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烛影摇曳,两个新娘容光互照,娇媚如海棠。
若草花俏脸上满是惊怒之色,而蒙歌萝却笑魇如花,殊无慌乱之态,袅娜起身,柔声道:“这位长老急闯洞房,莫非是想自己做新郎么?瞧你年轻英武,可比那老山羊强得太多啦,不如奴家……”
说着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向前踉跄跌倒。
蚩尤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忽听晏紫苏叫道:“呆子,小心!”心下一凛,立知不妙,却听蒙歌萝咯咯娇笑道:“不如奴家杀了你,送给老山羊做见面礼!”
“嘭!”眼前紫雾迷蒙,也不知有多少细靡之物缤纷怒射,朝他扑面打来,炸散,然而两人相距不过数尺,一时间又哪能尽数避得开去?周身灼痛如裂,火烧火燎。蚩尤凝神查探,骇怒交集。但见双臂、肩膀青肿淤紫,隐隐可见万千细小如尘的黑虫在毛孔中攒攒蠕动。
蒙歌萝娇笑不绝,飘然飞到殿角,金光闪烁,毒针、蜂刺合着蒙蒙毒烟,接着不断地汹汹怒射,蚩尤探手抓住若草花,护在身下,苗刀风雷激吼,气浪澎湃,尽数震荡开来。
晏紫苏大怒,咯咯笑道:“女娲门前捏泥人,臭丫头,姐姐让你瞧瞧什么才是御蛊之道!”
紫裳飘舞,募然前冲,所到之处,漫空蛊虫蓬然鼓舞,龙卷风似的在她头顶盘旋缭绕,紧紧相随。
蒙歌萝脸色微变,这些蛊虫都是其母独门篆养的南荒毒蛊,共计八十九种,唯有鸾凤族蛮语才能驾御,即便是她,也是苦练了十年才能操控自如。此人到底是谁,竟能瞬间反客为主?灵光一闪,喝道:“你是流沙仙子,还是青丘国主?”
晏紫苏笑道:“臭丫头还算有些见识……”俏脸一板,冷冷道:“可惜你伤了我郎君,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饶你不得!”急念法诀,指尖飞弹,头顶蛊虫登时呼啸飞卷,朝着蒙歌萝围冲而去。
蒙歌萝翩然飞旋,娇叱一声,抛起一个紫红色的罗纱袋,正欲将蛊虫尽数收入,那些蛊虫突然炸散开来,乌血飞溅,她心中一沉,失声道:“蛊血子母降……”话音未落,周身如被万蚊咬噬,凄声惨叫,翻身撞落在地。“仆仆”连声,那晶莹细腻的雪肤上突然鼓起万千紫包,继而接连迸裂,黑血激射,飞弹出无数七彩的蛊虫。她瑟瑟颤抖,惊恐痛呼,就连那妖媚俏丽的面容也瞬间变形,爬满了各种幼蛊,瞧来恐怖已极。
御风之狼瞠目结舌,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暗呼好险,幸好没有惹怒这妖女。却不知“蛊血子母降”是蛊道中最为高深凶险的法术,只能用于反制蛊主。但凡御蛊之人,为了完全操纵蛊虫,多半要将母蛊吞入自己体内,使自己成为“蛊主”;一旦遇到修为更高的御蛊者,而后者如果又恰恰知道其体内母蛊的驾驭之法,便能通过这种法术,以子蛊之血反御母蛊,令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盖因此故,大荒中御蛊者常常要篆养出与他人截然不同的奇蛊,并唤以独门咒语。这样即便遇到比自己更为厉害的高手,也不至于被“蛊血子母降”所反噬。蒙歌萝今日若遇到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晏紫苏对于南荒蛊虫了若指掌,更曾专门钻研过鸾凤族的各种母蛊,可谓其命中克星,这一交手,立刻玩火自焚,自食其果。
顷刻之间,蒙歌萝便被体内蛊虫噬咬得体无完肤,人鬼难辨,不住地在地上辗转惨呼,苦苦哀求蚩尤,将他一刀杀死,免受这无穷痛苦。蚩尤心中不由起了骇然怜悯之意,哼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苗刀电光横扫,乌血喷射,蛊虫横飞,登时将她斩为两段。
蛊主既死,他体内的蛊毒也渐渐安定下来,但那紫黑淤肿仍未消散。晏紫苏抽出七十二根银针,插入他周身要穴,又将满地的蛊虫扫到一处,点火烧着,黑烟滚滚,恶臭扑鼻。过不片刻,“哧哧”激响,银针乱舞,无数蛊虫从蚩尤毛孔中倒飞出来,瑟瑟落了一地,弹跳了片刻,再不动弹了。
若草花俏脸惨白,又是惊骇又是嫌恶,咬牙道:“你们到底是谁?想……想要做什么?”毕竟是天吴之女,虽然修为平平,但胆识勇气却远胜常人。
晏紫苏收起银针,笑吟吟地道:“小郡主,我们是来找木族圣女的,只要你告诉我,她被囚禁何处,我们便不伤你半根寒毛。”
若草花蹙眉道:“姑射仙子?”摇了摇头,冷冷道:“我也是今日才到玉屏山,木族之事,我一概不知。”
蚩尤见她神情不似为伪,心下大为失望。晏紫苏眉毛一挑,笑道:“是么?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看看在你夫君心里,究竟是你这新娘子重要,还是木圣女重要啦……”
心念一动,拍手笑道:“是了!呆子,当日咱们成亲之时,被老山羊和天吴老贼搅了好事,今日就以牙还牙,一口气抢他两个新娘!”翩然转身,光芒闪耀,竟已变成了蒙歌萝的模样。
蚩尤一怔,登时明白她的计划了,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脸色忽然一沉,又摇头道,“不成,你是我的妻子,岂能再做别人的新娘?就算是假的,那也不成!”
晏紫苏心中又是温柔又是甜蜜,嫣然一笑,道:“你真是个榆木疙瘩……”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地宫殿堂外传来叱呵怒吼之声,“嘭嘭”连震,惨呼迭起。众人大凛,转身望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整面石壁竟陡然炸裂开来,一道人影破壁飞出,狂飙似的疾卷冲至。
“呜——”忽听一声震雷狂吼,碧光滚滚,气浪扎爆。蚩尤脑中嗡地一震,气血狂涌,整个人竟似被惊涛拍卷,站立不稳,二女失声惊呼,踉跄翻飞,御风只狼更是在当空连翻了几个筋斗,霍然猛撞在石板上,险些晕厥。那道人影贴地疾掠,蓦然抓起二女,转身朝外冲去,其势一气呵成,快若闪电,饶是晏紫苏驭风之术精妙绝伦,竟也不及闪避。
蚩尤又惊又怒,喝道:“站住!”抄足疾冲,左手青光轰然鼓舞,一记“碧春奔雷刀”朝那人后背怒劈而去。
那人双臂挟持二女,头也不回,又是一阵雷鸣狂啸。
蚩尤呼吸窒堵,只觉其气浪排山倒海,势不可当,“轰隆”,碧光摇荡,自己的奔雷气刀竟被那声浪硬生生拍了回来!心中大凛,失声道:“风雷吼!你是雷神破天!”
※※※
“奢比长老!”尹天湛脸色大变,蓦地将铜钥匙插入姑射仙子的项链之中,叫道,“仙子,你快走……”
话音未落,青光怒舞,他已被一道铁索紧紧缠缚,陡然拉拽飞起,重重地撞向上方石壁,鲜血狂吐。青铜钥匙“当”地掉落在地。
姑射仙子脸色霎时雪白,蹙眉道:“执法长老,此事与他无关,你放过他吧……”
奢比哈哈笑道:“谁说此事与他无关。”右手铁索一振,将尹天湛拽到跟前,一脚重重地踏在他的脸上,森然道:“尹长老若不是与你早已有了奸情,又怎会冒着被寸碟而死的危险,前来救你?”
身后众禁卫一齐发出猥亵的笑声,阴阳怪气地道:“想不到圣女平素看起来冰清玉洁,高不可攀,暗地里却是个喜欢小白脸的荡妇。被囚禁在地牢里,连命都快没了,竟然还有闲情干这等勾当,啧啧。”
七嘴八舌,越说越下流,手中的火炬东摇西荡,故意往她身上照去。姑射仙子俏脸晕红,胸脯起伏,又是悲苦又是委屈又是气怒,就连指尖都在不住微微颤抖,但她知道这些人故意这般羞辱她,便是想让她愤怒失控,自己越是沉不住气,便越是中了他们下怀。当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徐徐坐了下来,只当没有听见。奢比猛地一脚踩下,尹天湛嘶声惨叫,半边颊骨已被踏得粉碎,姑射仙子心中一震,忍不住颤声道:“你!你……快放了他!”
奢比狞笑道:“怎么?我踩他,你心疼了么?”
众禁卫哈哈大笑,叫道:“执法长老,不如我们一齐叫圣女心疼心碎!”纷纷围拥而上,猛踢狠踏,尹天湛惨叫更转凄厉,片刻之间,周身骨骼几已被震断踩碎,鲜血横流。姑射仙子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叱道:“住手!”素手一扬,落在地上的青铜钥匙登时冲入锁链匙孔之中,“叮”的一声脆响,双腕间的铜链已然解开,白衣鼓卷,朝上疾冲而去。
奢比等的便是此刻,喝道:“罪囚想要越狱,还不拿下!”
众禁卫哄然呼喝,青光四舞,“咻咻”之声大作,九条混金索闪电似的朝姑射仙子双足,双臂卷去,角度刁钻,速度奇快,配合得天衣无缝,也不知已演练多少次。囚室狭小,姑射仙子脚踝上的锁链又尚未解开,行动极为不便。“嘭嘭”连震,气浪横飞,六条混金索被她震飞开来,但仍有三条卷中她的手臂,陡然朝外一分,登时将她当空绷紧拉住,形成一个“大”字。
奢比更不迟疑,双手疾点,气浪奔飞,瞬时间将她奇经八脉尽数封住,笑道:“恭喜各位立下大功!罪囚色诱尹长老,畏罪逃狱,被我们当场擒伏!”
众禁卫纵声欢呼,“叮当”脆响,六条混金索盘旋飞回,又将她周身紧紧缚住。
奢比眯起碧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嘿然道:“奇怪,这罪囚勾搭敌酋,色诱长老,明明已非处·子之身,怎地臂上的守宫砂还鲜红欲滴?难道真如虹虹仙子所说,是用东海的珊瑚海蜥掩饰而成?”
众禁卫对望一眼,闪过淫邪古怪的神色,一个胖子禁卫喉结吞动,颤声道:“这又有何难?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奢比森然狞笑道:“说得不错!我身为执法长老,责无旁贷,先来验验真假。如果连我也查验不出,只得有劳各位了!”大步朝前走去。
众禁卫心领神会,又惊又喜。对这高高在上、清丽如仙的本族圣女,他们无不思慕有加,只是谁也不敢妄动邪念,此刻她既已沦为死囚,卑贱如草芥,平素压抑着的淫念顿时如熊熊野火,燎原席卷。
姑射仙子悲怒羞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见着奢比狞笑着一步步走近,芳心抽紧,泪水盈眶,恨不能一头撞死,偏偏真气封闭,连咬断舌根的气力也没有了,闭上眼,祷告上苍,泪珠涟涟。
尹天湛骨骼断碎,匍匐在地,原已奄奄一息,听见奢比的话,心中怒火如焚,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蓦地大吼一声,抱住他的右腿,一口狠狠地咬在他的脚腱上!
众人大骇,奢比痛极惨叫,回身一掌击下,青光如爆,尹天湛头骨迸裂,登时气绝,但牙齿仍紧紧地咬住他的右脚,双目圆睁。
奢比怒发如狂,接连猛击了七掌,将他头颅拍得粉碎如齑粉,这才抽回脚来,猛地将他尸身踢飞,恨恨道:“姓尹的,等我收拾了圣女,再诛你九族,鸡犬不留!”
当是时,地牢甬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洞箫声,众禁卫一凛,失声道:“怎地又来了!”
方才地牢之中,便时时响起这洞箫之声,众禁卫初闻之时,还道这是姑射仙子已从囚室逃脱,急忙找来奢比,不想误打误撞,恰好撞见了前往解救木圣女的尹天湛,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幕。
但既然姑射仙子未曾逃脱,又无法吹奏洞箫,这地牢中的箫声又来自何人?
灵感仰孤傲不群,青帝苑常年只有他一人居住,玉屏山的地牢和地宫虽然固若金汤,宛如迷宫,却是形同虚设,少有使用的时候,眼下偌大的地牢之中也只囚禁了姑射仙子与夸父二人,难不成是那疯猴子?
姑射仙子凝神聆听了片刻,低“咦”了一声,芳心鹿撞,娇靥酡红,又惊又疑又喜。这箫曲反反复复,吹得乃是“一夜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普天之下,除了他和自己,又有谁会这《天籁灵韵曲》。奢比见她神色古怪,疑心大起,待要侧耳倾听,箫声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以他的念力,一时间竟无法探明箫声究竟来自何处。那胖子打了个寒噤,道:“难道是鬼?”
众禁卫面面相觑,心中寒意大起,这地牢错综复杂,阴气森森,百余年来只囚禁过几个死囚,其中倒也不乏精擅音乐之人。
姑射仙子心中又是一沉,凄然暗想:“是了,他定是已葬身鲲鱼之中,化作游魂,知我将死,所以到这看我来啦。”难过之中,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欢喜,适才的悲怒恐惧反倒消散了大半。寂静中,忽听一人哈哈大笑道:“烂木奶奶的,有鬼,有鬼!这里分明有一群色鬼,奸鬼,赖皮鬼!”
“夸父!”众禁卫大吃一惊,那声音亮如洪钟,如在耳畔,果然是那疯猴子!还不等回过神来,眼前一花,气浪如潮,纷纷大叫着飞撞四跌。奢比大骇,这老头子明明已经被封住经脉,牢牢缚以长生索,囚禁在玄冰铁铸炼而成的密室之中,又怎能脱逃而出?
不及多想,蓦地掠到姑射仙子后,十字旋光斩银光闪耀,架在她脖梗儿之上,喝道:“疯猴子,你再敢乱来,我就杀了圣女!”
人影一闪,霍然顿住,只见六丈开外,夸父笑嘻嘻地提着两个禁卫,兴高采烈,二十余名最为骁勇高强的卫士东倒西歪地摔了一地,连滚带爬地朝他退了过来。夸父双臂一挥,将两人抛到他脚下,扮了个鬼脸,拍手笑道:“臭蘑菇,烂木耳,使奸耍诈青皮蛇!”四下探望,叫道,“喂,臭小子,你若能将小娘们儿救出来,我就服了你啦!”
众人一凛,箫声又起,只见一个青衣人竖吹洞箫,徐徐地从转弯处走了出来。衣袂飘飘,戴着藤木面具,瞧不清脸容,相隔尚有二十余丈,浑身真气却已萧萧鼓舞,迫人眉睫。姑射仙子心中怦怦剧跳,眼也不眨地凝视着那双灼灼如火的眸子,突然之间,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茫,仿佛迷失于万里悬崖,沉浮于渺渺汪洋,泪水如泉涌出,什么声响也听不到了,只听见心底深处,一个虚弱的声音低低地叫道:“是他!真的是他!”
普天之下,除了他,又有哪一双眼睛,能让她这般魂牵梦绕,生死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