做,实在做不完,我去跟孙总解释。”曹牧,“告诉大家不要熬夜,都是年轻人,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她有个亲戚的儿子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工作很拼,几乎天天熬夜,二十八生日没到就猝死在办公室里。因为是独子,父母受到刺激,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无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整个家都毁了。曹牧也跟着受了一回惊吓,对公司里的年轻人在作息管理上比较严格。
“这至少明总部还是很关心我们的。”闵慧叹道,“对我们寄予了这么大的希望,肯定不想卖掉佰安。”
家骏和辛旗的回归,加上苏全的病,闵慧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自己有点应付不了,只有工作能够让她立即恢复专一和平静。如果工作发生变动,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的理解恰恰相反。”曹牧心事重重,“总部一向不重视ai这块,觉得竞争太多,可有可无。对咱们的态度也是保持低调、放任自流。我们做出了好产品,他们不见得有多高兴,因为并不挣钱。我们做不出好产品,他们也不见得有多伤心,因为ai这块又新又火,他们也安排了人在做,也算是扩展了一个产业琏。总部从来没有逼着我们赶过任何工,却突然在这个时候问起了我们既将推出的新产品、还要求增加更多功能、又做各种宣发造势——很可能是为了提高佰安的售价。”
闵慧惊道:“这么,远来真要卖掉佰安?”
曹牧忧虑地看着她:“目前为止没有确切消息,但道消息是越来越多了。”
“何总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事了?”闵慧问道,“他这么配合总部,也不怕得罪我们?”
“到这种时候,每个ceo都在想对策。对何总来,最安全的退路就是把我们卖掉,自己回总部。如果价钱卖得好的话,不定还会升职呢。当然啦,总部那边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出来的人再回去也没多少空位了。对他来也是一个赌局、一番挣扎。”
“那还不如跟咱们绑在一起卖掉,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
“何总在官场上还是有一套的。”曹牧笑笑,“你别着急,跟人打交道也不是你的长项,我去打探一下,有新消息随时通知你。”
“有《竞业协议》捆着,我也不在乎卖去哪里,只有一条——”闵慧认真地看着她,“咱们的团队和项目得绑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心血和成果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给人家侵吞或者瓜分了!”
“闵慧,你想错了。佰安卖给谁——非常重要!咱们要跟欣赏咱们的人走在一起,不然就走不远,没准还要打起来。”
闵慧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得走了,催我干活了。”
***
这一忙就忙到晚上十一点,闵慧本来打算下午四点提前下班去医院看苏全,结果赶到病房时苏全已经睡着了,辛旗也不在房内,只有一个护士正在查房。
医院本来只同意一位家长陪住,不知辛旗走了什么门路,给自己办了一张临时出入卡,每天守在孩子身边,跟医务人员也混熟了,护士们看见他也是“苏全爸爸”、“全全爸爸”地乱叫。
“秦,苏全今天怎么样?”闵慧问道。
“挺好的,一切正常。”护士,“他爸一直守在身边,见到我问这问那的,还挺尽职的。”
“他爸?”闵慧愣了一下,因为周如稷也常常过来,于是问道,“哪个爸爸?”
“新来的那个呗。”
住院部的护士们都认得周如稷,都知道她是周如稷的前妻,也一直以为苏全是他们的儿子。如今突然来了一个辛旗,自称苏全的生父,却与闵慧关系冷淡,立即成了住院部的头号八卦。
特别是辛旗又这么作:一会儿来个厨师,一会儿来个助理,苏全的病房里堆满了各种美食、玩具——仿佛是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他的亲爹。
“辛旗呢?”闵慧问道。
“在活动室。”
“活动室不是十点就关门了吗?”
“他特地去要了一把钥匙,是白天都在陪孩子,孩子睡着了他得工作一下。”
闵慧笑道:“他可以在病房里工作呀。”她自己就是这么干的,一边陪苏全,一边写程序,深更半夜无人打扰,效率还挺高的。
“是电话会议,怕吵醒孩子。”秦,“他每天这个时候都在活动室,因为北美那边正好是上午。”
活动室在走廊的另一端,里面放着几组帆布沙发,东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六十寸的彩电,闵慧很少去,因为比较吵。
刚走到门边,忽然“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地上。闵慧连忙推开门,见辛旗在地上踱来踱去,一脸通红,好像刚发完一顿脾气。
再看看四周,并没有别的人,也不知他是向谁发火。
掉在地上的是他的手提电脑。
闵慧将它捡起来放到桌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辛旗仍旧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来晚了。”闵慧,“你有事的话可以回去了。晚上我在这里陪苏全就好。”
苏全的睡眠很轻,有点动静就会惊醒,醒时必要哭闹一翻,要哄很久才能睡着。手术之后伤口疼痛,这些毛病就更加严重。所以陪他睡觉是个苦力活。有时候闵慧哄完了他,自己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天亮。
“正在谈判,最关键的时候,电脑坏了。”辛旗的样子咬牙切齿,也不知是跟谁较劲,“早一分钟没坏,晚一分钟没坏,坏得正在点上!”
他围着一张桌子,像只困兽一般不安地转着圈子,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军机大臣,正在思考着什么重要战略。
“怎么坏的?什么地方坏了?”闵慧问道,“是病毒吗?”
“不知道,没解释,就是一片蓝屏。”辛旗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的到来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我想用手机打开一份云端的共享文件,它偏偏存在dropbox里面,大陆这边屏蔽了,根本打不开。”
“你能坐下来吗?”闵慧柔声道,“别这么走来走去的,眼晕。”
他顿时被激怒了:“youknohat,这一切都是因为遇到了你!”
“……”
“我只是应邀参加个酒会,就看见你坐在别人的大腿上。见你被人家太太整得太惨,一下子没忍住就帮你救场。结果你突然告诉我有个儿子,已经三岁了!”
“辛旗,calmdown……“
“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就没想过他会遗传?我就不明白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大家好了一刀两断,为什么不能清空自己,继续人生?为什么非要生下他来遭这个罪?一个三岁的孩子做这么可怕的手术,你能想象他的恐惧吗?这相当于一场酷刑!你怎么忍心,又怎么舍得?这些后果你从来不去想吗?你是猪脑吗!”
“……”
“本来我已经挣够了退休的钱,打算过几年环游世界,现在突然有个儿子,吓得我不敢退休,甚至都不敢出差了!”
“退休是不是有点早?”闵慧战战兢兢地,“你才刚刚三十哪……”
“刚才那个deal肯定完蛋了。”他越火越大,“人家等我表态,我半天不吭声,还以为我不想要了。”
闵慧眨眨眼:“如果只是开会的话,电脑坏了可以用手机呀。”
“手机也坏了!”
闵慧被他吼到耳朵发嘛,想了想,又“咦“了一声:“你怎么能一下子坏掉那么多的电器呢?”
“是我摔的!”
闵慧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好吧,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劳驾,把你的电脑给我看一下。”
“看我的电脑干嘛?”
“看能不能帮你修一下呀。”
“你会修吗?”
“我是计算机硕士,你呢?”
为防止她眼晕,他终于在她身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闵慧打开电脑,启动半天,什么动静也没:“不是蓝屏吗?怎么变成黑屏了?”
“摔的。”
闵慧只得再次重启,同时按下一个键,显示器“沙沙”地响了几声,亮了一下又黑了:“我可以修,大概需要一个时。”
“我现在就要用。”
“那先用我的电脑吧。我帮你把dropbox弄出来。”闵慧跑到病房拿出自己的手提,打开之后快速地操作了一下:“dropbox有了,你登陆吧。”
他看了她一眼,不吭声了,专心地在电脑上打字。
“对了,记不记得有次下棋你赢了,你问我是不是故意让你的?”
“你是战略性失误。”辛旗头也不抬,继续打字。
“我是故意让你的。”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猪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