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被波母的地火阳极刀击成重伤,但神识深种,固若金汤;再加上修炼所谓的“回光诀”时误打误撞,因祸得福,修成了旷古绝今的“无脉之身”,真气不循经脉而走,随心所欲,是以纵然经脉尽断,骨肉烧灼,仍能发挥出七成真气。
仅此七成,已近天下无敌。
反倒是拓拔野二人被那神印重压,气血翻腾,耳中嗡嗡作响,苦苦强撑了片刻,就连天元逆刃与无锋剑也被压成弯弧,吃力已极。
心下凛然,不敢有片刻放松,少有不慎,让这神印砸将下来,就算是铜头铁臂之身,也化作一滩烂泥。
广成子嘴唇翕动,指诀急舞,整个人笔直地倒悬在翻天印上方,雪白的脸庞渐渐化作紫金色,又逐渐转为通红,而后转为碧青……五色循环变幻,头顶白汽蒸腾,鼻尖上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但任凭他如何竭尽真气、念力,翻天印到了离谷底十丈处,就再也无法往下冲落半寸。心中惊怒骇异无以言表,暗想:“这一老一小都是当今大荒天资绝顶的人物,若今日用翻天印尚且杀不了他们,今后只怕再无良机了!”
当下哈哈一笑,道:“是了,既然答应了将空桑仙子还给陛下,又岂能自食其言?”
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石葫芦,轻轻一抖,光芒闪耀,空桑仙子登时从中滚出,跌落在石印上。
广成子嘿然道:“陛下为了她烈火焚身,不如我也让她与陛下同甘共苦,何如?”
不等她停稳,左手指尖飞弹,“哧哧”连声,几道赤炎气火穿入她七大要穴,空桑仙子蹙眉痛楚呻·吟,霎时间青烟直冒,火光跳跃,奈何经脉被封,动弹不得。
青帝大怒,喝道:“狗贼!寡人杀了你!”右臂轰然一振,极光气浪冲天澎湃,翻天印登时朝上飞弹,剧烈摇晃。
广成子哈哈笑道:“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作媒人真难。给你便是!”一掌猛击在空桑仙子心口。
她脸色煞白,鲜血喷涌,蓦地从石印边缘翻身摔落,重重地撞在石崖上,被狂风一激,身上的烈火熊熊怒卷,继续朝下飞弹抛跌。
“姑姑!”“前辈!”
姑射仙子、拓拔野齐齐惊呼,下意识地翻身回冲,半空迎接。
青帝纵声怒吼,双掌朝上猛然齐拍,登时将石印打得翻转飞弹,顺势转身急掠,闪电似地将空桑仙子抄臂抱住。
广成子等的便是此刻,凝神聚气,喝道:“翻天覆地!”蓦地俯冲而下,双掌抵住神印,绚光轰然怒爆。
“轰隆隆!”
石印急速飞旋翻滚,势如流星,重逾泰山,两侧石崖被气浪推卷,应声迸炸坍塌,树木横飞,乱石飞舞,刹那间,那团眩目霞光已冲至四人头顶!姑射仙子背心受撞,鲜血狂喷,踉跄冲跌。
拓拔野大凛,翻射急冲而上,大喝一声,奋起全力,五行真气在体内循环激爆,破掌喷薄,陡然化作数十丈长的“极光电火刀”,猛然击撞在神印底部。
“砰!”
那巨石狂猛如天崩的下坠之势微微一滞,但他指尖酥麻痹痛,如被雷霆当头劈中,金星乱涌,仰身朝下跌去。
翻天印继续猛冲而下,青帝心中怒火如焚,左臂环抱空桑仙子,反身急旋而上,右手极光气刀轰然狂扫,又是一阵震耳轰鸣,光浪炸射。孤身只力,仓促应变,比之先前大为吃紧。他身形一晃,终于还是抵受不住,笔直往下沉落。
“嘭啷啷”一阵巨震爆响,烟尘滚舞,流光溢彩,整个山壑都似被那翻天印压得崩塌下来。
拓拔野、姑射仙子双双撞落在地,周遭气浪滚滚奔腾,长草贴地起伏,想要起身上冲,帮助青帝,却被无形巨掌紧紧压住,就连抬动一根手指也得花费九牛二虎之力。
两人面面相觑,惊急骇怒,却徒呼奈何。
姑射仙子心道:“想不到临到末了,竟还是要和他死在一起。”蓦地涌起一阵凄楚而温柔的甜蜜,悲喜交掺,惧意全消。
痴痴地凝视着他的藤木面具,忽然想起当日与他在寒荒合战西海老祖的情景,那时避无可避,他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脸上却是神采飞扬的笑容……如果现在手指能够动弹,多么想摘下他的面具啊……
拓拔野见她眼波温柔,凝视着自己,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胸口登时如被重锤所撞,疼得无法呼吸,心道:“我死倒也罢了,怎能让仙子姐姐被这石印所压?”
眼角转处,见石印压着青帝朝下急速冲落,狂风鼓舞,距离地面已不过六丈,思绪飞转,突然想起那日与她及姬远玄等人借助炼神鼎大战翻天印,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两仪钟!”
念头未已,“轰”地一声巨响,尘靡飞扬,被那巨力所压,整个地面往下一沉,陷落了一尺有余。
拓拔野再不迟疑,就在那气浪与地面出现几寸空隙的刹那,蓦地急旋定海珠,借势随形,朝外一滑,既而翻身弹起,从乾坤袋中抛出那八角铜钟,急念法诀。
“当!”
锉然脆响,嗡嗡不绝。
两仪钟微微一沉,堪堪将翻天印顶住。四周轰鸣不绝,烟土簌簌冲落,石印轻摇。
四人死里逃生,惊魂甫定。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两仪钟乃伏羲、女娲取五色石所铸,与这神印同源同宗,两两相抵,犹如针尖对麦芒,任那广成子再施法用力,再也无法下沉半分。
※※※
烟雾弥漫,一道道火光冲天摇曳,将夜空烧得彤红。
蛇虫遍地,凶禽盘旋,合窳、长右、猾褢……数之不尽的南荒凶兽蜂拥冲上山岭,呼号奔掠,向围守在青帝苑四周的木族群雄发动一轮接一轮的猛攻。
冰夷黑袍鼓舞,凝空而立,三十六只银环在指尖环绕急舞,叮当悦耳。火光映照下,苍白的脸颊泛起奇异的红晕,更添冷艳之色。妙目灼灼地盯着蚩尤,悲楚恨怒,泪水盈眶。
木族群雄眼见是她,无不失声惊呼,喝骂不止。惟有蚩尤瞠目结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当日独闯鬼国,力战群魔时,蚩尤便曾震裂黑水鬼王的狮头面具,看见她的真容。
只是其时已被尸蛊附体,神智错乱恍惚,因此后来重新追索此事,也难以断定到底是否自己的错觉幻象。
这一年多来,他经历了众多变故,许多原先看似浑无关联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与拓拔野、晏紫苏等人聊天之时,也已猜到冰夷必是黑帝嫡系。
只是她为何女扮男身,为何依附汁光纪,又为何随着水圣女一同出现北海平丘……其中关窍错综复杂,难以索解。
但对他来说,这个神秘莫测的敌人却是一个难以消解的心魔。自小乔羽便授他已侠义之道,惩恶锄奸,不可欺凌无辜弱小。
那日雪山日食,他魔识狂乱之下,当众奸辱冰夷,铸成此生中最大过错,每每思及此事,心中的悔疚恨责甚至比误杀黄帝更要为甚。
此时重逢,面红耳赤,五味交陈,又是羞愧又是惶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晏紫苏“哼”了一声,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怒道:“呆子,这妖女害死你爹,又驭蛊引你误杀黄帝,罪大恶极,你还怜什么香,惜什么玉?”
话音未落,骨笛凄厉,巴乌悠扬,伴随着阵阵鼓号,喧阗震耳。
只听一个嘶哑的声音桀桀笑道:“得闻木族百花大会群贤毕集,鬼国火魅神君特来拜贺!”
南面山崖突然火焰冲涌,接二连三地跃上数千红衣人,当先那名红衣男子,斗篷披风,横吹骨笛,颈上围挂着一串颅骨,正随着骨笛节奏虚空绕舞浮动。碧绿如鬼火的双眸,在斗篷暗影里灼灼闪烁。
几在同时,背面山崖、东面坡岭、西面密林又纷纷响起凄厉的呼声:“鬼国木魑神君、火魍神君、土魉神君、金魁神君特来拜会!”
人影飞掠,鬼哭神号,无数青衣人、黑衣人、黄衣人、白衣人四面冲涌,依照五行方位,将青帝苑重重包在当中,刀光眩目闪动。
火光掩映,亮如白昼。那些人个个面色惨白,眼神呆滞,步履僵硬古怪,手中握着各式兵器,竟像是从坟地古墓中爬出的僵尸。
木族群雄轰然大哗,又惊又怒,他们中大多都参与了去年的蟠桃会,对那场惨烈凶险的僵鬼大战仍心有余悸,想不到相隔短短一年,竟又在本族圣山遭遇同样梦魇!
玉屏山上的贵侯、长老不过数百人,算上卫士也不过三千,而这些僵鬼略一望去,少说也有两万余众,再加上这数以万计的南荒凶鸟妖兽、毒蛇虫蛊……敌众我寡,凶多吉少。
忽听一声雷鸣似的长啸,扶摇破云,冰夷左手一颤,险些抓持不住若草花。魅魂等人亦是气血翻涌,骨笛失声,面色齐齐一变。
啸声滚滚回荡,将四周声浪尽数盖过,凶禽惊飞,妖兽悲吼,就连遍地的蛇虫也乱作一团。
雷神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收住长啸,朗声道:“久闻黄河水伯天资卓绝,乃水族百年罕见的后起之秀,为何明珠暗投,和这些妖魔尸鬼同流合污?若草花姑娘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水、木两族干戈纷起,遭殃的还是双方无辜百姓,水伯于心何忍?”
冰夷苍白的脸上泛起桃红之色,冷冷道:“雷神放心,我们与贵族无怨无仇,更不想妄动干戈。今夜拜诣,不过是因为句木神背信弃义,结盟天吴,与我鬼国为敌,所以特来取他项上人头。不过,现在灵感仰也罢,句芒也罢,都已经死啦……”
木族群雄大哗,纷纷喝斥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陛下天下无敌,有谁能杀得了他?”
“烂木奶奶的,识相的就快快滚蛋,等陛下擒了广成子回来,你们就是跪地求饶也来不及了!”
冰夷充耳不闻,从袖中取出一颗龙眼大的珠子,绚光闪烁,冷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不相信我,也当相信这‘鬼影珠’。”指尖一弹,“鬼影珠”凌空冲起,彩光耀吐,渐渐摇荡凝聚成一幅景象。
但见万丈峡谷之中,霞光冲舞,烟尘滚滚,一块巨大的五彩方石几乎将深壑尽数填满。
就在那巨石与地底缝隙之间,顶立着一丈来高的八角铜钟,青帝周身焦黑,横抱着空桑仙子盘坐钟侧,旁边还坐了一个戴着藤木面具的青衣人,与一个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周遭气浪滚滚,绚光迷离,赫然正是拓拔野与姑射仙子。
众人哗然惊呼,既而鸦雀无声。蚩尤心下一沉,又惊又怒,惟有夸父拍手大笑道:“我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原来是躲在石头底下,一起玩捉迷藏,有趣有趣!”
冰夷柳眉一扬,妙目中满是讥诮鄙薄之色,冷冷道:“各位都是木族的王侯权贵,见多识广,这石印是什么,他们又为什么动弹不得,不用我说,想必都应该知道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就算是铜人金身,也只剩下一层金箔了。”
木族群豪怔怔地眺望着空中幻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翻天印的威力天下尽知,当年寒荒大神昊天氏便是用此神印将八百铁凶凶兽压成了肉泥。四人身上鲜血淋漓,显是均受了重伤,就算他们暂时无恙,在这神印气浪重压之下,又能强撑多久?
冰夷道:“只要你们再选出一个青帝,与我们歃血为盟,誓不背弃……”
秋波一转,恨恨地瞪着蚩尤,森然道:“再杀了这蚩尤小贼作为祭礼,从今往后,木族之事就是我鬼国之事,天下再无敌邦敢犯汝秋毫。”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怒沮丧,雷神纵声大笑道:“多谢水伯好意。但我青木男儿岂是胆小畏战之辈?又何需外人罩护?别说青帝修为通神,翻天印奈何他不得,就算是他百年之后,另立青帝,木族上下又岂会受人胁迫,臣服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