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遍地,绿藻飘摇,彩色鱼群翩翩穿梭。
出了海底大峡谷,平原万里,壮丽巍巍的水晶宫遥遥在望。
六侯爷骑着海龙迤逦飞腾,不过片刻,便已到了龙宫城门下。城楼上的将士见他只身回来,大感讶异,交头接耳了几句,将水晶罩徐徐掀起。
激流逆涌,海龙飞旋,卷着他瞬间冲入城中。数十名龙卫骑着海兽奔驰而出,向他躬身行礼,笑道:“侯爷怎地独自回来了?”
六侯爷哈哈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家有美妾,自然是归心似箭。”也不多话,一夹海龙,朝翡翠宫疾冲而去。众龙卫似是生怕将他跟丢,纷纷纵兽疾奔,夹护左右。
进了宫门,翻身跃下,大步往里走去。院墙围合,琼宫玉宇,珊瑚树参差错落,绚丽如火。
弯弯曲曲的琉璃小路下,点缀着无数珍珠与夜明石,宛如银河迤逦。四周绿树起伏,红花摇曳,鸟叫声啾啾不绝,与远处飘飘仙乐交相呼应,极是悦耳。一切瞧来似乎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
几个宫女提灯走来,低头碎步,一言不发。
六侯爷心下更是雪亮,这些女子往日见了他,大老远便秋波频送,笑语如铃,现在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是害怕已极。促狭心起,错身之际,故意抄手搂住一个宫女的纤腰,在她臀部上狠狠捏了一把,笑道:“地上有金子么?连头也舍不得抬?”
那宫女惊叫了一声,奋力挣脱而出,水晶灯“当”地摔落在地,泪珠扑簌簌掉落,连灯也不拾,便掩着嘴跑了开去。
其他几个宫女更不敢停留,疾步走开。
六侯爷哈哈大笑,绕着碧玉台阶迂回而上,昂然走入大殿之中。
灯火辉煌,明珠交映,晃得人睁不开眼来。丝竹乐曲声悠扬婉转,数十名霓裳美人载歌载舞,彩带飘飘。
缚南仙坐在远处的玉床上,低首垂眉,脸色雪白,一动不动。
两边玉案分列,端坐着龙椟柽、敖松霖等长老、大臣,正推杯换盏,低声谈笑,瞧见六侯爷独自步入,似是微觉惊讶,纷纷朝他举杯示意。唯有角落中的五六人低头饮酒,似是不愿被他瞧见脸容。
丝竹顿止,舞女纷纷退下,早有使女为六侯爷搬上玉案,端来酒菜。六侯爷也不入座,从身侧长老的案上抓起酒壶,径自往喉中倒灌,热辣辣如尖刀入腹,精神陡然一振。
龙椟柽凝视着他,纷纷道:“镇海王此行战果如何?为何不见列位将军?”
六侯爷心中一震:“果然是他!”进此大殿之前,他已将族中各长老、重臣的嫌疑一一排筛而过。
且不管内奸究竟有几个,能帮助水妖兵不血刃,迫使举族臣服,定是族中德高望重之人,而有如此影响力的,只有龙椟柽、敖松霖等七大长老。
龙椟柽是南海龙王,拥兵数万,又是第一长老,说起话来举足轻重,一直是族内仅次于龙神的人物。
敖语真将龙神之位禅让给缚南仙后,他已流露出些许不满,只是忌惮缚南仙神功绝顶,不敢太过顶撞。
而以他的身份、地位,倘若未曾叛变,必定已被水妖制住,封其口舌,以免煽动龙族反抗。他既安然无恙,又第一个发话,定然便是内奸之首了。
当下也不回答,只管昂立殿中,仰头痛饮。念力扫探,心中陡然又是一凛,大感意外。角落中所坐的那五六人虽将真气隐藏得极深,仍可隐隐感应出些许端倪。不像是水妖,反倒有些像土属真气。
再凝视感应,大殿四周的帷幔外,果然还藏了数百名土族中人,杀气凛冽,激得炉中香烟袅袅腾舞,断断续续。
龙椟柽连问了两遍,见他不答,脸色微变。
殿上鸦雀无声,众人有的低头端酒,手指微颤;有的侧脸斜睨,拳头暗握。或紧张,或害怕,或恼怒,神色各异。
原来这些反贼勾结的不是水妖,而是土族龟鳖!六侯爷心下冷笑,已自有了主意,蓦地将酒壶摔落在地,转身拍手大笑道:“龙长老,多亏你想出这‘引鳖入瓮’的妙计!我与他们交战三年,所杀者不过数千,你不折一兵一卒,就让这些土鳖自己送上门来,妙极妙极!”
那角落里的五六人陡然一震,众人亦大觉愕然。龙椟柽变色道:“王爷此言何意?”
六侯爷哈哈笑道:“鱼已经上钩了,龙长老就不必再装傻啦。我已经遵照长老之言,在宫里宫外布下了天罗地网,青龙舰队已将北面、东面海路封锁,苗帝的水师也已经歼灭了他们的伏兵,往这里赶来。蛇族大军也奉命堵住了南边海域,这些土鳖就算是变成飞鱼,也逃不出去了!”
此言一出,登时如惊雷一般,震得众人尽数呆住。
不等龙椟柽回过神来,六侯爷又转身朝龙族众人抱拳笑道:“各位长老,陛下炼气不慎,自断经脉,龙长老担心消息传出,水妖、土鳖趁机来攻,所以和我商议,定下这诈降诱敌的密计。事前不敢透漏,还望大家多多担待!”
龙族众长老瞠目结舌,敖松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哑声喃喃道:“诈降……诈降诱敌之计?”
倒是敖青纥、鱼凌波等龙族大将喜出望外,纵身跃起,齐声大笑道:“我就知道龙长老、敖长老绝不会做出这等叛族犯上的罪事来!孩儿门,还不快操家伙,将这些土鳖尽数毙了!”
殿内外欢呼四起,无数龙族卫士登时潮水似的涌了上来,朝帷幔后埋伏的土族群雄扑去。
霎时间杀声四起,敌作一团。玉案横飞,香炉翻滚,那些舞女、乐师惊叫着夺路而逃。
众长老茫然骇异,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留守龙宫的六万将士中,大半都是南海龙王军,勇猛善战,对龙椟柽极为忠诚。今日这些将士被龙椟柽调守翡翠宫,得知要与土族议和,囚禁缚龙神及其他反抗之将士,无不大感惊骇。六名将领想要进言劝解,全被龙椟柽关入牢中。
唯有个别大将想乘机推立龙椟柽为新任龙神,以保自己富贵,故而大献殷勤。但这些将领麾下之兵士,却对这种叛族废帝、乞和外族的行径颇为不满,奈何地位卑微,无计可施。
此刻听六侯爷说这一切不过是诈降诱敌之计,众将士无不信以为真,士气大振。那些原本已决意拥立龙椟柽、投降土族的将士更是羞愧欲死,个个奋勇争先,都想将功折罪。
龙椟柽又惊又怒,叫道:“住手!住手!”但此时殿内杀声震天,乱成一片,又有谁能听见?
还不等澄清,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冷道:“龙长老计谋深远,佩服,佩服!”一道黄光从角落怒爆而出,“轰!”登时将他打得鲜血狂喷,重重地翻撞到玉柱上。
六侯爷心下大快,抄身冲掠,一把将他提起,故意大声道:“龙长老!龙长老!龙长老被土妖打死了!大家和他们拼了!”
右掌却贴住他的背心,森然低笑道:“老贼,你叛族犯上,罪该万死!”掌心真气爆吐。
龙椟柽身子一震,眼珠凸出,脸上凝结着惊怒懊悔的神色,已然气绝。
敖青纥、鱼凌波众将又惊又怒,喝道:“土鳖敢尔!”率领南海龙王军,四面八方,狂潮似的朝那角落冲去。
“轰轰”连声,黄光迭爆,龙族将士惨叫着四下飞跌。气浪扫处,两根玉柱登时迸断,大梁蓬然坍塌,又将数人压撞其下。
那人徐徐站起身来,金发长眉,颧骨高耸,褐色眼珠冷冷地扫望众人,嘴角笑纹扭曲,森寒刻骨,枯瘦的双手如鸡爪似的勾起,两道黄光从掌心绽放,纵横交错,衣裳猎猎飞舞。
“应龙!”六侯爷陡吃一惊,想不到来的竟是这厮!龙族群雄被其凶威所慑,亦纷纷退却开去。
应龙右手凌空一抓,登时将敖松霖吸到掌中,蓦地抓住咽喉,高高举起。
敖松霖面色涨红,双手狂乱地抓着他的手臂,喉中赫赫作响,费尽气力,嘶声叫道:“黄……黄龙真……真神……饶……饶命!我……我没骗……骗你……”
应龙冷冷地盯着六侯爷,手上一松,敖松霖顿时摔落在地。
敖松霖还不等喘气,后背如遭重锤,已被他左脚踏住,疼得嘶声惨叫,泪水直涌,杀猪似的迭声叫道:“我不是诈降诱敌,是真心投降!我是真心投降!”
又抬起头,牙关咯咯乱撞,朝着六侯爷叫道:“六侄子,缚南仙凶暴跋扈,穷兵黩武,这三年没来由地随蚩尤那小子一起打仗,死的人少说已有八九万!我们住在东海,大荒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再这般任她胡闹,我们龙族真要断子绝孙,死得精光啦……”
敖青纥、鱼凌波等人大怒,“呸”的一声,朝他齐齐吐唾沫,喝道:“没骨头的烂泥鱼!龙族若都是你这种败类,才真会断子绝孙!”
应龙淡淡道:“镇海王,万钧干戈,不如半匹玉帛。龙族与我土族一无疆界之争,二无夙仇旧恨,你们又何苦帮助苗魔为恶,戕害大荒百姓?”
六侯爷哈哈大笑,道:“应真神倒真是睁眼说瞎话,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太子黄帝用卑劣阴招,将拓拔龙神封入苍梧渊底,这么快你就不记得了么?阁下刚刚暗算缚龙神,害死龙长老,闭上眼睛就当没看见了么?嘿嘿,你们这半匹玉帛,倒果真轻得很呢!”
龙族众人群情激愤,纷纷附应怒吼,围立在六侯爷四周,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即拼死血战。
应龙也不生气,嘴角深纹似笑非笑,淡淡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敖龙神双目已瞎,拓拔龙神永囚地底,缚龙神中了‘万仙蛊’,至多活不过十日,你们又何苦以卵击石,自取灭亡?镇海王聪明绝顶,只要与我土族结盟,你不但可登上龙神之位,更可一统浩渺四海,成为荒外至尊。”
六侯爷纵声大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站在应龙身后的黄衣少年走上前,取出一个黄铜瓶轻轻一抖,光芒闪耀,一个鲛美人顿时软绵绵地卧倒在地,长发斜垂,秀丽的脸上泪痕斑斑,满是惊惶恐惧的神色。
“真珠姑娘!”龙族群雄哗然低呼。
六侯爷脸色骤变,呼吸险些停顿,收敛心神,哈哈笑道:“想不到堂堂黄龙真神,竟会这么卑鄙无耻,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怕传到大荒,被天下英雄耻笑么?”
应龙微微一笑,褐色双眸突然闪起两点金光,全身“呼”地冒起一圈黄光,无数道金黄色真气从他丹田处乱蹿飞舞,倏然奔至掌心,光芒大盛,化作两柄三尺长的金光弯刀,霍然旋转,斜斜地架在真珠的脖子上。
凝视着他,一字字地淡淡道:“我只问一遍:阁下是想抱得美人归,登临龙神之位呢,还是与她同棺共穴,来世再续不了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