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达夫在小高的陪同下去到哈尔滨的名胜景区游玩。
他们先到了松花江畔,小高为站在防洪纪念塔下的宫本拍照留念。
两人走到一起时,小高问:“宫本先生,第一次到哈尔滨,对我们这座城市有什么印象?”
宫本道:“这座城市,与从前相比,变化太大了!”
小高感到非常惊奇:“噢?您既然是第一次到哈尔滨,何以知道它和从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呢?”
宫本说:“我的父亲,四九年以前,在中国待过……”
小高嘲讽地打断他:“关东军,还是日本宪兵的干活?”
宫本连忙表白:“不是不是,都不是……他那时很年轻,在中国行医……”
小高仍然用嘲讽的语调问道:“行医?救死扶伤?”
宫本很窘地说:“高小姐,您可千万别往什么731部队方面去联想。家父绝没有犯下拿中国人活活作解剖实验的罪行……他从小对中国的中医很着迷,当年拜在一位老中医门下学习。后来因为爱上了那老中医的女儿,对方又不爱他,就闹失恋回国了。他还写过一本关于哈尔滨的书,当时颇有影响。我就是从他的书中,对从前的哈尔滨有了一些印象……”
二人一边说,一边上了一条游船……
宫本为小高拍照,说:“请您别那么严肃,笑一笑……”小高微笑。小高的笑很迷人。
宫本拍完后说:“你笑起来很美……”
小高略带歉意地说:“谢谢。我刚才冒昧所问的话,没惹您生气吧?”
宫本摇头:“我不会生您的气的。生一位漂亮小姐的气,对男士们来说是不明智的……”
小高又笑了……
宫本连连为她拍照……
小高和宫本边走边聊,边聊边拍,不觉来到太阳岛上。
他们走到一家冷饮部,坐在罩阴伞下的小桌旁……
宫本:“高小姐,依您看来,如果我们双方谈判不顺利的话,可能是由于哪些因素造成的?”
小高:“虽然我不是我们公司的决策层人物,可这也正是我想问宫本先生的……”
宫本一时语塞,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笑声,二人随声望去——见一做侍者的俄国姑娘,正受到几个中国小痞子的调戏,俄国姑娘忍而不发,小痞子们更加放肆——其中一个,一手拽住俄国姑娘的围裙带儿不放,一手拿着一张五十元的人民币引诱:“你的,脸蛋儿——‘喝了少’!”又举起一听“水蜜桃”在姑娘面前晃:“水蜜桃的一样!我,亲你一下,五十,你拿去!人民币,在苏联,美金一样,硬通货……”
他的一个痞伴儿说:“苏联早没了!现时该说是在她们俄国了!”
俄国姑娘挣身,挣不开,眼中噙泪……
另一个痞伴儿,离开餐桌,在俄国姑娘身边流里流气地又唱又扭:“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两只眼睛大又圆……”
周围几名歇息的饮客视之,敢怒而不敢言……
宫本看着这一切,自语道:“这太丑恶了!”
小高有些紧张地说:“那……我们离开这儿吧……”
一个穿花格衬衫正在打台球的男人,停止了击球,持杆望着……
宫本对小高说:“你应当去规劝你的同胞,停止这种给你们中国人丢脸的下流胡闹……”
小高没想到他会这么要求自己,一怔,为难地说:“我……”
这时,那停止打台球的男子已持杆向那几个小痞子走去,算是给小高解了围。
只见那男子将台球杆捅在揪住俄国姑娘裙带儿不放的痞子的肩窝,喝道:“放开她。”
痞子依旧一副流氓样儿:“哥儿们,你说什么话?我没听懂!”
那个连唱带扭的痞子说:“大哥,除了你的话,我们没听见第二个人说话呀!”他乜斜着那男子,围着他绕圈子……
众痞子一个个轻蔑地瞪着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宫本望着,从脖子上摘下照相机,交给了小高……
小高说:“宫本先生,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宫本笑笑:“为什么离开呢?兴许一会儿就有戏可看了……”
小高误解了他的话,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将脸转向别处……
那穿花格衬衫的男子又说:“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痞子头儿仗着人多,连问:“怎么?你花钱把这老毛子小姐包养啦?什么价儿?人民币老子有的是,美元也拿得出一些。兴你‘包’上她了,就不兴我也‘色’(sǎi)上她了么?”
穿花格衬衫的男子不动声色地开导他们:“你爸你妈年轻的时候,日本人也是像你今天这样调戏咱们中国女孩子的,咱们不能乘人之危,让人家将来提起咱们中国人就憎恨……”
痞子头儿高叫:“嚯,嚯,对老子进行传统教育?你算什么玩意儿?告诉你,没有比老子更反传统的人啦!”他从对方手中抽下台球杆,折断了,扔在地上,喝吼一声:“滚!”
那男子耸耸肩,转过身去;宫本望着径自摇头……
但那男子猛又转过身来,一拳将痞子头儿,连人带凳子一块儿打翻,众痞子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大打出手……
小高瞪着宫本:“这你就开心啦?”
宫本:“难道你不开心吗”他问完此话,突然大喊一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来了!”
他冲过去,豹子一般,助那男子与众痞子格斗。
宫本看来受过专门训练,中国功夫加日本脚拳,打得众痞子哎哎哟哟,喊成一片。
那男子有了拔刀相助的,也越战越勇……
一时间伞倒、桌翻、凳子劈断腿、酒瓶子横飞……
小高和那几个歇息的饮者四散避开……
痞子们被打得纷纷逃散,冷饮部一片狼藉。
那男子拍拍宫本的肩膀:“老弟,多谢了!没有你,我今天八成要吃大亏了!”
宫本说:“你见义勇为,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都是男人嘛!”
这时小高走到他们跟前:“你……是徐克大哥吧……”
那男子一愣:“你……是谁……”
小高笑道:“不认识我了?我是兴北公司的。你到我们公司去过,我们老板还吩咐我给你倒过茶呢!”
徐克恍然大悟:“噢,你是振庆的人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姓高对不对?替我那穿开裆裤一块儿长大的好哥们儿做秘书的!”
小高点头,向徐克介绍:“这位是我们老板的日本客人宫本先生……”
徐克与宫本握手:“幸会幸会!你打得挺在行,跟哪个门派学的?”
宫本说:“我哪里拜过什么门派,在日本警校受过两年训而已。你也不弱么!”
徐克说:“我不行。十年前是光受别人欺负不敢还手儿的角色。后来到处闯荡,也变得服软不服硬,能争凶斗狠了。生活他妈的才是最不好惹最厉害的,它逼人变成什么样儿,人不敢不变……”
他看看被扯掉了的半截袖子,问小高:“有小剪刀什么的么?”“好像带了……”小高从手提包里翻出了小剪刀。
徐克说:“帮帮忙,把我这一只袖子也剪成短袖的吧!……”
在小高替徐克剪袖子的当儿,冷饮店的老板出现在亭子门口。
徐克见宫本手臂上出血了,说:“废物利用,我先替你包扎一下……”他用剪下的袖子替宫本包扎。冷饮店老板踱过来说:“你们三位哪位向我点票子啊!”三人不解地望着他……
徐克:“什么意思……”
老板说:“这还用问么!损坏了两只凳子,一张桌子。还有那么多盘子,不包赔损失就一走了之啊?当我这是开的演武场啊?”
徐克火了:“包赔?包赔你个屁!刚才那俄国姑娘被调戏的时候,你他妈的在哪儿?”
老板也是一副痞子嘴脸:“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生意人,谁往我这儿一坐,谁就是我的上帝。我不能得罪了我的上帝。那姑娘既然挣我一份儿钱,自己就应该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就应该习惯那些事儿……”
徐克又挥起了拳头:“我他妈连你也揍一顿!如果是你姐姐妹妹被老子调戏,你也这么说么?”
宫本拦住了他,转对老板:“你既然雇用了她,就得担负起保护她不受欺侮的责任,对不对?”
老板哼了一声说:“我没这责任感。我也从没听说过哪儿制定过这么一条法律!”
宫本气愤:“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小高息事宁人地说:“算了算了……”从名片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兴北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过几天你可以拿着我的名片到公司去,我们公司赔你损失……”
老板接过名片瞧了一眼:“嘿嘿,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嘛!我也是兴北的人啊!”
宫本和徐克不禁望向小高……
小高很尴尬地问:“你也是兴北的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老板颇自豪地说:“我是咱们兴北下边饮食业公司的。为咱们‘兴北’在太阳岛占领一方水土,准备将来打天下的……”
小高劈手夺下了名片,愤愤地说:“那,你可要倒霉了!”转对宫本和徐克又说:“走!”
徐克临走,又一脚蹋翻了一只凳子……
老板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倒霉?你们爱管闲事,关我什么……”
他回身见那俄国姑娘仍在含羞忍恨地抹眼泪,指骂道:“都是你他妈惹的事!你当你是什么金枝玉叶,摸不得碰不得呀!他妈都散摊子了,你还扎的什么臭架子?他们亲你一下能怎么你?你的脸蛋就那么高贵?何况他们还给你钱!……”
那俄国姑娘解下裙子往柜台上一摔,从柜台内拽出一个旅行包儿,往肩上一挎就走……
老板喊着:“走就走!你半个月工资归老子了!哪天让人强奸了你我才解恨!”
小高、徐克、宫本三人来到摆渡口坐上了船。
划船的抱歉地说:“三位再等来一个人,咱们就开船!”
小高通达地说:“没关系。我们不急……”转对宫本又说:“宫本先生,今天……使您玩得很扫兴吧?”
宫本微微一笑:“不,我一点也不扫兴。恰恰相反,我感到收获很大。我对贵公司,有了新的认识……”
小高感到很不自在……
徐克也很不满意,说:“你们老板好没道理,王小嵩可不是属于你们公司的什么财产,而是我和他共同的莫逆之交,亲如手足的朋友,怎么王小嵩回来了也不告诉我徐克一声?我今天晚上非找他当面问罪不可!”
小高说:“他不在,到香港去了,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呢!”
宫本拍拍徐克的肩:“如果你是兴北公司老板的话,大概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愉快多了吧?”刚才的并肩作战,使他俩的关系已经稔熟了似的……
徐克说:“那当然!冲着小嵩,我也得礼让三分利益给你们!”
宫本望着小高:“听听,这才是哥们哪!你们中国人怎么讲,够交情,或者够意思,对不对?”
小高反唇相讥地说:“听宫本先生的话,仿佛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使您感到不那么愉快了似的。”
宫本赶紧解释:“高小姐,您多心了。我不过强调了一下交情的意义而已。你们中国人,不是一向很看重交情的吗?”
小高唇枪舌剑地说:“所以我们中国人在对外经济关系中才常常吃亏。因为现在世界各国的经济原则是——利益第一,友谊第二。你们日本在海湾战争中,向以美国为首的盟军提供三亿美元的战争经费,大概并非是出于美国当年往广岛扔原子弹的友谊回报吧?”
宫本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将目光转向别处,不吭声了……
徐克有点过意不去:“小高,你怎么对你们公司的朋友,说话这么带刺儿啊!还不向宫本先生道歉?”
小高正色道:“应该道歉的是你……”
徐克一脸茫然:“我!这可怪了!我向谁道歉?”
小高说:“你是一个太多嘴多舌的人,如果哥们的关系高于利益原则,全世界的经济还能发展到今天么?”
徐克说:“连点儿哥们关系都不讲了,那不是连黑社会都不如了?”
小高说:“正因为黑社会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虚伪的哥们儿义气之上的利益关系,一忽儿亲如兄弟,一忽儿反目成仇,才永远也没资格纳入世界经济关系的主流……”
徐克生气道:“得得得,你有水平,你有理论,我不跟你争了!你们这些有大学文凭的小姐,怎么都这么爱和人抬杠啊?”
宫本说:“算了算了,男士们惹小姐不高兴,是很不明智的……”
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那俄国姑娘心事重重地朝渡船走来……
划船的喊:“快走几步!”
那俄国姑娘见船上坐的是徐克他们,在岸边犹豫起来。
小高朝她招手后,她才上船,坐在船中间。她搂着自己的旅行兜,低垂着目光,望着江水……
划船的将船撑开,船在水上荡漾。
划船的长叹口气说:“唉,我一看到这些老毛子姑娘,就想到了咱们出国去的那些中国姑娘,混得好的还行,混得不好还不是和她一样,被人欺负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徐克问:“刚才她被人欺负,你看见了?”
划船的说:“可不嘛,我在一旁喝汽水啊。我有心抱打不平,可哪儿敢啊!得罪了那些小子,我今后这摆渡的活还干不干了?”
徐克望着那俄国姑娘:“你、会、中国话吗?”
俄国姑娘点头:“一点点……”
徐克问:“你、叫什么、名字?”
俄国姑娘答:“娜达莎。”
徐克眯起眼睛,回忆地:“娜达莎……娜达莎……我认识你!”
娜达莎诧异地望着他,摇摇头,宫本和小高也诧异地望着他。
徐克自己也摇起头来:“不,我怎么会认识你呢……”
徐克苦笑了一下:“我不过是回想起了我们当年一段经历——我,吴老板,王小嵩,还有另外一名男知青,两名女知青,就是因为一个叫娜达莎的苏联少女被分开的……”
船在江中平静地行驶着。
徐克用口哨吹起了苏联歌曲《茫茫大草原》。
娜达莎渐渐抬头望他,眼中盈泪,突然,她站起来投身江中……
宫本大叫:“快停船!”
徐克见娜达莎在水中沉浮,也随即跃入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