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之在来季家第二年生过一场病,那天刚好季家的大人全都外出了,只留下几个佣人和姜静之。
她在早上出奇的没有早起干活,平常佣人做早餐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能看见她忙碌的小身影。
一直到了中午,季淮凛打完篮球回家,去洗澡那会儿意外地发现对面平常都会敞开的房门紧闭着,他当时没有心思多想,只想赶紧洗完澡去上钢琴课。
可当他洗完澡出来时就见着佣人慌慌张张的从姜静之房间里跑出来,他叫住那个佣人随口问了句。
佣人说她忙了一早上也没见到姜静之,以为她还在睡懒觉,就想进去把她叫醒去干活,结果一进去就看到被汗液浸湿了头发、脸颊泛红的姜静之,一摸额头烫得要命。
家庭医生很快就赶到季家给姜静之擦汗,退热、挂盐水。
检查完后,女医生朝站在窗边小少年说现在正是换季流感病毒多发时,发热感冒是属于正常的现象,打针吃药多休息很快就能恢复,让他不用太担心。
季淮凛听完眉头一拧,语气很不屑:“谁担心她了。”
医生笑笑没说话,提着医药箱出去。
季淮凛睨了眼床上人,吩咐佣人好好照看后出了门。
他的钢琴课要上三个小时,上完课后他还鬼使神差地去了趟书城,回到家已经是日落之时。
院子里有几个佣人正在用木棍钩子勾石榴树上的果实,见季淮凛走了进来,忙恭敬地打了招呼,笑着问他要不要喝一杯鲜榨的石榴汁。
季淮凛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他拎着本书往西侧的走廊去,不急不慢地步伐停在姜静之房门口,房门开着一条小小的缝,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人还在沉睡中。
他回头看了看那几个佣人,然后推开了房门。
点滴已经打完,看面色烧应该也是退了。他把打开的窗户关上,只露出一点点的通风口,然后把书桌前的椅子搬到床边。
床上的人那张秀气的小脸因为不舒服而皱成了一团,小巧的嘴微微张开呼吸着。
季淮凛沉默地看了一小会儿,接着拿出那本对于他来说已经非常幼稚的“小王子”,思想斗争了一番,皱着眉头打开了第一页,表情颇为嫌弃地瞄了眼内容和插图,不听使唤的喉咙发出了朗朗读书声。
他也不管床上的人能不能听见或是会不会吵到她睡觉。
姜静之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里,她看见小王子坐在亮着柔光的月牙上在给她讲小王子的故事,他讲得极其温柔有耐心。
她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即紧张又期待地希望他能牵住她。
......
姜静之醒来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迷迷糊糊睁开眼后看见了满脸担心的曲绾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曲奶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姜静之乖乖张嘴接住曲绾喂的白粥。
曲绾有些生气:“生病了怎么不早点和家里人说,这种事是能耽搁的吗?”
“因为......”姜静之低下头,手指捏着被子,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我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
曲绾叹了口气,心软地摸摸她的脑袋,声音轻柔:“下次不舒服一定要和周管家说知道吗?”
姜静之重重点了下头,她抬起头,目光飘在了书桌上那本摊开的作业本上。
她昨晚睡觉前在本子上写了“小王子”三个字。
而且她刚才好像在梦里和“小王子”牵手了。
北京的夏天是炎热却又美丽的,大部分公园的池子里都开满了亭亭玉立的荷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
傍晚六点钟,姜静之结束了一周两次的舞蹈课,曲绾本是想让她每天放学都去上课,但她只想着用那个时间去医院陪曲绾,就把一周七次缩减成周末的两次。
她去更衣室把舞蹈服换下,穿上了一条薄荷绿色的连衣及膝裙,因为常年跳舞的缘故,她的腰肢特别柔软纤细,双腿笔直白皙,曲绾总爱夸她哪哪都长得好。
“静之,一起走?”
走出更衣室门口,外面站着的何炀笑着问她,这个人是同她一起上古典舞课,也是班上唯一的男生,年龄相仿,人也热情开朗,经常在练完舞后同她一起去公交站等车。
她点点头,“好。”
舞蹈室在一家百货商场的三楼,商场不大,楼层不高,所以并没有安装电梯。
何炀腿长,下楼的时候喜欢一步跨两个台阶,他把书包抱在怀里,转身反向下楼,瞥了眼姜静之的书包,“这个包你背了有七到八年了吧,从咱俩刚上舞蹈课的时候就见你背了,你父母给你买的吗?”
姜静之摇摇头,笑道:“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买的。”
何炀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他的脚跟往后抬,还没落脚时状似无意地问:“难不成是你喜欢的人?”
“嗯......”姜静之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对。”
话落,姜静之就看见何炀的身体在往后仰,她迅速跳下阶梯,伸手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往她这边带。
何炀虽然看起来瘦,但毕竟是个男生,重量还是不低的,所以当他被拉着扑向姜静之时,所有力气都压在了姜静之身上。
但好在姜静之下盘很稳,长年累月干活力气也不小,所以她并没有头往后倒,而是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何炀急忙从姜静之身上起来,顾不得膝盖跪地的疼痛,焦急地走到她身后检查。
姜静之只觉得屁股有些火辣辣的疼,其他地方倒没事,她躲开何炀放在她脑袋上的手,扭头有惊无险地看着他:“我没事,你以后可别这样下楼了,容易踩空。”
何炀连忙点头,晾在空中的手很缓慢地收回。
“咦,这不是你家小静之嘛?”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姜静之闻声保持本想要扭头的姿势不动,她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还有他说的“你家”,不就代表季淮凛也在。
季淮凛确实是在,他刚踏进商场门口这抹绿色就不期然地撞入他的视野里。
他是知道姜静之在这个商场上舞蹈课,所以骆栖提出让人陪她来这里购物时,他便不由自主跟了过来。
但他没想着要和姜静之碰面,毕竟这样显得有些刻意,况且昨晚在阁楼的事得给她个时间缓冲下,可结果一转眼就看到这两个人站着楼梯上扑来扑去?
“还不起来?”他冷冷道。
骆栖目光落在姜静之穿着的那条裙子上,她想起自己好像也有这个颜色的裙子,虽然款式完全不一样,但这么一看,还是姜静之穿得好看一点,她皮肤雪白,比较适合。
而自己因为去了一趟非洲探险回来,整个人都黑了一大圈,再穿上绿色就更加黑了,所以从今天开始,她骆大小姐要和薄荷绿色断绝来往!
何炀惊讶地看着楼梯下长相出挑的两男一女,他们好像都认识姜静之,而且还很熟悉的样子。
可从他们的穿着打扮里看出根本就不像是会和姜静之认识的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认知里的姜静之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小康家庭的孩子。
姜静之非常缓慢地扭转头,她看向骆栖和周既衍,抿唇尴尬一笑,然后拎着书包站起来。
“我们走吧。”她朝还在发愣的何炀说。
“哦,好。”何炀把好奇咽回肚子里,捡起书包一瘸一拐地跟在姜静之身后。
周既衍自动让路给这两个人过,他好笑地看着姜静之那非常明显在故作镇定的样子,虽然平时他不怎么和她不说话,但是吧......他睨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季淮凛。
“诶,小静之,你等等。”
姜静之脚步一顿,想直接无视,但身体已经本能的做出反应。
她转身了。
视线在不经意间触及到季淮凛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她一愣,赶紧避开。
周既衍手臂搭住季淮凛的肩,笑着说:“栖栖要去这的进口美妆店买东西,我们两个大男人对这些一窍不通,要不你留下来陪陪她呗。”
“不用了。”骆栖想也没想就拒绝,她和姜静之又不熟,她心高气傲地认为自己好歹也是北京城堂堂骆家的千金,怎么可能会去和一个“佣人”一起逛街。
“那你自个去吧,我和阿凛在这等你。”
闻言,骆栖漂亮的脸蛋因为气愤而变得扭曲,在公众场合她不好大声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周既衍!你敢出尔反尔?”
周既衍笑得非常欠扁:“你能拿我怎样?”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姜静之已经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快,生怕再被点到名。
季淮凛舌尖抵住口腔里的薄荷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急匆匆逃离似的背影,脸色也逐渐冷了下来。
何炀在后面追得跌跌撞撞,他真想说自己膝盖好疼啊,走慢点等等他呗。
姜静之走出商场后忽地停下,她忙转身,就见何炀几乎是在用小跑追赶她,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担忧道:“你膝盖不疼呀?”
终于不用跑了,何炀松了口气。但男子汉怎么能在女孩子面前喊疼呢,他违心地回答:“不疼。”
下一秒,他笑着问:“你在学校跑步是不是特厉害?”
姜静之点了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骄傲的笑:“上次运动会800米和100米我都拿了第一,还有4X100米我们组也破了记录。”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何炀特别捧场,他偷偷瞥了眼少女飞舞的眉眼,心情也顿时变得美好。
“你和刚才那些人认识?”他问。
何炀和姜静之不在一个学校,自然是不知道她和这些人的关系。
姜静之默了一瞬,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什么眼色她都接收过。
“我寄居他们其中一个人家里,嗯......算是在他家里打工。”思量再三,她还是觉得这样说比较合适。
何炀闻言惊讶地张大嘴,其实很久以前他就有一个疑问,舞蹈课的学费并不便宜,姜静之衣着打扮又特别朴素,根本不像是能连续上得起好几年课的人,除非她家境其实很好,只是为人比较低调。
姜静之扯住书包两边垂落的带子,声音低了点:“有这么奇怪吗?”
“没有没有。”何炀挠挠头,笑得腼腆,“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就开始打工了。”
姜静之感觉到何炀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她带有有色眼镜,她的心不由得一松,声音变得轻快很多:“也不算是打工,我从小就住在那里,知恩图报,尽自己所能去回报。”
“那他们家很富裕吧。”何炀道。
姜静之笑笑,想到那座里距离故宫不远的四合院,她含糊道:“总之能吃得饱住得暖。”
公交站在商场左转五百米处,那边附近有一所职高,就算是在假期,也有不少染着色彩各异颜色的少年少女在校外玩。
何炀要坐的公车这次来得比较快,他在公交车司机的眼神催促下慢吞吞上了车,一上去他便立马找了个靠窗口的位置,开窗朝着乖巧坐在站台的姜静之喊:“静之,明天见。”
姜静之和他挥手,嘴角微翘:“明天见。”
天边慢慢昏暗,道路上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晚风拂过脸颊,汗水沾湿了姜静之额边的发丝。
公交站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五六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们歪歪扭扭地站着,谈笑打闹,烟味和各种刺鼻的香水味弥漫在这小小的站台里。
姜静之抱紧书包,不去在意身旁的事物,因为这样才是能避开他们的方法。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在公交站遇到这些人,上次有何炀在,他们只是在言语上调戏了她几句就走了。
“你去问啊,怂货,要个q都不敢,讲出去都笑死人。”
“妈的,你敢你去啊。”
“啧啧啧,人家才不理你们,像你们这种人家才看不上。”
“你要这样说我就上了,爷就不信了。”
“上什么?我靠,你想上什么?”
“你说呢?”
姜静之攥紧书包带子,眼睛死死盯着公车来的方向,迫切的希望一眨眼车就能停在她面前。
她能感觉到烟味离她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也做好了拔腿就跑的准备。
就在此时,在阵阵不入流的笑声和起哄声中忽然插进一道清冷悦耳的嗓音。
“滚开,挡路了。”
姜静之蓦地扭头,就瞧见本要站在她旁边的男生被人豪不客气地推到站牌上,接着头撞玻璃和痛苦哀嚎同时响起。
她吃惊地抬起头,眼睛里似起了水雾。
季淮凛和她对视一眼,心脏骤然收紧,他寒声问:“他们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