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之三岁就没了爹妈,是外婆一把拉扯她到六岁。
日落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等外婆回家,望望晚霞,再望望路口,期盼着外婆能早点回来。
高压锅里已经热好了中午吃剩的米饭和小菜,她肚子很饿,但要等外婆回家才可以吃饭。
外婆这个点还在菜园里,她想去帮忙浇水,外婆却说她是读书的料,不能干这些活,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学几个字。
等啊等,一直到夜幕笼罩在这座小镇里,外婆都没有出现在路口。
姜静之蹲在门口,腿都麻了,她想去菜园找外婆,可外婆嘱咐过不能独自走出这个门。
路过的邻居大姐瞧见她,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问她吃了饭没。
“姨姨,我外婆还没回来。”
邻居大姐笑了笑,她说回来的路上看见外婆了,再等一小会儿就会到家。
姜静之摇摇头,她从地上站起来,拉了拉邻居大姐的手,“姨姨,能不能带我过去找外婆。”
邻居大姐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而后把肩上的扁担放进院子里,关好门后牵着姜静之出去。
刚走出路口,就看到路灯下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大声喊人,个个神色都很慌张。
有人往她们这个方向跑,邻居大姐扯住那人问前面咋回事。
那人本想说什么,但忽然看见了腿边站着的姜静之,面露不忍之色,犹犹豫豫的没有开口。
邻居大姐又问了遍。
“没了。”
“啥没了?”
那人没继续说,看了看姜静之后就朝着邻居大姐使眼色。
邻居大姐眉头紧皱,有种不详的预感,她弯腰抱起姜静之急急忙忙往前面跑。
“咋回事啊,啥情况?”邻居大姐边拨开人群边问。
但不用等人回答,她已经看到了。
姜静之有个小小的愿望,是在夏天的晚上,她和外婆躺在院子里那张老人椅的时候对着星星许的愿。
愿望很简单,外婆陪着她长大,她陪着外婆变老。
只是这样一个小愿望,星星都不肯给她实现的机会。
外婆下葬的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有姜静之见过的大舅和二舅一家,还有她没见过的两个姨妈和喊不出称呼的亲戚,他们从来的那天就开始大哭,整整哭了三天三夜。
姜静之穿着白色孝衣和表哥表姐们走在前面,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下嘴唇也被她咬破了好几个口子。
她偷偷往后面看了一眼,几个高大的男人抬着暗红色的棺木。
那个棺木里躺着的人是她的外婆。
想到这个,她的眼眶又扑簌簌的开始掉眼泪。
她还太小,无法理解生离死别,去问大舅,大舅只说她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从山上回来已经将近天黑,吃过饭后,家里就只剩下几个舅舅和姨妈。
大舅坐着沙发的最中间,两个姨妈各自坐一侧,而二舅则是站着,他们在商量着姜静之的去处。
姨妈说把姜静之送姜家大伯那边,哪里来的就回哪去。
大舅说姜家大伯已经在前几年全家移民去了菲律宾。
“那她不还有个姑姑吗?”另外一个姨妈说。
大舅睨了眼站着角落里,手攥紧衣服的姜静之,无奈叹了口气:“当初不就因为她大伯不肯养,非要送到她姑那里才闹到妈这里来的,她姑自己都要养三个小孩,哪里还肯养多一个。”
“真是个拖油瓶。”
一直都没说话的二舅小声说了句,但客厅静到落针可闻,所以这句话也被姜静之给听到。
她还不太理解的“拖油瓶”的意思,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都不想要她。
“怎么说话呢!”大舅低斥了声,“我看这样吧,咱几个各自养她一段时间。”
二舅不干了,把烟用力按在烟灰缸上,“要养你养,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哪里还有钱养个外姓人。”
两个姨妈也附和:“是啊,自己家都一地鸡毛,没精力也没钱啊,现在物价哗哗涨,多一口人吃饭日子就难过很多咯。”
大舅皱眉,瞪着二舅和姨妈:“就知道钱钱钱,可别忘了当初的赔偿款大家都有份拿。”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没再吭声。
姜静之的父母是在工地上发生意外去世的,当初两家人去工地上大闹,拿到了一笔不小的赔偿款,可这个钱一分也没落在姜静之这里,顾名思义是她年纪小,等她长大了再把钱给她。
大舅吸了口烟,下定了决心,“就按我说的,先接她到我家住,等上完小学你们再接走,初中高中大学自个选。”
隔天清晨下起了大雨,姜静之醒来后就坐在厅门口,看着雨水冲刷着院子里的枇杷树。
一直看到眼睛发酸,她揉揉眼,身子往电视机墙那边转。
白墙上挂着三张遗照,她的外婆,妈妈和爸爸。
姜母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和姜父结婚,也在同年生下了姜静之,他们离开时也不过才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姜静之收回视线,起身走到门框,身子往外探,伸手去接屋檐下的雨水。
屋里只有她和大舅,大舅在收拾外婆的旧物,等到了晚上她就要离开这个小院,离开有外婆气息的小房子,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冰凉的雨水砸在她的掌心里,她想握紧,但手一收,水就往下淌。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循声看过去,红棕色的铁门外出现了一辆颜色漆黑的轿车。
车子刚停稳,后座的车门就被人急不可耐地推开,车上走下来一位美丽的妇人,衣着打扮一看就不像是镇子上的人。
她把铁门推开,淋着雨。
姜静之把身体缩到墙边,只探出个脑袋,看着气质高雅温婉的妇人一步步走向她。
她张了张嘴,想喊大舅,但妇人已经停在她面前。
雨水虽然淋在了妇人的脸上,可丝毫没有打乱她脸上的精致,只是那面色有点病态白。
姜静之曾觉得世界上最美和最漂亮的人是外婆和妈妈,但在此时,最好看的人便是眼前这位妇人,她弯着腰看她,眼神充满了温柔与怜惜,柔软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
很奇怪,这个人好像是有什么特殊的魔力吸引着姜静之,要是在往常被一个陌生人做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一定会被吓跑。
后来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曲绾一见如故,因为曲绾很温柔,她喜欢温柔的人。
“你就是静之?”曲绾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犹如一股暖流蹿入了姜静之的心房。
姜静之没有说话,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她看。
大舅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时,刚好看见了曲绾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搭在姜静之身上,他瞥了眼门口那台价值不菲的车,疑惑地问:“你是哪位?”
曲绾看着大舅,眼眶微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你母亲的好友。”
“好友?”大舅半信半疑,毕竟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哪里像是和静之外婆一个年纪的人。
但细细看着她的眉眼他忽然记起一个人,很多年前的除夕夜,被静之外婆带回家过年的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十分漂亮,和眼前这位有点像,如果真的是,那岁月待她也太宽容了。
大舅迟疑问道:“您难道是曲姨?”
曲绾点头,视线落在墙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走过去沉默地看着好友的遗照。
曲绾和姜静之外婆是高中的同窗,后来她去了北京读大学,大学还没毕业就嫁给了季迟。这些年基本没有回来过这边,但与静之外婆的联系并没有断过。
上周她做了个手术,清醒后却怎么也联系不上静之外婆,直到昨天凌晨才有电话回给她,得知了这个噩耗她便赶了过来。
她无法接受,也很愧疚没有见到好友的最后一面。
姜静之的注意力没有在屋子里,因为外面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门口,还站着一个男孩,男孩长得像童话书里的小王子。
穿着剪裁昂贵的小西装,领口别着个精致的小领结,五官清隽,干净清爽的短发下是剑眉星目,只是眼神好凶,姜静之觉得他在瞪着她,好可怕。
她和他对视良久后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小声地喊大舅。
大舅问了她怎么了,她说人,外面有人。
曲绾从悲伤中回过神,她忙走到门口对站在外面的人招手,温柔唤道:“阿凛,快进来。”
季淮凛皱眉,不情不愿地走进屋里,他撇了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房间门口缩着脑袋的姜静之,转而看向曲绾,稚气的小脸满是严肃:“您该回去了。”
“这雨越下越大,再坐坐吧。”曲绾悲戚的目光重新看向墙壁,喃喃自语:“就让奶奶在这多呆一会儿。”
季淮凛抿抿唇,没再说什么,像颗挺拔的小白杨似的杵在门口。
忽的,衣角被人扯了扯,他头微偏,就瞧见比他矮了半截的姜静之正仰着脸看他,那双乌黑的眼又大又明亮。
他默了瞬,随即不悦地拧紧眉心,“有事吗?”
姜静之指着他身后的矮脚凳,“坐。”
“谢谢不用了。”季淮凛冷硬拒绝。
姜静之撇撇嘴,弯腰把凳子移到一边,自己坐了上去。
曲绾想到曾经和好友通电话时有聊过等自己撒手人寰时会不会留有遗憾,好友说她这一生儿孙满堂,虽然丈夫早早去世,但好在日子过得不算太难,生老病死的事就顺其自然,什么时候走她都能接受,只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没了爹妈的外孙女。
“静之......会去哪里?”姜静之父家那边的亲戚不肯收养她是知道的。
大舅边收拾东西边回答曲绾。
“一个阶段换一个地方?”曲绾看了看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姜静之,叹了口气,不过也总比扔去孤儿院强多了,“我给你留个电话,以后要是静之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来找我。”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空已经放晴,姜静之被曲绾抱在怀里,手掌亲拍着她的后背,曲绾的身上很香,但细闻还是能闻到一股医院里的药水味。
姜静之有点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她把头埋在曲绾的怀里,被大舅说了几次也不肯撒手。
“松手。”
耳边骤然响起冰冷的声音,姜静之抬起头看季淮凛,他又是那种凶凶的眼神。
她急忙退出怀抱,但手还是把曲绾的衣服抓得很紧。
曲绾疼惜地摸着她的脑袋,“静之,我会经常来看你,去了大舅家要乖乖听话哦。”
姜静之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双眼泪汪汪,不知道是被季淮凛眼神吓的,还是因为舍不得曲绾走,委屈道:“静之会乖乖的。”
只有乖孩子才不会被抛弃。
这是姜静之十八岁前一直谨记在心里的一句话。
姜静之看着他们上车,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掉了下来,在她胡乱擦脸的时候,车窗被打开。
“小屁孩就是爱哭鼻子。”声音凉凉的,还带着一丝嘲笑。
姜静之此刻想要收回季淮凛像小王子的话,她很不开心,所以不想看他,低头用脚去踢坑里的水。
季淮凛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头顶。
直到车启动时,姜静之才抬头,稚嫩的声音飘入季淮凛耳里。
“你也是小屁孩。”
车子开走,姜静之居无所依的人生开始了。
在大舅家住的第一个月,姜静之学会了洗碗洗衣服,擦桌拖地,这全是大舅妈手把手教,大舅妈说以后这些活都是她应该做的。
姜静之乖乖做事,哪怕手被冻得通红也没有停过一次这些活,但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快就被送到了二舅家里。
二舅不喜欢她,他一家人都不喜欢她。
两个表哥欺负她,抢她碗里的饭菜,在她扫地时往地板上倒泥沙,晚上在她睡着后捉毛毛虫放在她的脸上,她被吓得推了一把表哥,表哥的头撞到了地板,二舅劈头盖脸骂了她一天,隔天她就被送到了姨妈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小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