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天前,他还在电话中极有兴致地与我谈论将在八月成行的青藏线之旅,和他最近以来迷恋的木雕艺术,戏言他今后或许会弃文而从事木雕创作。那天突然接到电话说,朱春雨患脑血栓住院了,正在抢救,危险期还没过去,眼下还不让探视……
这突如其来的病讯让我十分震惊。尽管我知道他平时虽然乱蹦乱跳,但他身体不十分好。不过,平心而论,按时下标准,他仍然是非常非常年轻呵,怎么就会身患此症,莫非这就是莫测的命运?我的心一直悬着,不知道这位具有诗人气质的文兄病情如何。
过了五一,听说他病情稳定,可以探视了,我便在一个欲雨无雨的阴沉的上午来到304医院。
进得病房的门,第一眼便看见他那双眼睛正平静地望着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你已经渡过生命的险滩了,春雨兄。”我过去拍了拍他抚在胸口的左手。“没问题,咱们八月还要一起去西藏呢。”我说。我是极力想说些轻松的话题,让他心情愉快。
“自从他决定跟你们去西藏,他便每天锻炼喝一小口啤酒,他说将来到了西藏不喝藏族同胞的一口酒不合适,可是你瞧,他就这么病倒了。”他夫人说。
他那双黑色的眼珠转了几转,咧了咧嘴角,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欲言又止。
这时,他夫人在一旁看着我们,轻轻提醒道:“他有时便糊涂。”
是吗?我又一次感到意外。尽管我知道这种疾病的后果,但病情总还有个轻重之别呀。
“认识他们吗?”他夫人俯身凑近他的身边问道。
他的表情漠然。
我的心复又悬在嗓子眼儿上,浑身一阵阵紧张。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在心底低声地说。
他夫人从床头拿过一张纸,把我和与我一起探视的世尧兄的名字写在了纸上。递到他眼前,指着两个名字说:“认识他们吗?”
他费力地望着一张白纸上的两个名字。我敢断定,他是在极力搜寻自己的记忆。然而,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在枕上摆了摆头,神色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深深地陷入一场空前的痛苦中。他夫人在一旁讲起他的病情:“他是左脑室大面积血栓,右半身偏瘫,已经失去记忆,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也不知饥饱……”
“真可惜,老朱今年也就五十六岁吧。”我在一旁感慨道。
“不,今年他才五十三岁,今天正好是他生日。”他夫人说。
……
我至今想不起那天上午最终是否下了点毛毛雨。后来听说春雨兄记忆有所恢复,有点开始认人了。这一点的确让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19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