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庆先去了一家公共浴池,大澡堂里人不多,有几个老者泡在温池里;吴振庆走向热池,他伸手试了试水,觉得烫,但此时的他像是得了“强迫症”,咬着牙进了热池,先伸脚,后下腿,没多一会儿,吴振庆已贴着池边泡在了热水池中。
泡在温水池中的老者们佩服地瞪着他。
吴振庆宣泄地大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他两眼一闭,将全身没在了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
此刻,他不由想到小时候妈妈给他洗澡,一个劲儿地说:“坐下!坐进水里……”
“烫……”
妈妈当时有些不耐烦,说:“烫什么烫!我还不知道烫不烫?”
他说:“是烫嘛!”
妈妈朝他的屁股打了一下,将他按坐在盆里。
他当时忍着烫,忍着泪,忍着委屈。
在一旁洗脚的爸爸说:“也许是烫吧?我用手试过的水,觉着不烫,可脚一泡到水里,就觉着烫了,再说,大人的手,和孩子的细皮嫩肉不一样。”
妈妈挽起袖子,将胳膊浸在水里试了试喊道:“哎呀,可不是烫嘛!儿子,快起来。”
然而他脸蛋上挂着泪,紧抿着嘴唇,就是不起来。
妈妈急往起抱他,他执拗地往下坠身子……
泡在热水当中的吴振庆,闭着眼睛,满头大汗却在笑着。
温水池中一老者对同伴说:“他会不会是……”指着自己的头。
离他近的老者远远地离开了他,他们不禁紧往一起凑。
从澡堂出来,吴振庆又去理发店理了发,刮了胡子,这还不算,还吹了头发,抹了发蜡,直至容光焕发,才回了家。
多日不见的母亲看到他进门,立刻喊起来:“哟,我儿子可回来啦!”
吴振庆故作高兴地:“回来啦!”
母亲说:“徐克说你出差了,让家里别惦着。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十来天?”
吴振庆怔了一下说:“到……一个难忘的地方。”
母亲问:“北京?”
吴振庆答道:“不是……”
“上海?”
“不是。”
“那,去广州了?”
吴振庆不打算瞎编了,将话题打住,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是个您这辈子没机会去的地方。”
他说着走进小房间,却见父亲头朝里睡在床上,床头靠着父亲的拄杖。
他退了出来:“妈,你和我爸,怎么睡我房间了?”
母亲说:“把大屋腾出来,给你预备着呗。”
吴振庆说:“预备什么呀?”
母亲用手戳他额头:“你不想结婚了?”
他又推开了大屋的门,屋内家具半新不旧,倒也算全了,可以当八十年代的新房。油漆过的地上铺着报纸。
吴振庆说:“嗨,连对象都没有呢,你们倒是急的哪门子呀!”
“你不急我们当爸当妈的还不急呀?”母亲说,“这都是你爸的想法。你不在家这十来天,他可为你累坏了!这不,刚躺下睡个安心觉。他说,至于你往家娶回个什么人儿来,我们当父母的可就操不上心了。”
吴振庆的目光被地上的报纸所吸引,蹲下一看,那张报上载着他们在火车站打架的事儿。
“这些报,你们都没看过吧?”
母亲道:“瞧你问的,你不知道我和你爸是文盲啊?都是从别人家里要来的。”
吴振庆将那报纸撕下了一半,揉成一团,揣进兜里。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照例和他对饮起来,母亲在一旁说:“你们爷俩儿慢慢儿吃,慢慢儿喝,但都别给我喝醉了!”
父亲说:“去吧去吧,我醉不了,他就醉不了!”
吴振庆猛喝了几盅,已经有些半醉了;他给父亲添酒,说:“爸,再来点儿。我看您今天挺高兴。”
父亲说:“你当儿子的有出息,我当爸的,当然高兴……再……说说你那施工队的事儿。”
吴振庆结结巴巴地说:“我这……队长……越当……越……前途无量啊!爸,一百多人……签了名……不,不是……是加入了!三五年后,会发展到一千……来人……十年八年后,全市……也数得上!……到……那时……啊,爸你说到那时……”
父亲也兴奋了:“到多时,你也要……给老子……好好当……当出个样儿来!那工程,还顺利?”
“顺利!没比的……顺利!交工后……我们,要揽个更大的,老大老大的……工程……小的……我们,已经不希罕……干了……”
吴振庆这天喝多了,跌跌撞撞到那间大房里躺下;小房间里,父亲躺在床上,母亲坐在床上说话。
母亲自豪地说:“我从前怎么说来着?淘小子,出好的吧?如今应验了不是?”
父亲叹道:“是啊!也不知祖坟上,哪炉香冒了青烟了。对咱们寻常百姓之家,儿子能混到这地步,就算是出息了。”
母亲说:“那可不!”
正在这时,听到吴振庆“爸!爸!爸!”的高叫声,老两口都吓坏了,母亲赶紧跑了过去。吴振庆已喘着粗气坐起来。“没事儿,”他说,“做了个噩梦。”是的,他又梦见了中学时代,他帮父亲推车过铁道,车轮被铁轨卡住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