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眉、小玮、宝妹、竹西和司猗纹,在一个共同的家里度过了一个共同的下午一个共同的晚上。是共同,可谁也用不着管谁。想吃东西自己找,困了自己睡,不困自己醒。然而又是共同,一个足能牵动起全家的共同的日子。
眉眉彻夜未眠。
鱼在水中游。
天不亮她就穿衣下床,灯也不开,从床下掏出从虽城带来的那只小帆布箱,把自己的所有一股脑摁进去,又把妹妹的东西做了收敛,装进属于小玮的一只假军挎。她推醒小玮,小玮就像时刻准备被眉眉推醒一样。
眉眉提起小箱,小玮会意地挎起军挎。她们静悄悄地出了屋门出了院门,一路上她们还是什么也没说。
街上,晨曦中有首班车驶过。
许多年之后苏玮问苏眉:“那天夜里你准知道我跟你走?”
“我准知道。”
“可我并不知道那天出了什么事。”
“你用不着知道。”苏眉说。
“你说得有点对,当时我什么都用不着知道,我就知道跟着你。就像歌儿里唱的‘我们永远跟着你,人类一定解放’。”
“别胡唱。”
“你说婆婆和竹西为什么不追我们?”
“我猜她们追过。”
“没追上?”
“她们为了追不上才追。”
“是竹西?”
“是婆婆。”
眉眉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拉着小玮,急急忙忙在街上走。斜背在小玮肩上的书包不住掴打着她的小腿,使她步子趔趔趄趄。眉眉这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了。她停住脚,想给小玮把书包带弄短,一看见小玮那满脸的汗气,索性把小玮的书包也挎在自己肩上——她的肩上已经有一只书包。
然而小玮还是跟不上来,眉眉走几步就要回过头去催她一次。渐渐地她把催促变成了呵斥,可小玮还是跟不上眉眉。
她们要去汽车站,今天的汽车站仿佛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到的目标。当她们在催促与被催促、呵斥与被呵斥的交替中好不容易找到站牌时,眉眉才发现原来她们没有钱。
一辆汽车开过来停住了,小玮连滚带爬地爬进车门,眉眉把她拽了回来。小玮惊异地看着眉眉,她不知为什么姐儿俩找了半天汽车站,汽车来了她却不能上。
“我们没有钱。”眉眉告诉小玮,眼里先泛出泪花。
眉眉眼里是毛毛细雨,却引出了小玮眼里的瓢泼大雨。姐姐说没钱,这当然是人间一个寸步难行的大不幸。那么除了大哭一场还有什么办法呢?小玮一屁股坐上马路牙子,跺着脚大哭,像是说都怪你都怪你,没钱你逞什么能?谁知你要到哪儿去,你为什么非走不可?啊?为什么非走不可!
眉眉非走不可。她没有因为没钱就动摇自己这走,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今生今世。现在她就像从那里爬出来的一只动物,一只正在脱毛的浑身“擀着毡”的不为人类欢迎的猫或者狗。
鱼在水中游。
又一辆车开过来,车门朝着她们哗地打开了。小玮号啕着又开始往车上爬,眉眉又去抱她的腰。这次小玮却挣脱了眉眉,她勇猛地冲了上去。天气还早,车上很空,小玮立刻就跑到一个眉眉够不着她的座位坐下。
眉眉无奈,只好手提肩背地跟上车来。
车门关上了。
眉眉脸很红,到处是空座位她却不敢坐。她不知两个没钱的穷光蛋上车会招来什么。
一位中年女售票员走过来,嘴里说着“买票买票”,像自言自语,又像是专说给她们。眉眉看看小玮,小玮也涨红着小脸看眉眉,像是知道是她给姐姐找了天大的麻烦。
“到哪儿?”售票员终于冲眉眉开口了。
“我们……”眉眉吞吐着。
“我们要上火车。”小玮替眉眉答道。她摇晃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售票员跟前,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
“一毛五一张。”售票员说。也许她并没有看出她们与其他乘客有什么不同。
“我们……”眉眉仍然吞吐着,脸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