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兴兵戈命悬一线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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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消息严密封锁,但大月国皇子之死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二皇子是落水而死。当早起的宫女路过御花园的一个池塘,被折射的一道光闪了眼睛,定睛一看,便见水面上漂着一块衣角,衣角上上用金线绣了一个狼头。

那是大月国的图腾。

再移步,便见岸边灌木丛遮盖住的,尸体。那具养尊处优的躯体,浮在水面上,随着风丝扫过而微微晃动。

宫女吓得尖叫一声,哭叫着将此事禀告了旁人。

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尸体泡得有些变形,但衣服完好无损,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周围也没有发现打斗痕迹。这证明大月国皇子并不是刺客所杀,也不是和某人起冲突才不慎落水的。唯一称得上线索的,只有护卫们在水塘边调查时发现的一只空酒翁,所以大月国皇子的死因,暂且被认定为酒醉后落水而亡。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谁不知道那天夜里下了雨,大月国皇子为什么要跑出去喝酒?”

“大月国皇子死得这么蹊跷,说不定,是鬼魂作怪吧……”

“嘘,你小声点,乱说话会惹来祸害的。”

几个经过的宫女悄声议论,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我站在斜刺里听着,默不作声。

等两名宫女走远,我才从阴影里走出。花庐在一旁担忧地问道:“娘娘,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我道:“等容贵妃上门来找。”

“娘娘真的要将凤螭给她?”

我未答,只是道:“四处多走走,先探听一番。”

行至一处溪桥处,远远望见花阴树影处立着一处凉亭。我本就容易出汗,便随着花庐向凉亭走去。行到近处,我才看到亭中早立着两人,正是明瑟和紫砂。

我上前道:“今日好巧,在这里遇见贵妃。”

明瑟道:“真是巧得很。”

我靠着栏杆坐下,仔细了一下四周空气,发现明瑟没有再用仁丹油,而用的是普通的香,心里定了一定。

我道:“闷在宫里也不好,倒不如出来看看热闹。听闻大月国的二皇子醉酒坠塘,宫里头说什么的都有。”

明瑟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衣饰,道:“醉酒坠塘吗?许是被人下了迷香,扔到塘里的吧?”

云淡风轻的一句,让我生生打了个寒战。

原来如此。

可即便是下迷香后杀人,若要杀掉一个异国皇子,也需要有足够的幕后力量来协助。

明瑟端详着我的脸色,笑道:“方才贵嫔觉得在这里遇见本宫是因缘际会,可知本宫其实也是等了你好久?”

我不动声色,道:“哦?贵妃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分享的?”

她道:“大月国皇帝得知二皇子的死讯,恼怒不已。其实二皇子只是他众多皇子中的一个,并不是十分得宠,可他若是在儿子莫名其妙死去的情况下,仍然要和南诏结盟,只会让天下人取笑。”

我道:“那么大月国是不会和南诏成为盟国了,这不正中贵妃下怀吗?”

“不仅不能成为盟国,而且南诏还会先发制人,联合襄吴出兵大月国。”

我慢悠悠地道:“不是联合襄吴,而是联合襄吴的梁王吧?”

她神色一僵,复又恢复正常,道:“那是自然,梁王虽是幼子,但他身边也有不少辅政幕僚。若是可以和南诏军联手击退大月军队,就是立了大功,将来也必定亲善南诏。”

我道:“这计划,如今都按照贵妃的意思走了。”

明瑟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镶金缀玉的绸衣,眉头微蹙,似有不解,道:“可本宫有一事弄不明白。”

“不妨一叙。”

“皇上这次出兵,指派的将领都是些生面孔的,只有其中左翼军统领徐将军,还算是有些经验的。”

我看着她的神色,问:“你是否担心皇上并非真心实意攻打大月?”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道:“恰恰相反,皇上这次十拿九稳。”

她惊道:“何以见得?”

我道:“南诏之所以有萧王之乱,是因为南诏尚武,武将战功赫赫,权势渐盛所致。萧王虽然已经消灭,但朝中还有其他将领,他们独大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皇上不能起用这些武将,只能自己栽培新的武装势力。这次出兵大月的将领,虽是年轻,但受皇上一手提拔,日后必会效忠皇上。皇上没有八成把握他们会赢得此役,怎会委以重任?”

明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是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她目光闪烁,似有什么话想说。我猜定是和凤螭有关,便暗自想着托辞。

谁知,忽见不远处有一队宫人举着冠盖,拥着江朝曦朝这边而来。我和明瑟忙端正华服,走出凉亭,跪地道:“见过皇上。”

江朝曦道:“平身。”

朱文过来扶我,道:“贤贵嫔,快些起来,这日头毒着呢。”说罢向身后宫人道:“皇上要在这凉亭里歇歇,你们快去准备着。”

我道了谢,抬头见江朝曦的目光灼灼,流露出关切神情,不由心动。

待进入凉亭坐下,江朝曦便使人备茶。明瑟娇笑,半是撒娇半是嗔,道:“皇上,天气这般热,还喝什么茶呢?听闻夏国最近进贡了一批鲜果,不知皇上可舍得让我和贤贵嫔一起尝尝鲜?”

我竟不知,他们的关系竟是这般好了,明瑟都敢对他撒娇撒痴。

江朝曦笑道:“明瑟最是顽皮,每次都嫌朕的东西不好,非要自作主张。”

明瑟格格笑了两声,道:“皇上误会了,臣妾听闻那鲜果磨碎成汁后很是美味,如果和着碎冰屑一起吃,还能解暑,这才向皇上讨。”

江朝曦道:“你若是想吃,朕就遣人给你送到宫里去。”

明瑟道:“现在吃更解暑气呢,我看皇上也是热了头汗。”

他道:“现在吃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我挑了挑眉毛。这个凉亭虽是建得甚是地方,就着风口也算凉爽,但毕竟是暑天,他也赶了段热路,怎么吃那鲜果就不合时宜了?

明瑟还想再说:“皇上……”江朝曦打断了她的话,指着我道:“你现在是掌管六宫的贵妃,也要多为妃嫔着想。贤贵嫔现在有着身孕,不能吃生冷之物,若是让她看着眼馋,朕哪里过意得去?”

竟是……为了我?

我脸一红,道:“皇上不必顾忌臣妾,天气炎热……”

话音未落,他已经执着我的手道:“你也真是的,明知天气炎热,还要出来晃。”

他眉目俊朗,凑近了看更是让人心恍神迷。我的心怦怦乱跳,低声道:“是,臣妾记住了。”

抬眸,看到的是明瑟怔愣的神情。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再低头时,竟隐隐可见她眼眶里起了一层水汽。

吃了一盏茶,江朝曦便乘着车辇去。明瑟久久伫立,良久才回身对我道:“看来皇上现在对你看重得很,怀了龙胎,就是与众不同。”

她的目光太冷,我不由自主将手抚上肚子。她看了一眼,淡淡道:“无事了,你回宫吧,本宫有事自然会去找你。”

翌日午时,我正靠在贵妃塌上休息,忽有人来通传:“容贵妃来了。”

该来的,总算来了。

我挑了挑眉,吩咐宫人道:“快去备茶,还有——把窗子打开,这屋子里太闷了。”

说话间,明瑟已经扶着紫砂的手走入宫室,眉梢眼角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峭。我扶着塌沿,缓慢而小心地站起身,按例见礼。

待遣散了宫人,她开门见山地道:“贤贵嫔,你可以将凤螭交给我了。”

明瑟身上亦是涂了那晚宴席中使用的仁丹油,带着大量的樟脑和按叶香气味。那股浓郁的气味悠然飘了过来,所幸窗子开着,风丝将香味吹向别处。

花庐站在一旁侍奉,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我用袖口掩了鼻,冷声道:“贵妃要和我谈凤螭的事情,得先停用这种加入过量樟脑和按叶香的仁丹油。”

她愣了一愣,忽笑道:“怎么,天气这般炎热,本宫还用不得清凉的东西?”

我冷笑道:“明瑟,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演戏下去吗?这樟脑和按叶香对孕妇十分不利。我受制于你,不代表我会让你对我的孩子为所欲为。这一次,我就当你不知道樟脑和按叶香的用处。”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恶毒。半晌,她才冷声道:“好,好!本宫没怀过孕,不知道这些忌讳!你,到底什么时候把凤螭给我?”

我慢悠悠道:“贵妃是忘记了答应本宫的条件了吗?”

她道:“不曾忘!晋国夫人现在还是好端端的。”

“可是,我总得确认我母亲安全,才能将凤螭给你。”

“你要如何确认?”

我想了一想,道:“你让我见她一面。”

她眼神里充满玩味,问道:“哦?”

“我要亲自确认晋国夫人安全无恙,回宫后,才能将凤螭给你。”

明瑟霍然起身,盯了我许久,才嘲讽地笑道:“贵嫔防得本宫好紧!好,本宫就让你们母女见上一面!”

待明瑟走后,花庐劝道:“娘娘,你身怀六甲,这天气暑气正盛,万一伤了胎气怎么办?”

“头几个月都是不稳妥的,接下来胎位安稳,奔波一点也是不妨事。”

“娘娘……”花庐还想说什么,我摇头道:“别说了。明瑟不能等,娘……也不能等!”

“可是……”

“没有可是!”我笃定道,“凤螭在我手上,明瑟不敢对龙裔轻举妄动。”

几日后,我向江朝曦请旨去相国寺礼佛。彼时,江朝曦皱眉道:“溪云,你在这种天气下去相国寺,恐怕不妥。”

我笑道:“皇上,臣妾这次去相国寺礼佛,一来是为了南诏出兵大月国,为数万将士祈福;二来臣妾日日梦见破晓太白星,估计是天降祥瑞的征兆。虽然眼下天气炎热,但恰好可以彰显臣妾的诚心,也好增加麟儿的福慧。”

他负手而立,道:“朕还是不放心。”

我温声道:“有仪仗队和护卫同行,哪里会有有差池?”

江朝曦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想去相国寺礼佛,定是想了很久,朕若是拦着你,你必定心中不快。但有一条,朕派十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与你同去。”

若是有暗卫跟着,我是安全了不少,但我见到母亲一事,回来该如何向江朝曦解释呢?

我犹豫了一下,见他乌瞳一沉,觉得再要拒绝只能惹得他生疑,只得笑道:“谢皇上。”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相国寺山门大开,一众尼姑整齐列队立在门前。

我坐在车辇内,以青纱遮面,扶着花庐的手稳稳走下来。抬头望见寺庙院落深广阔大,殿宇辉煌,雄风昂扬。

进入大雄宝殿内,一个灰衣老尼端上一盆清水,我净手后,拈香拜佛。一上午即将过去,我每行一步,都是心神不定。

出行之前,明瑟告诉我,她将母亲暗中安置在这相国寺中,届时自有人来领我去看。

那些尼姑的面容一一闪过,没有一张是熟悉的。我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但是众目睽睽,哪里有母亲的影子?

礼佛快要结束时,一个老尼突然靠近,对花庐低语了几句。我心头一动,果然听到花庐附耳说了几句。

我会意颔首,让一众尼姑准备休息、用斋饭等事宜。待入了偏房,只见家具摆设均是清雅素净,无一人在。我看了花庐一眼,她点点头,我便放心下来,安心等待。

一炷香之后,几个老尼端着斋饭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灰衣女尼虽是低着头,但身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我心头狂跳,颤声道:“你留下来,其他人出去吧。”

那个女尼抬起头来,果然是母亲。

我的眼泪就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再不管四周埋伏着江朝曦的暗卫,也不管屋外诺诺的人声。视线渐渐模糊,一点一点清晰的是幼时的时光。

清亮的天光下,父亲和母亲相视而笑……

踩水花的时候,被母亲抱进屋子里……

而今,物是人非,母亲就站在我面前,布衣荆钗,素寡的衣者依旧掩不住她超脱的气质。我含泪上前拥住母亲,道:“娘……你可还好?”

母亲也是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又带着惊喜地看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溪云……我竟然真的还能看见你!”

我攥紧她的手,放在心口上紧紧按住,笃定道:“娘,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禀明皇上,将你救入宫中。”

母亲紧张地看了看门口,我安慰道:“不妨事,我会让那些人收手。”

“那些人……”母亲仿佛陷入了回忆,喃喃道,“我一直在静云寺,不知道是何人将我掳走。就在昨天,他们突然让我来到相国寺。没想到,我就这样见到了你……”

我拧紧眉头,手沾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玉德”二字。玉德,是明瑟入南诏后宫之前的公主封号。

母亲大吃一惊,伸手用袖子将水渍拭去,道:“你确定?”

我缓缓点头。

她看向我的小腹,略一沉吟,道:“溪云,你太莽撞了!你在她的安排下来见我,等于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会引火自焚。更何况,你还有了身孕……”

我波澜不惊地道:“母亲,无妨,我手里还有一件物事,她不敢动我。”

母亲猛然回头,问:“什么东西?”

我抬手又沾水,在桌上写了两字——凤螭。

然而,母亲在看到那两个字之后,脸色刷的变得惨白。她双目无神,喃喃道:“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家,哪里有这个……”

我怕她说太多露馅,忙擦去水渍,上前扶住母亲,道:“母亲,不要说太多,回头我来接你。”

母亲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急速地说:“你上当了!快走,不要管我!”

我心头一震,正要发问,忽听屋外刀剑声声,凌厉无比,似是有人在缠斗。我大吃一惊,道:“谁人这么大胆,竟然在佛门重地动手?!”

花庐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去开门。母亲厉喝一声:“不要开门,外面恐怕早是布好了局的!”

仿佛是一记炸雷在头顶上滚过,我脑中只剩下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外面有人缠斗,这其中一方是江朝曦派来保护我的暗卫,另一方……除了明瑟派来的人,我想不到还有谁和我有纠葛。

可是,她怎会选择这个时机动手?凤螭明明还在咏絮宫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藏在了哪里,连花庐都是瞒了的。

心头闪过千万种可能,每一个都疏忽而逝。屋外打斗更烈,已经有嘈杂声四起,有人大喊:“保护娘娘!”

我和母亲、花庐哆哆嗦嗦地藏在衣柜中。母亲颤声道:“溪云,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探究凤螭的秘密,否则会引来祸患吗?”

我用力点头。

母亲叹息了一声,道:“你为何不听我的?”

我茫然无措,道:“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娘……”

“凤螭是无妄之谈,是我们洛家编造的一个谎言。”

我愣住了。

凤螭……是一个谎言?

怎么可能?

我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

我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层。

可是……

如果凤螭真的是一个谎言,那么明瑟一定得知了真相,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对我下手!

如今的明瑟,已经不需要凤螭所谓的力量了,她这是在用凤螭来打消我的戒备心,将我引到宫外,处之而后快!

我浑身冰冷,一句话也说不出。

花庐也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夫人,你、你在开玩笑吧?若是假的,为什么瞒了这么多年?”

我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问:“母亲,当初你为何对我和哥哥都讳莫如深?”

“我不想你们卷进来……”

我道:“可是我们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想从我们这里挖出凤螭的秘密!”

母亲道:“我本想将这个秘密掩盖一辈子的,如今我不得不说!溪云,洛家当年军功赫赫,帮助襄吴先帝登上皇位。可随之新的问题也来了——狡兔死,走狗烹,襄吴先帝怎么会容得下手握重兵的洛家?为了牵制先帝,你祖父索性捏造了一个玄铁宝藏的谎言,并将宝藏的钥匙称之为凤螭。这样,先帝就不敢对洛家轻举妄动,因为一旦洛家败落,玄铁宝藏就有可能落入他人之手!你可还记得你八岁那年,我们洛家面临的一场灾祸?”

我记得,我终生都记得。

八岁那年,洛家被抄家,父亲、哥哥、我都被流放。在流放途中,父亲被杀死,而我和哥哥流亡南诏,遇到了江朝曦。

不对!

有哪个细节,是我忽略的!

是了,就是在那个噩梦般的早晨,母亲曾对官兵们大喊,我要见皇上,我有要事禀告。

是什么样的要事?难道是……

迎上我探究的目光,母亲颔首道:“不错,洛家之所以得以昭雪,是我亲自觐见皇上,告诉洛家手中有凤螭宝玉,而且已经流了出去。他若要保得江山稳固,就得保得洛家上下平安!”

我失声道:“难怪……难怪后来赵起将军来搭救我们,难怪洛家之罪没有再被追究,难怪……”

原来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不过是靠一个弥天大谎所维系。

“我不可以将凤螭带在身边,如果被人夺去,洛家照样有危险,所以——”母亲的目光透出坚毅,“我将那柄羊脂玉梳作为嫁妆赠给了你!”

我无力地摇头,低声道:“这个真相,我知道得太晚了。”

对于明瑟来说,这是一次除掉我的绝佳机会,她不会放过。

母亲苦笑着,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知道,这么多年我瞒你们瞒得好苦!可是溪云,我宁愿凤螭从未存在过,我们洛家也从未沾染过任何富贵……没有国恨家仇,没有朝堂争斗……一家四口,相亲相爱,能过着平常人家的烟火生活,该有多好……”

烟火生活,好熟悉的话。

是谁曾在我耳边说,想和我做一对烟火夫妻,过最普通的生活?

凤螭是假的,玄铁宝藏也是假的……那江朝曦寻到的宝藏,也是骗我的了?

我仰头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江朝曦,难怪你那么大方将凤螭还给了我……说什么不依靠凤螭的力量,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刷的一下刺破窗棂,擦着衣柜的门射入墙壁。与此同时,外面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四起。

为了除掉我,明瑟真的是不惜任何手段。

两名黑衣人从窗子一跃而入,跪在我面前道:“主子,相国寺有乱党闯入,我们势单力薄,无法抵挡,只能先将主子送出去了!”

我冷声道:“他们有多少人?”

黑衣人互视一眼,回道:“估摸着有二、三百人,个个武艺高强。如果不是随行护卫护驾,另外八名暗卫格挡,恐怕这间屋子早就是一片火海了!”

我双眼一眯,指着其中一名暗卫,道:“容贵妃要杀的人是我!你先带我离开,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然后你再带着我母亲离开,确保万无一失,懂吗?”

“不可!”母亲失声道。

“娘娘,要走一起走!”花庐揪住我的衣角。

我看着她们,心里酸涩,一字一句道:“没时间了,你们必须……听我的!”

我伏在暗卫身后,缩紧身子。他轻功绝好,背着我滕然而起,刺破屋顶一跃而出。

目光掠过相国寺,我大吃一惊。

残肢、鲜血、死命拼搏的人们……俨然是一个修罗场。

果然,我的出现引起了注意,无数利箭飞了过来,而背着我的暗卫回身几个招式,便用剑挡掉了咄咄逼人的箭雨。

相国寺建在一座山上,四周皆是山林,若是往密林里一躲,逃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暗卫身手不凡,背着我倏忽便飞出寺庙墙外,朝密林深处逃去。

我看着身后火光隐隐的寺院,不无担忧。母亲和花庐能逃出生天吗?但愿……但愿那些想取我性命的都追过来吧!

暗卫逃过了几个山头,身后的追兵渐渐少了,只剩下沉默的层峦叠嶂,仿佛那一场追杀根本就是幻觉。

暗卫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主子莫要担心,天快黑了,根本无人能寻得到我们。”

我也觉得累了,瞥见近处有一个枯萎藤蔓掩盖住的山洞,便让暗卫放下我。我走到那个山洞前,只见里面黑黢黢一片,外面枯藤倒垂,倒也隐蔽,就回头对暗卫令道:“我在这个山洞里躲一会,你回去帮你另一个同伴脱险,将我母亲和花庐也带到这里来。”

暗卫立即跪下,斩钉截铁道:“奴才受皇上之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不顾娘娘安危!”

我眯了眯眼,道:“那本宫现在命令你,不可不顾我母亲和花庐的安危。”

他哑然,顿了一顿才道:“那娘娘务必保重,奴才去去就回。”

我点点头,坐进山洞里,朝他挥了下手,示意他离去。暗卫略运轻功,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我舒了一口气,抱住双膝,警惕地透过枝叶缝隙审视着山洞之外。

希望他能快去快回吧。

这个山洞,一眼望不见里面,实在是瘆人。

我心里正打着鼓,突然听到山洞里发出一个奇怪的声音。

我顿时紧张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那声音……似乎是人的呼吸声。

逃!

我脑中闪过一个字,刷的一声跃起,想跨出洞外。但已经晚了,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灵活地制住了我的反抗。

完了,完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听到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莫怕!”

借着从洞口射入的微弱光线,我扭头看清楚了身后那个人的脸。那张脸稚气未脱,英气逼人,正是汤青!

数月不见,汤青皮肤黝黑了一些,只是那张娃娃脸还是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

我浑身顿时松懈,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笑了一会却流出了眼泪。“汤青,怎么会是你?”

汤青惊喜道:“公主,我还想问呢,怎么会是你?洛统领受到线报,说晋国夫人被秘密带至相国寺,要我们前去营救!”

我一凛,问道:“哥哥要来救母亲?那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汤青道:“彼此之间单独行动,靠暗号联系。”

我沉吟道:“如果顺利的话,晋国夫人很快就能救到这里。”说完,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汤青恨声道:“公主,没想到玉德公主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说起来,襄吴的那一帮皇族都不是好东西,四处排挤洛统领。洛统领被逼无奈,只好和江楚贤合作……其实,将军心里很不好受的。”

我有些无言,半晌才道:“我知道的。”

哥哥忠义刚正,一心想要为国效力,可襄吴根本就不需要他……

正说话间,只听外面草叶风动。我一皱眉,让汤青藏好,极目望去,果然见密林间两道黑影正向这边飞跃而来。

一定是暗卫带着母亲回来了。

我悄声对汤青道:“你不要露面,我会让暗卫离开,然后你们带夫人走。”

汤青急问:“那公主你?”

我道:“我留下。”

汤青低下头,不辨神色,哑着嗓子道:“好。”

眼看那两人到了近处,我走出山洞,果然看到他们各自背着母亲和花庐。甫一落地,母亲便虚弱地倒在地上。我上前扶起母亲,拭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对暗卫们道:“我们先去山洞躲一躲,你们先去别处,引开追兵。”

暗卫们跃入林中,疏忽不见。汤青从山洞中走出,对母亲跪地道:“拜见晋国夫人。”

迎着母亲惊异的眼神,我淡淡道:“娘,你先和汤青离开,到了哥哥那里,就安全了。”

母亲有些不舍,道:“溪云,和娘一起走。”

我摇头。

“那今日一别,就是最后一面了?”母亲凄然笑问。我心中仓皇,正想开口,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汤青眼神锐利,大刀一挥便劈开网绳,挡在我们三人面前,警惕地看着周围。

我心头狂跳,抓紧母亲和花庐的手,睁大眼睛——

周围的山石边,树后……现出了冷森森的箭头,杀气滕然而起!

紫砂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晋国夫人,你真是一语成谶,今日就是你们的最后一面!这样也好,你们在阴间也能作伴!”

我们被包围了。

我喊道:“紫砂,刺杀当朝嫔妃,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和容贵妃吗?”

紫砂的声音里出奇愤怒:“贤贵嫔,你们洛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你现在毫无利用价值,你还真的以为皇上在意你?”

母亲压抑住怒气,道:“洛家虽然骗过了天下人,但从未有过篡位的念头,对襄吴也是尽心耿耿!容贵妃就是这样对待昔日的忠臣吗?”

紫砂冷道:“容贵妃费尽心机,却发现凤螭是一个谎言,埋藏地点是一个空穴!你们诓骗了襄吴那么久,她怎么可能放过你?”

我心思电转,想起明瑟也和江朝曦有过交易的,不由得脱口而出:“紫砂,我有一事想问!”

“让你死个明白,问!”

“当初容贵妃受巫蛊之祸的时候,齐王为什么要保她免罪?”

紫砂一阵沉默。

我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喊道:“齐王是齐太妃的兄长,莫不是齐太妃为了皇上,而和容贵妃做了一个交易?她让容贵妃免于受罚,但是条件是容贵妃必须协助找出玄铁矿!恐怕如今在襄吴国内培养梁王这支亲善南诏的势力,也在交易范围内!从一开始,容贵妃就背弃襄吴了,我说得对吗?”

明瑟爱慕江朝曦。为了得宠,身陷囹圄的她也不得不利用了自己的家国了吧?

紫砂狂怒道:“闭嘴!”

我冷笑道:“怎么?堂堂襄吴公主都可以出卖自己的国家,洛家世代忠良,倒是惹来不满了?”

紫砂道:“贤贵嫔,贵妃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你果真不知情吗?你凭什么占去了皇上所有的宠爱,让他在得知凤螭真相之后,仍对你不离不弃?你们可知贵妃的绝望?”

嫉妒可以烧毁一个女人,也会让一个女人变得疯狂。

花庐低声道:“娘娘,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黯然道:“我只希望能拖延时间,等暗卫发觉后来救我们。”

汤青绷紧身体,低声吩咐我道:“公主,若他们放箭,你们立刻抱成一团蹲在地上……我来为你们挡箭!”

“不行……”我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内心一片绝望。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放箭!”

箭雨漫天而下,带着凌厉的气势刺过来。

时间瞬间变得很慢,昔日的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闪过……

汤青,是他带着我逃出宫外,是他在我孤单的时候伴我左右……

我倒在地上,泪水一滴滴落下,打湿了身下的蕤草。温热的血蜿蜒流下,肩膀上一片黏稠。

是汤青伏在上面,挡住了本该刺穿在我们的利箭。

“公主……汤青不能再保护你了……”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怔怔地摇晃着他的身躯:“汤青,汤青……快醒醒……”

紫砂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你们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

这一次,真的要死了吧?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抚摸着小腹。

孩子,对不起……

然而,预料中的痛楚和黑暗并没有来临。

剑风凌厉,惨叫声四起,同时还有钢刀斩断飞来利箭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面前已是一片混战。人影闪烁,我开始看不清晰。

母亲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溪云,是你哥哥来救我们了……溪云,你怎么了,溪云……”

渐渐的,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眼前的景色变得扭曲,下腹部一阵刺痛。我惨叫一声,痛苦地蜷缩起来。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我抱起来,大声呼喊我的名字。

渐渐的,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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