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婧还没有靠近母亲的院落,便听到小妹的笑声脆铃般地传来。
她跨入院门时,她的母亲正在五伯母和六伯母的陪伴下聊着天,而在一侧,坐着她的两个堂妹和一个堂兄。
热闹声中,五伯母最先发现柳婧,她连忙‘哎哟’一声站了起来,一边迎向柳婧,一边没口地夸道:“这就是我那个汝南第一美男的文景侄儿?长得可真是俊啊。”
在五伯母迎来时,六伯母和两个堂妹堂兄也迎了上来。
柳氏那一门,目前出息最大的是三伯父柳行风,柳行舟虽然有才,身体却不行了,而剩下的那些兄弟,据柳婧所知的,多是庶民和小商人出身。这些人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柳行风百般巴结,连着对柳文景这个后辈中第一人,与南阳邓九关系匪浅的子侄,也格外的客气。
人与人相处,有时候过份的客气就是谄媚了,特别是与有地位的人相处,这种客气,会格外的让人瞧不起。
她们毕竟是柳婧的长辈,不等她们近前,柳婧已是深深一礼。五伯母急急冲出几步,连忙伸手扶住柳婧,笑眯眯地说道:“文景不要这么客气,哎,咱家文景真是生得俊啊,我长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没有看到过比文景更俊的儿郎呢。”
说到这里,五伯母回头喊道:“你们几个孩子怎么搞的?刚才在家里不是还念着文景吗?快过来打一下招呼。诶,这也是咱们家,要是别的家族。哪有长得这么大兄弟姐妹还相互不识得的?”
五伯母嗓门又大,说话的速度又快,给人的感觉是既爽快又嘴碎,在她的叨唠中。柳婧与几位堂兄妹见过面后,被五伯母扯着坐到了塌几上。
就在热闹当中,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七伯父家的柳式和柳敏闯了进来。远远看到这一院落的人,他们也顾不得打个招呼,径自冲到柳婧面前朝她叫道:“文景,听说邓九郎要离开汝南了,你会与他一道走的吧?”
他这么大大咧咧的一叫,四下便是一静,在一双双目光看来时,柳婧静静地说道:“我不会与他同行。”
“怎么可能?”柳式打断她的话头,他叫道:“文景你怎么可能不与他同行?莫非。你惹他不高兴了?他不要你了?”
这话说到这份上。柳婧已是脸有不愉了。她沉着脸,冷冷地说道:“这些,就不劳你挂念了。”
“我怎么不挂念?我们一家子搬到这汝南来。可是想过好日子的。听到你攀上了邓九郎,我们还高兴了一会呢。来来来。你马上就与为兄去梅园,到邓九郎面前好好说几句软话服服输!”
这一次,柳式的话音刚落,柳婧已沉喝一声,“闭嘴!”一句话喝得院落中一静,柳式也给惊得张大了嘴里,柳婧暴然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柳式给我叉出去——”
短暂的安静后,五伯母在一旁叫道:“哎哟,都是一家子啦,文景怎么这么生气?”她还待再说什么时,柳婧已衣袖一拂,朝外便走。五伯母见状,连忙叫道:“八弟媳妇,你看看你这儿子,他有没有尊卑啊?”刚叫到这里,她才发现,这个时候柳母也沉着一张脸,牵着她的小女儿回了房。在她准备追上时,几个仆人拦了下来。再回头一看,只见院落里的柳府众仆,一个个都怒形于色的。
这一幕,不止是五伯母和柳式,便是六伯母也是不解的。她们愕愕地看着四周众仆,过了一会,柳式跳起来叫道:“他柳文景比我还小呢,他敢这样对我?不行,我要跟八叔说道说道。”说罢,他身子一转,朝着柳行舟所在的书房走去,而他一走,另外几人也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吴叔凑到柳母身边嘀咕道:“大人家的这些亲戚,可真是没什么品……”
柳母淡淡地回道:“千年世家,百年风范,这可不是说笑的……柳行风刚有了点成绩,就想把柳氏弄成世家,我看他要弄巧成拙了。”
吴叔转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高兴地想道:夫人这话说得真有风范,要是她一直这么清醒可有多好?自来到汝南后,柳母的病情比在吴郡时,还有所加重。经过分析之后,连同柳父在内都觉得,是目前富裕的接近官宦世家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了柳母。不过现在听到她这一番话,吴叔又觉得,这一种刺激,未必全是坏事。
柳婧冲出了家门。
她坐着马车,在汝南街中转了一圈后,越转越是无聊,便赌气般地朝着驭夫叫道:“去梅园。”
刚刚叫出这两个字,她头一转,看到前方的酒家二楼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后,便又叫道:“停车。”
马车晃了晃,停了下来。
柳婧一下马车,便朝那酒家走去。
来到酒家,示意小二不要理会自己后,柳婧上了二楼。
然后,她来到一个厢房前。
厢房门大开,金色的阳光下,邓九郎正高大挺拔地站在那里,而他的面前,黑压压匍匐了七八个官员。令得柳婧凝住的是,他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剑,正指在一个官员的咽喉上!
没有想到柳婧会来,厢房中都是一静。
在一阵短暂的让人窒息的宁静中,邓九郎右手一收,嗖地一声还剑入鞘,然后,众人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传来,“都滚出去。”
“是,是。”忙不迭地应答声中,只见一个官员双手抱头,就地一滚,当真骨碌碌地滚出了厢房……
看到这人朝自己滚来,饶是柳婧本已僵住,这时也忙不迭地跳了开来。
有一就有二,当柳婧看到这七八个官员当真‘滚’出厢房时。整个人都不会思考了。
……她知道南阳邓九这个名号惊人,也知道天下间,有无数的人想攀附邓九郎,可直到这一刻。看到这些平素衣冠楚楚,对自己从来不假以词色的汝南官员,竟然因为他一句话,真个以‘滚’的方式离开厢房时。她才惊骇的明白过来:原来,他真的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大权贵。
她与他相处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个感觉呢。
在柳婧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半天后,厢房中,传来邓九郎低沉的声音,“柳文景,进来!”
柳婧走了进去。
背着阳光高大挺拔得宛如雕像的邓九郎,盯了她一眼后,压低声音。轻柔地问道:“怕我了?”
柳婧寻思了一会。摇了摇头。
她这头一摇。窗口旁的邓九郎便是嘴角一扬。一时之间,原本寒冷的厢房变得春暖花开。
他凝视着她,低声道:“过来。”
柳婧走了过去。
他握着她的手。蹙眉道:“怎地这么冰?”见柳婧不答,他也不追问。只是说道:“你似是怒气冲冲而来,怎么,我又做了恼你的事了?”
“没。”只是迁怒而已,要不是他放出那风声,怎会连她的那些堂兄伯父也把她当成那种人,还对她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只是,她一路上蕴莨的迁怒情绪,给现在这么一吓,早就不知所踪了。
见她乖乖地摇头,邓九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
低笑中,他凑近她,暖暖地说道:“真给吓坏了?看你这脸都给白了。”说罢,他的爪子爬上了她的脸,从下巴慢慢转向唇瓣,再在唇间轻轻游移着。
柳婧脸一红,连惊骇也忘了,她啪地一声打落了他的爪子。
随着那‘啪’的一声轻拍声传来,邓九郎似乎凝了凝,他低头定定地盯着柳婧,语气放慢,声音轻柔地说道:“看来是真的不怕我了,这胆子给大得,都敢对我动手动脚了…”
柳婧:动手动脚这个词,是这样用的么?
这时,她额头一热,却是他的额头抵上了她的。暖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在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冽男性气息熏得柳婧脸颊绯红时,邓九郎温柔地声音轻轻地传来,“刚才我跟人说,我要离开汝南了,结果这些官员喜癫了。哟,这些喜癫了的官员的下场,你刚才看到了。另外还有一个很不舍的,于是我就对那个不舍我离去的官员说,我虽然很是满意柳文景,奈何他太过刚直,不欲与我同行……文景啊,那个官员有没有教训为难你?”
他以一种十分心疼她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看,你不欲与我扯上关系,我就在要离去时,把你给掰清了……文景,你感激我不?”
感激,她感激个屁!怪不得柳式那等外围人也这么快就知道邓九郎要离开的事,原来是他自己放出来的!
见到柳婧呼吸加快,奋力地挣扎着,邓九郎慢悠悠地放开她,然后他歪着头看着得到自由后,涨红着脸怒瞪着自己的柳婧,伸出食指放在唇瓣间,轻嘘一声,温柔地说道:“别恼,文景,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对你好。刚刚我还派了几十百号人去盯着看着,要是有谁闹着骂着柳文景,非要说柳文景攀附了我邓九,我就把那些人通通拿下,打入大牢治以重罪。文景你说这样好不好?”
好,好个屁!
这个时候,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说她柳文景攀附邓九郎?要说,也就是她那几个从小地方来的,一门心思想一步荣华,恨不得取代她来攀龙附凤的亲戚们说。要骂,也只会是那些人在骂!
不对!邓九郎要真为了这个原因抓人下狱,事情就会闹大,而他们柳府,更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想到这里,柳婧咬着唇轻轻地说道:“这只是小事,郎君还是把人收回吧。”
“不行!那些人竟然敢辱及我的文景,我怎么也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柳婧欲哭无泪,她只得眨着他最喜欢看的乌黑水润的眸子,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般,语气也软软糯糯地求道:“别,把人收回好不好?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邓九郎狐疑地看着她,怜惜地说道:“文景,你别胡思乱想了,这招是杀鸡给猴看的。有了这么一次,以后就不会有人说你闲话了。”
柳婧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她只好努力地眨巴着眼,越发软糯地求道:“别,求你了。”
“真求我?”
“是,求你。”
“过来,抓着我的袖子摇一摇,再按你刚才的语气重述一遍。刚才我耳朵蒙了,没有听清。”
柳婧:“……”
“咦,居然又生气了?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文景最是口是心非。行了,我这就下令,通通把他们打入大牢。”
柳婧:“……”
看到她终于走过来,看到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摇晃起来,邓九郎一边含笑听着她软软地求饶,一边严肃地说道:“表情不对。”
“恩,不错,就是这个表情。”
“乖了……其实我刚才的话是骗你的,有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派人去抓言语犯罪的人呢?再说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片好心,而且他们说的话,大多数都蛮合我的心意的,我赏他们都来不及呢。”
这一下,柳婧的那口老血,真地涌到了嘴边,差点一喷而出。
邓九郎歪着头忍着笑看了她一阵,过了一会又道:“文景,刚才你的眼睛冲我眨巴眨巴的样子很可喜,以后多做点。”在柳婧双眼瞪得滚圆,又气又羞地怒视于他时,邓九郎最终长叹一声,好不忧伤地说道:“看,一把我利用完了就是这表情了……”
柳婧嗖地一声转过头去背对着他。
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突然想道:这不对劲,我明明过来时,是想发火的,结果给他唬几句,不但火没有发成,警告的话也没有出口,反而还在他面前出尽了丑相。
想到生气的地方,柳婧牙一咬提步就走。看到她又想逃之夭夭,邓九郎叫道:“等一下,我送你下去吧。”
他不说这话也就罢了,一说这话,柳婧跑得更快了。看到她一抹烟似的蹿出老远,邓九郎单手支着下颌,暗暗想道:柳文景的那些个亲戚,像样的还真不多,一旦进入我家门,这些亲戚都会令得她承受攻击,令她处于被动之地。看来是得找个机会,替她处置了这些人。
转眼他又想道:乾三他们应该快到了,等他们一来,我就带着文景马上上路。汝南这个小地方,真是呆得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