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
李重庆又坐在这里了,面前是一杯茶。茶叶在白陶的杯子里轻轻地旋转,时间也缓慢地流淌过去。
物质生活。
李重庆忘记什么时候这里有了一间茶社。大林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他在门口怔了好几秒钟,使劲回忆这里以前是间什么铺子,卖油条还是租影碟的。他问大林,大林就有些不耐烦,说发什么思古之幽情,里面的世界很精彩。
里面的世界笼罩在浅紫色的灯光里,迎着门的,是杜拉斯巨大的黑白照。年迈的杜拉斯,饱受摧残的容颜,被千人万人爱戴着。她的左下方,却有另一双眼睛,巴索里尼。同样是一张著名的照片,对着一众浮生邪邪地,放任地笑。笑得太放任,有了喧宾夺主的意思。李重庆终于在杜拉斯的周围,找到了亨利·米勒、大岛渚,然后是三浦绫子。全都是黑白基调,刻意做旧了,全都像是纪录片上匆匆截取下来的一瞬。这一瞬间也都仿佛是庄严肃穆,充满历史感的。李重庆感到空气中有人对他狡黠地一笑,因为他意会了,他闻到了淡淡的学院派的色情味道。
他们坐定了,有女服务生过来,谦恭地问他们喝什么。她上着银灰色的蝶妆,却又是黑色的唇。这些始终是另类的,先前的谦恭露出了倨傲的实质。远处的背投电视阴阴地放着些声响,李重庆望过去,是《索多玛的120天》,他在家里放过,没看完。因为脏,色情在其次,脏得叶添添吃不下饭去。可是,这些肮脏的影像,在这里忽而和谐了,透出了沉郁的,甚至精致的底色。
李重庆暗暗地吃惊着,这时感到大林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说,看,老板娘。大林指着左边的台,他只看到些身形的片段,因为中间隔了镂花的博古架。但是传来些女人的笑声,絮絮地有些微狎昵,带着些私情的口气。没待他看仔细,有个身影起来,朝他们这边来了。这回他看清了,是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女人,其实还是个女孩子,神情和风度却是女人的了。大林说,她叫余果。
李重庆是第三次来这里,独自来的。余果对他始终不算热烈,当然,是相较于对其他的男人。他从旁人那里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本职是本市音乐电台的主持人,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这茶社是她的一个仰慕者投的资。还有,她算是李重庆的校友,也在他的大学里读过,没有读完。
李重庆性情是好,来了,坐下喝茶。不说一句话,他就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地昏暗下去,心里也知着足。第一次以后,再来,不待他点,余果知道叫人送过来一壶冻顶乌龙,摆在他桌上。
偶尔地,余果也会朝他这边看过来,对他微微地笑一笑。在旁人看来,这笑到底是世故的,是为了应景和敷衍。可于李重庆,却有了贴心的意味。每每想到这里,李重庆有些自嘲,内里却是暖的。
这时的余果,靠着窗子站着,眼神散着。李重庆看她抽出一支烟来,按下打火机,却没有点着。再按下去,动作就带了一点狠,不复优雅了,却依旧没有点燃。她是有些烦躁了,李重庆也无端地跟着焦急起来。
他深深地呷下一口茶去,神也走了,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是叶添添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