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开始,显示楼层的屏幕忽然熄灭了。所有楼层按键全都失效,门上方亮起红色的“神道”二字。
楚子航的长眉微微一震。这些文件箱应该是运往里区的某个仓库的,但没有人向他提及“神道”,神道这种东西是不该出现在一栋大厦里的。
所谓神道,其实和鬼道是一个意思,是通往坟墓的道路。中国古人说,“墓前开道,建石柱以为标,谓之神道。”在古人看来,一旦踏上了通往大墓的那条道路,就走在了幽冥中,神道两侧的石人石马都是墓主的随从。神道的尽头往往都是座红色大门,通往祭祀墓主的阴殿。要从日语理解,神道教是日本的国教,神社中供奉的往往是介乎神鬼之间的东西。
电梯里弥漫着一股异乎寻常的神秘气息,楚子航拉了拉头上那顶黑色军帽的帽檐,遮住了双眼。
电梯门打开,焚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中只有一条微微发亮的通道,通道两侧点着红色的杯蜡。楚子航惊讶地发觉自己到了一个类似佛寺的空间,通道从一座三四米高的鸟居下经过,鸟居上的朱漆都斑驳了,露出暗红色的木原色。这东西显然是历史悠久的古物,原本建造在风吹雨打的露天环境中,室内设计师把它拆卸之后搬进源氏重工里再按原样搭好。一片寂静,全然没有人声,楚子航在风衣里调整了一下刀柄的位置,方便以最快的速度把它拔出来。他快速地把这些文件箱都搬出电梯外,然后他抱起其中一个缓步前行。
黑暗中矗立着高大的木雕,木雕前悬挂着纱幕,隐约是金刚或者恶鬼的立像,身上缠着纸编的白绳。在神道教中这种纸编的绳子被称为“幡幢”,既有神圣的意思也有封印的意思,日本的神社中供奉着千奇百怪的东西,介乎鬼神之问,神官们用幡幢缠好那些泥塑木雕,以免它们作恶。杯蜡的亮度很有限,雕塑的头部都隐没在黑暗中,它们似乎在低头俯视着踏入这里的人,赫赫声威。周围还摆放着各种祭祀用的器物,木质的肩辇上摆放着神龛,神龛中端坐着不知名的古神,肩辇上缠满手臂粗的紫色绳子,便如龙拱卫着神的御座。
如果电梯就是神道,那么楚子航已经进入了祭祀祖先的“阴殿”,前方应该是盛放尸体的棺椁。
楚子航穿过一层又一层帷幕,直到一盏长明灯照亮了他的眼睛。前方是一座高大的影壁,影壁通常修建在大门的前方,用于阻隔路人的视线,在堪舆学上说,也是拢住宅邸风水的风水墙。影壁并不罕见,但如此高大的影壁却绝无仅有,它大约有四米高,直通楼顶,顶部鎏金,宽度超过十米。在这面巨型影壁上,画师大胆地运用铁锈红和靛蓝两种色彩作画,半人半蛇的巨人们彼此拥抱,长尾缠绕在一起。男性巨人威武狰狞,女性巨人端庄慈柔,口本神话中的诸种妖魔围绕着他们,巨人们的背后生出无数的手臂,持着不同的武器和妖魔战斗。
这是美到叫人泫然欲泣的作品,那倾世的怒火、倾世的暴力、倾世的死亡、倾世的妖艳在画师笔下熔于一炉,最后呈现出的是倾世的悲哀。
影壁上还有更令人惊悚的东西,那是淋漓的鲜血。黏稠的红色缓缓向下爬动,简直就像是把一桶桶的红色油漆泼了上去。楚子航曾经面对过最凶残的死侍,见过最血腥的杀戮场面,但都不及这面影壁来得血腥。一个成年人的身体里大约只有五升鲜血,不管受多重的伤,出血量也是有限的,死后心脏停止跳动,血也就泵不出来了,会干涸在血管里。可影壁上的血多到能把这面墙重新粉刷一遍,这得死多少人才可以?又得是怎么样残酷的手法,才能让他们的血液在心脏停止跳动前大量泵出,溅在这面影壁上?
楚子航抹掉了美瞳,黄金瞳在黑暗中骤然亮起。他把文件箱扔在地上,拔出长刀。言灵·君焰的领域扩张,长刀在高温中变得炽热,发出介乎红色和黑色的光。
血液还能流动,说明屠杀刚刚结束不久,有很大的可能杀人者仍然留在这个空间里。这种时候隐瞒身份已经毫无意义了,活着才是王道。
最后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应该是恺撒。恺撒显然不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楚子航只希望他不在被杀者之列。
绕过影壁,他踏入了这一层的最深处,按照神道和影壁的先后次序,他现在踏进了供奉棺椁的阴殿。刀上的微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黑暗中黄金瞳狞亮,满鼻子都是血腥气,刚才这股味道被熏香味掩盖了。脚下是薄薄的一层液体贴着地板横流,踩上去略微有些黏稠,不必说那是还未凝固的鲜血,如果亮灯的话这里的地板大概是通红的。满地都是尸体,尸体围绕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箱,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风衣。他们都是执行局的干部,顶级精锐,在忙于搬运文件的时候遭到了突袭,巨人的创口直贯心脏。左肺动脉和右肺动脉被斩断,人体中的全部动脉血都是由它们输出的,所以心脏在最后一次跳动中泵出了几乎所有的鲜血。
楚子航收刀回鞘,在一具尸体旁跪下,试图辨别行凶者所用的武器。但他看不出来,伤口大到令人发指,某件武器从这个人的肩部往下砍,砍到他的心脏处收手,几乎砍掉,他的肩膀和手臂。这绝非刀剑所能造成的伤口,在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武器中,放大三倍的消防斧是最有可能的,但那柄巨型消防斧上又有锯齿般的刃。总的来说这是一柄奇怪的斧锯,刃长达三尺,重量超过三十公斤,被人挥舞如风,这根本不现实,除非是《魔兽世界》里的巨魔降临人间。
恺撒就蹲在这具尸体的另一侧,有他在楚子航就不必担心偷袭了。在加持“镰鼬”的状态下,基本上没人能突袭恺撒,他就是雷达。
“这算什么?贯穿伤,撕裂伤,还是爆炸伤?”恺撒捏着鼻子,“或者‘被巨型龙怪咬一口伤’?”
恺撒说得有点道理,这些人也可能是被嘴阔一米以上的巨型动物咬了,那只巨型动物的牙齿一定像锯齿般交错。
“我到的时候他们的体温还像活人,也就是说杀人者就在我到达这里前的几分钟刚刚离开。”恺撒说,“要是早上来几分钟我大概也死了。”
“从现场能看出什么?”
“很快,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这些人都带着枪,但从杀戮开始到结束,居然没有一个人能把枪掏出来。”恺撒说,“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能那么快,校长。”
楚子航认同恺撒的判断,如果再早几分钟他们都会死,即便有“君焰”这种能力,但在可以匹敌昂热的高速中楚子航根本来不及释放言灵,来不及暴血就失血昏迷。恺撒的生存几率反而高些,但被杀几乎是一定的,他可以提前觉察到进攻,但无力抵御对方极速的进攻。就像某本武侠小说里说的,天下武功无不可破,唯快无敌。
“有什么人敢在蛇岐八家的总部里对执行局大开杀戒?”
“大概是个艺术爱好者吧。”恺撒耸耸肩,“给我电筒。”
恺撒拧亮电筒之后高举过顶,贴着墙壁行走,狰狞绚烂的壁面被照亮了,仿佛一部历史长卷在他们面前展开。跟影壁一样,墙上铺满了赭红和靛青色的古画,人身蛇尾的古代生物组成一眼看不到头的祭祀队伍,有的高举火把,有的手持长杖,还有些驾驭着背生双翼的龙,祭祀队伍围绕着巨大的地洞舞蹈,地洞中躺着巨大的骨骸。画师用熔化的真金绘画那具枯骨,它的左眼是太阳而右眼是月亮。
楚子航站在壁画下方仰望,久久地说不出话。仅是影壁上的一幅画就美得令人窒息了,而面前的墙上是数以百计的古画连在一起,描绘出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
“这里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些东西。这座空荡荡的大殿就是用来陈列这些壁画的,他们需要足够大的墙壁,所以把整层楼都空出来了。”恺撒说,“日本人奢靡起来可真是凶残。”
楚了航用手指在壁画上蹭了蹭,指尖上染了一些红色的粉尘。他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是氧化铁做的颜料。”
他接过恺撒手里的电筒,缓步前进,一幅接一幅地看着壁画,再也不说一句话。
“看出什么没有?”。恺撒在楚子航屁股后面跟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发问。
加图索家的少爷屈尊降贵当宿敌的跟屁虫,通常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恺撒心里承认楚子航在知识积累这方面远远胜于他,他又对这些壁画太过好奇,所以才不耻下问。
“像是佛教中的本生画。”楚子航沉思了很久,“原木不是绘制在这里,而是画在某座古代寺院的石灰质墙壁上,有人用胶和化学品把这些壁画从朽烂的墙壁上整体剥离下来,把它们转移到这里的墙壁上。在文物保中,这种作法被称作‘整体揭取’,是非常精密的操作。”
“什么叫本生画?”
“佛教中有一种特别的艺术形式,名叫佛本生画,通常是若干张组成一个系列,描绘佛祖释迦牟尼的前生故事。这种画在敦煌非常多见,著名的有‘割肉贸鸽’、‘舍身饲虎’、‘九色鹿本生’。从绘画工艺来看,这些画跟敦煌石窟的绘画接近,用的颜料可能包括氧化铁、青玉石、云母粉和铜绿。这是公元三四世纪中国流行的绘画技法,历史记载公元三世纪邪马台女王向汉朝派遣使节,应该是那时候学到了这种绘画技法,用来绘制这些壁画。”楚子航说,“也就是说这些壁画有接近两千年的历史了。”
“我对它的艺术价值和绘画技法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这些画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让蛇岐八家不惜花费一层楼来摆放它们。”
“在佛教徒心中,佛本生画是佛在转生为释迦牟尼之前的轮回史。至于这些壁画,我想这就是蛇岐八家心中的……真实历史!”楚子航举高电筒,照亮了整幅壁画。苍茫的大海中龙蛇夭矫,大地上矗立着巍峨的城市,纵横的道路跨越大海,黑色和白色的龙并肩悬浮在天空里,各伸一只手,握住同一柄黄金权杖。
“黑王……和白王!”恺撒沉默了很久,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气若游丝,像是害怕惊醒了历史中沉睡的鬼神。
单看之前影壁上的大画,他还猜测这些画可能是想象出来的艺术作品,蒙昧时代的人们往往会想象上古之世天神和魔鬼展开大战,战后的废墟上诞生了人类古国。但看到这幅画,他心里已经同意了楚子航的判断,这不是什么想象出来的故事,这是两千年前的古人在记述历史,而且是知晓失落文明的一群古人。
卡塞尔学院中有一部推论出来的龙族历史,这部历史是从神话纪事中总结出来的,尽可能剔除了人类的想象力去还原“真正的”龙族文明。秘党相信龙族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平安而辉煌的时代,那时黑王以始祖的身份成为群龙的领袖,而白王作为祭司辅佐它。在这个双王共治的时代连暴戾的龙众也不敢轻易地挑起战争,威严从位于大地北方的黑色和白色王座上辐射出去,龙族贵族匍匐在权力的高压下。
这幅壁画其实是一幅地图,勾勒出那时龙族文明所覆盖的疆域,甚至交通要道,还有那个时代的统治者们。秘党研究总结了几千年才得到的结论,却早已呈现在某座日本寺院的古代壁画上。
“看见画面左上角那些细线体的文字了么?”楚子航手指画面上方,“那是中文篆体,两千年前日文还没有发明出来,所以画师用了中国的篆体字做注释。这幅画的名字叫《古之堪舆》,‘堪舆’这个词原本是地形地貌的意思,后来延伸为风水学,‘古之堪舆’就是古代地图的意思。这是若干纪元之前龙族统治这个世界时的……世界地图!”
“喔!如果他们愿意拍卖这些壁画,校长和种马老爹还不得在拍卖场上打起来啊。”恺撒和楚子航并肩而立,仰望着壁画喃喃地说。
看着这些壁画便如时光倒流,那个极盛的龙族文明如繁花般绽放于大地上。在现行的历史教科书上那是第四季冰川末期,大地荒芜,两极冰川往内陆延伸,幸存的动物只能苟活于大陆的南端。可在这些壁画上那是文明繁荣的时代,一个伟大的种族在各洲竖起了高耸入云的青铜柱,围绕这些柱子建造了城市,城市里的通天塔顶部建有庙宇,宽阔的皇道把这些相隔遥远的城市连接在一起。
楚子航从风衣里拿出照相机来。
恺撒一愣:“你从哪儿弄来的照相机?”
“秋叶原电器街,打八折还送相机套,本来是想用来拍辉夜姬的核心。”
“你连日语都不会说还敢一个人上街买东西?”
“没关系,那边都是买电器的中国人,店员很高兴地跟我说,他是东北人,问我是哪儿的。”
地图往后,画面渐渐变得荒诞起来,有狰狞的怪兽,八条长颈八个头颅围绕它的身躯,长颈像绳子一样打结,它趴在大地上,头部在饮用八条河流上游的水,锋利的长尾在河流尾部切开高山,腹中流出鲜红的水混入河中,从这幅画看来这是个体长上百公里的庞然大物;又有赤裸的女人被封冻在巨大的冰块中,一条蛇从冰块的缝隙中钻出去,跟冰块上方的人说话;各种匪夷所思的画面,象征意义非常浓郁,但是晦涩难懂。
类似的画恺撒也曾见过,他家里藏有不少中世纪之前的羊皮卷,在这些羊皮卷里巫师们用手绘的图片配合早已失传的符号文字来记录他们的发现,为了防止别人轻易地窥探出他们的秘密,巫师们的图画都很晦涩,由各种象征意义拼凑而成。如果一个巫师在他的作品中绘制一个美丽的少女手捧金杯喝水,真实的意思却不像画面那么美好,金杯在巫术中含有“圣杯”的意思,而圣杯象征着基督的鲜血,这幅画的最终解读是,作为祭品的公主饮下了基督的鲜血,从而完成了召唤魔王的血祭。在两千年前的日本,居然有人用敦煌壁画的技法绘制了中世纪黑巫术手卷中的内容。
黑巫术源自对言灵和炼金术的曲解,这些壁画也一样,它们是比巫术手卷更古老的“秘密书”,是记录世界终极秘密的书籍,直指古老的龙族文明。
“你看得懂么?”恺撒用手电筒给楚子航补光,这些壁画的尺寸太大,以便携式相机的闪光灯根本无法一次拍下整幅,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拍照。
“能试着解读一小部分,但只是最浅层的一部分,这些壁画包含了远远超过我们理解的龙族历史。蛇岐八家从没有对学院公布这些壁画,他们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他们才把壁画转移到源氏重工里米,以免外人看到。”楚子航用于指在壁画上血红的区域蹭了蹭,“必须研究原版壁画才能发现其中的秘密。你闻闻这种颜料。”
“你刚才不说是氧化铁么?”恺撒疑惑地闻了闻楚子航的指尖,“油脂的味道……还有点血味,这可不是氧化铁!”
满地都是鲜血,但这种红色颜料散发出来的血味更加浓郁,它们本该有两千年历史,但颜料仍旧黏稠如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人鱼的油脂混合血制成的颜料,人鱼油几千年都不会干,它们的血液也保持新鲜。”楚子航顿了顿,“我们在日本海沟里看到的那些东西就是日本神话中的人鱼。绘制这些壁画的人既然捕捉了那么多的人鱼来制作颜料,他们必然知道高天原和尸守的事。画师是蛇岐八家的先辈,这些壁画应该是从家族神社的墙上剥下来的。”
“这张壁画上的人形都是用人鱼膏血绘制的,这有特殊的宗教含义,是‘通灵’的意思。人鱼是古代的混血种,人鱼血中就混有龙血,用这种血来绘画,每个人形都会获得精魄。所以面师在绘制这些画的时候绝不会撒谎,他们会一笔一画,力图重现真实的历史。”楚子航指着一个用金色勾边的血色人形,“这个人形代表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含义,他是这幅壁画上所有人形里唯一一个用黄金勾边的,这说明他的身份和地位高于其他人,他戴着高高的羽冠,手持一根棍子,棍子在占代壁画中通常只有武器和权杖两种意思,这里应该解读为权杖,他是这些人中的领袖。”
“就是大家长一类的人咯?”恺撒耸耸肩。
“不,他们称这人为‘皇’,或者我们可以称他为……超级混血种!”楚了航一字一顿。
“超级混血种?”恺撒愣住了,这个概念他从未听说过。用血统阶级来区分混血种是卡塞尔学院成立之后的事,后来发现某些人表现出接近纯血龙类的能力,又增补了A级之上的S级。这个分级并非完全根据血统来评定,也参考每个人的表现。本科部的学生通常都在B级以下,如果他毕业之后加入执行部,表现出过人的能力才可能渐渐提升为A级,像恺撒和楚子航这种纯凭血统就获得A级评定的已经是异类,别说路明非那种凭血统直接保送S级的逆天人物,当然也有芬格尔这种血统优秀但是表现太渣一路掉到F级的。但即便S级也依然只是“混血种”,“超级混血种”这个分类根本不存在于血统阶级列表中。难道是超越S级的怪物SS级?
“皇是指一种超过我们理解范围的混血种,”楚子航的神色凝重,“已知的混血种无论多优秀都不能超越‘临界血限’。那是龙类和人类的分界线,一旦踏过线,龙血就会吞噬那个人的心智,把他变成死侍,这是绝对法则。但根据这些壁画,日本存在能够踏过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他们拥有匹敌龙王的潜力,生来就是蛇岐八家的领袖。”
“你从一个勾金边的小人身上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恺撒满脸的不相信。
“从画面上确实看不出来,但篆字注解里写满了对皇的赞美。他的诞生被称作‘降世’,他的意义堪比盗火的普罗米修斯、以自己的血为人类赎罪的耶稣基督,他是天降之子,宿命之帝,他的称号包括‘东皇’、‘曜帝’、‘震帝’、‘太微主’……他集人类的全部美德于一身,拥有和神抗争的伟大力量。”楚子航扭头看着恺撒,“你没有想到某个人么?”
“这种耶稣基督级别的存在我怎么会认识?”恺撒瞪眼,“我没告诉你我家男女老少都信天主教么?要是天下真有这种怪物,我也只有对他祈祷当他的信徒。”
“皇是生来注定的,所以他在孩提时代就被注定要统治世界东方的士地,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在家族内部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即便长辈也得听命于他,他是家族……年轻的主人。”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楚子航一字一顿。
巨大的惊悸在恺撒脑海中炸开,他竟然微微打了个寒战:“是象龟?他的手下叫他……少主!”
“源稚生只有二十六岁,却已经是蛇岐八家的少主,仅凭他在执行局的功绩么?想想我们跟那些家主见面的时候,大家长橘政宗起身的时候,家主们也都起身,唯有源稚生端坐不动。这不是倨傲无礼,这是他的习惯,他跟橘政宗之间是平起平坐的,所以橘政宗起身的时候他端坐不动……继承神血的人就是他,他就是蛇岐八家将来的统治者。”楚子航缓缓地说,“将来的统治者当然不必对现在的统治者低头!”
恺撒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难道那个懒散寡言的日本人就是凌驾于所有混血种之上的皇?在那张漠然的面孔下居然藏着混血种中最伟大的力量,而怀着这种力量的他只是想去卖防晒油?这个笑话就好像亚历山大大帝说他的人生日标不是征服世界而是去地中海当个撬牡蛎的渔民。
“稍等稍等!这太荒谬了好么?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超级混血种那种荒谬的东西呢?跟这个相比我更倾向于相信世界上存在超级赛亚人啊!”恺撒忽然大声说话,使劲拍打着额头。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像忽然听说世界上有比他更帅更拉风的贵公子一样。他一直坚信自己的优秀,也许只有楚子航可以略分他的光辉,可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级混血种!见鬼!他妈的那样的话加图索家的少爷不是变成了临界血限以下的庶民了么?而那个抽女人烟的源稚生才是混血种中真正的贵公子?错得太离谱了!错的当然不可能是恺撒·加图索,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出错了!
“怎么可能有人能无视临界血限?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任何人超越那个界限后神智都会被吞噬掉,可那个源稚生看起来完全正常不是么?龙血该使他亢奋对不对?可他那一脸懒洋洋的模样,倒像是患了什么荷尔蒙分泌不足的病啊!”恺撒满脸不信的神情,执著地跟楚子航讨论。他这辈子从没那么执著于搞清一个学术问题,更别说跟宿敌讨论。
“‘皇’字拆开来是什么?”楚子航盯着他的眼睛。
“白……王?”沉默了几秒钟后,恺撒缓慢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见鬼……他们是白王血裔!日本这帮家伙是白王血裔?”
“是,他们就是被秘党怀疑已经灭亡的白王血脉。这系列壁画的名字就是《白帝本生》,它讲述了白色皇帝及其后裔的历史。蛇岐八家的祖先从中国学到了‘皇’字,他们认为这个字就是为超级混血种而造的,皇有天神的寓意,比如《楚辞》中出现的‘东皇太一,,不仅如此它还隐藏了那位白色皇帝的名字。皇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神的人类,他承袭的是白王的血脉。白王是掌握精神元素的龙王,它能控制别人的精神,而它自己的神智永恒澄澈。皇继承了这份天赋,即使超越了临界血限,但精神天赋确保了他的神智不被侵蚀。”楚子航顿了顿,“他是绝无仅有的异类,他身体里几乎全是龙类的血液,而他却怪异地有着人类的内心。”
“怪……胎!”长久的沉默后,从恺撒嘴里蹦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此刻,源氏重工的底部,比铁穹神殿更低的深层,绝对的黑暗中,亮起了深红的“ならく”,那是一部电梯的指示灯。
“ならく”是个外来语,源自佛经中的“那落珈”,那是地狱的最深处,无限坠落的虚空,那落珈中的恶鬼永远回不到人世,只能在无止境的坠落中永生。
电梯门打开,黑影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除了换气扇转动的微响,这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前方的墙壁忽然亮了起来,那堵七八米高的巨墙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储水箱,墙壁是储水箱一侧的玻璃墙,玻璃墙是由上百块大约一平方米的玻璃拼成的,玻璃之间是窄窄的金属框架。储水箱上方安装着直径数米的水轮机和过滤器,这个储水箱的容积比得上海洋馆中的巨型鱼缸,一般的供水管道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水源,所以它从下水道中取水,污水过滤之后被导入这个储水箱,换水的时候再用水轮机抽走,重新进入铁穹神殿系统。
黑影在玻璃墙下席地而坐,幽蓝色的光照亮了他的侧脸,曲线挺拔,就像帕特农神庙里那些汉白玉雕刻的希腊美少年,从某个侧面看上去他阴柔妩媚,可略换一个角度他又像个孩子,独自去水族馆看白鲸的孩子。
总有一些孩子会独自去水族馆看白鲸,他们一坐就能坐上好几个小时,而白鲸只是很偶尔地才靠近玻璃壁观察他们,来来往往的大人看着孩子的背影觉得他很奇怪,深奥得有点吓人。
小孩子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
男孩剥开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面对这个空无一物的储水仓,他一点都不着急。储水仓深处传来了哗哗的水声,这里似乎养着某种大型的水生动物,它高速地游动起来,长尾留下一串漩涡。男孩从怀里摸出一支激光笔,打开之后红色的激光点出现在玻璃墙上,养猫的人经常用这东西来逗小猫,光点在地上飞快地移动,小猫左扑右扑。男孩缓缓地挪动激光笔,光点飘忽不定,渐渐引起了那个水生动物的注意。它游得越来越近,不是一条,而是一群,一群大鱼。大鱼们把脑袋顶在玻璃墙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红点。
它们的脸是那么的苍白,就像是在海中漂浮了几十天的浮尸。
一群长着人类面孔的鱼,隔着玻璃窥看人类的世界,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嘴角上挑,似乎在微笑。
它们不尽相同,多数都长着长尾和鳞甲,有些人面鱼身上附有匪夷所思的器官,巨大锋利的爪,刀状骨质鳍,呼吸的时候它们脖根的裂缝张开,露出深红的、鳃一样的结构。男孩微微转动手腕,人面鱼们曼妙地扭动着身体,追逐光点飞快地游动,就像是一群听话的宠物。整个水箱都被搅动了,一具暗金色的骨骸从水底浮起,骨骸形状介乎人、鱼和飞鸟之间,它生前显然是那些人面鱼的同类。看起来这些人面鱼并不介意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吞吃同类,暗金色的骨骸上布满齿痕,像是用伐木斧砍出来的。
男孩摁灭激光笔走近玻璃墙,失去了追逐之物的人面鱼各自散去。水箱的大小几乎相当于岩层中的小型地下湖,经过过滤的地下水还算清澈,但人面鱼一旦游到远处去就看不清了。只剩下一条体型较小的还在靠近玻璃墙的水域中游动,似乎仍想寻找那个神秘的光点。男孩把手掌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这时从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出那面墙壁足有半米厚,是用巨大的玻璃方砖砌成的。
人面鱼把脸紧紧地贴在玻璃墙上去观察男孩的手掌,这时它的模样越发清晰起来。它居然是个雌性,或者说女性,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面孔苍白但不失美丽,眉眼间隐隐有做过微创整容的痕迹。如果不是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而是在涩谷的街头看见这样一张脸,甚至能说是一场小小的艳遇。
“你真漂亮,”男孩轻声说,“在你还活着的时候。”
漂亮的只是那张脸,人面鱼从脖子以下开始畸变,下半身融合为蟒蛇般的尾部,隐约能看到脚的残留。
世界各国的神话中,人面蛇这种形象反复出现,从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到三皇五帝中的太昊帝,《庄子》中曾被齐桓公看见的穿紫衣戴朱冠的“委蛇”,再是《山海经》中“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的钟山之神烛阴,梵文中所谓“娜迦”,希腊神话中所谓“美杜莎”,乃至玛雅万神殿中已经失落名字的群蛇……它们介乎神和魔鬼之间,象征着诱惑和究极的神秘。神话学家至今都很难解释为何这类怪物会如此一致地出现在各种神话中。如果他们能看一眼这甚至称得上“美貌”的怪物就会明白,先民们的确曾目睹过类似的东西在面前爬过、游过或者直扑过来。它们是如此的狰狞可怖,绝不可能是上帝会制造的物种,只能是恶魔跟人类开的一场玩笑。这种印象像是闪电一样炸开先民的脑海,然后作为神话代代传承。
男孩点亮激光笔,光点出现在人面鱼的额心,像是鲜亮欲滴的朱砂痣。人面鱼那张惨白的脸忽然被点亮了,如果不看那可怖的下半身,它简直有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妩媚。它伸出畸形的爪去抓玻璃墙中的红光,它的爪虽然坚硬,却也只能在超硬玻璃上划出令人牙酸的响声。几度不能得手它忽然暴怒了,对着男孩发出听不见的吼叫,巨大的嘴打开,锋利的长牙密如荆棘。这时才能看清楚它那可怖的嘴部结构,精致的樱唇,两侧各有一道看不清的裂缝延伸到耳边,它张开嘴的时候好像整个颅骨都打开了!
“你这样就变丑啦。”男孩说。
人面鱼的嘶吼只持续了几秒钟,后方袭来的巨爪把它拖回了水箱中间。男孩摁灭激光笔,默默地旁观这场杀戮,十几条人面鱼围杀这个体型较小的同类。它们死死地咬住猎物身体的一部分,疯狂地摆动长尾,利用扭身的巨大力量要把猎物撕开来。成群的大白鲨会这样猎杀蓝鲸幼崽,它们把幼崽拖到海底,顶着它大肆地撕咬,蓝鲸母亲赶到的时候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尸骨了。猎物和猎食者一起组成了一朵奇怪的肉质花,一朵长着蛇一样花瓣的妖花,每条花瓣都在扭摆,红色的血烟升向水面上。
“真丑陋啊,这个世界。”男孩淡淡地说,脸上无悲也无喜。
轻微的爆裂声自上而下贯穿了整面玻璃墙,支撑它们的金属框架迅速地扭曲变形。进食中的人面鱼也察觉到这面玻璃墙的变化,纷纷抛下血肉模糊的食物游了过来,就像是囚犯们听见监狱的铁门响了,会不约而同地看向门的方向。玻璃墙摇摇欲坠,先是一块巨大的玻璃砖被水压顶出了金属框架,接着更多的玻璃砖脱落,每块都是一平方米见方半米厚,数吨重的庞然大物,缺口处水流喷出十几米远。几秒钟后这面透明的墙壁彻底崩塌,数万吨的水冲破了大坝,带着不知数量的人面鱼。
这既是致命的狂潮又是致命的美景,幽蓝色的光幕中坠落的玻璃砖反射冰一般的光芒,光芒中飞翔着似龙似蛇的黑影……美得就像世界的末日。
男孩并未逃走,在被幽蓝色的狂潮吞没之前,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水声!”恺撒皱眉。
即使不加持镰鼬,他的听觉也比常人敏锐很多倍,他听到了水声,不是水管中的涓涓细流,而是大海涨潮的声音。可源氏重工在新宿区,距离海边直线距离四五公里。
“铁穹神殿又在放水吧?这座城市的地下简直就是一个海。”楚子航忙着给壁画拍照,头也不回,“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暴雨,如果东京不是有这种级别的下水系统大概早就崩溃了。”
恺撒环视四周,想找一扇窗了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但壁画厅里根本没有窗户。不过这也不奇怪,为了保护这些壁画不继续氧化不被灰尘污染,蛇岐八家应该在这层楼里安装了中央除尘设备和除湿设备,也就不便开窗透气。
“把手电筒打高一些,我们看看这幅画的全景,它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楚子航说。
“只此一次,下次别用导演指挥灯光师的口气跟我说话!”恺撒把手电筒举高,照亮了整幅壁画。
光柱照到的地方,壁画熠熠生辉。就像他们在仓库里看到的那幅圣母像,这幅壁画也使用了大量的黄金作为颜料,绘制圣母像的年代欧洲已经有很多黄金了,他们用玻璃珠跟黄金海岸的黑人部落交换金了,可日本并不出产黄金,在两千年前的日本,黄金是种极其稀罕的金属,得用小船从中国运来。水手们冒着生命风险穿越舟山海峡的北风带,小船经常颠覆于风浪中。来之不易的黄金本该用来打造印绶和首饰,却被如此豪奢地用在一幅壁画上,可见它在这些壁画中有着更高的地位。
楚子航从上至下一点点地研究这幅画,他可以拍照,但想要研究壁画所用的颜料和细节,最好还是在原物上。
这幅画非常抽象,画着长有双翼的骷髅将一块骨头赠予一个人。令人惊奇的是骷髅和人组成了“阴阳鱼”的结构,金色的骷髅躺在黑色的背景上,金色的人躺在白色的背景上,握着骨头的骷髅臂和人手接触,整幅图漩涡般转动。连恺撒这种完全不了解玄学的人也能想到这幅画象征着生死的流转,骷髅象征死亡而人象征生命。关键在于骷髅向人类传递的那块骨头,在生死的流转中到底传递了什么神秘的东西?
“太极图?”恺撒说。
楚子航摇了摇头:“太极图最早源自宋朝初年的陈传,而这些壁画比宋朝还要早。类似的图案在其他文明遗迹中也出现过,比如双鱼相对游动、双蛇头尾相连。它的意思是交媾。”
“交什么?”恺撒的中文卡壳了。
“交配。”楚子航只好换了通俗的说法。
“活人和死人交配?听起来真是恶心极了,这就是日本人的淫荡么?”恺撒皱眉。
“不,是宗教意义上的交配。它的核心不是交配过程,而是骷髅传递给活人的那个东西,应该是象征‘生命’的东西,画师以那块骨头为圆心绘制了这幅画。”楚子航说,“所以重点是那块骨头。”
“篆体字注解怎么说?”
“这段文字中有大量的古体字和异体字,我对篆文了解得有限,读起来也很勉强。但有八个字我想我是不会认错的。”楚子航顿了顿,“古道黄泉……化神之路!”
“听不懂,黄泉在中文中不是地狱的意思么?”
“你还记得《翠玉录》么?”
“当然,任何一个有文化的混血种都知道《翠玉录》,这就好比基督教徒都知道《圣经》一样。”恺撒耸耸肩。
“这幅画差不多就是日本版的《翠玉录》。”楚子航低声说。
恺撒吃了一惊。
《翠玉录》是一本很古怪的书,它其实不能算是一本书,因为它总共只有十三条箴言,它也没有名字,因为最初被发现的时候它被刻在一块祖母绿石板上,所以得到了Emerald Tablet这个名字,也就是“翠玉录”的意思。公元前332年,伟大的征服王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埃及,在赫尔墨斯法老的坟墓中发现了这块祖母绿石板。石板上的十三句话是这位神一般的法老,还有他神一般的父亲和儿子一起写下的,把炼金术的奥秘浓缩为十三句话,留给了世人。后来所有的欧洲炼金术师都靠解读《翠玉录》来摸索炼金术的奥秘。这块神秘的祖母绿石板曾经被陈列在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走廊上,但这座收藏了古代秘密史的图书馆在公元前283年被烧毁之后,《翠玉录》的原稿就失踪了。从16世纪到18世纪炼金术高速发展,世界上出现了几百种《翠玉录》的拓本,加上它的文字简略得就像蒙胧诗,真正能解读它的人可能根本就没出现过。
在秘党中一直有一派理论,认为《翠玉录》记载的是人类向龙类进化的法则,炼金术的最高成就是炼化自我,打通进化成龙的道路。楚子航说这幅画是日本的《翠玉录》,那么骷髅对人类传递的骨骼其实是……进化的法则!
“黄泉确实有地狱的意思,但穿越最深的地狱之后,抵达的却是天堂。所谓古道黄泉,是指在恶鬼横行的地狱中有古老的小路,它其实也是‘化神之路’,穿越它就能进化为神。在《翠玉录》中也有类似的说法,‘下如同上,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一的奇迹’。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只要突破极限就能抵达完美的‘太一’。”楚子航仰望着那轮暗喻炼金术终极意义的圆,“那具金色骷髅就是白王的象征,它把自己的骨血赐给人类,制造了白王血裔,也就是那些人鱼。但神还留下了更宝贵的财富,就是由混血种进化为龙的方法,尽管那非常危险,但不是完全没可能。”
“如果你知道那种方法会不会想要试试?”恺撒跟楚子航并肩而立,仰望神秘的轮回之圆。
“不,那样我爸爸会很失望。”楚子航轻声说。
“其实我有点想试试……不过我妈妈也会很失望吧?所以还是算了吧。”恺撒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里面还有比这幅画更珍贵的,来,去看这里最值钱的一幅。”恺撒冲楚子航甩了甩头,“跟我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幅最珍贵的壁画?”楚子航仰望面前的高墙。
“你不觉得么?至少是最值钱的。”恺撒跟他并肩而立。
“你怎么知道?”
“入侵者不惜杀死那么多执行局精英,却只偷走了这幅壁画,可见他不仅是个有品位的艺术爱好者,而且这幅画一定是所有壁画中最好的。”
他们面对的是一面雪白的墙壁,壁画已经被人取走了。其他壁画上或多或少地沾了点血迹,这面墙却素白无痕。据此判断那个杀人者是在快速解决了这里的执行局干部后取画的,屠杀已经结束,所以不会有血溅到墙上去。如果这幅画是蛇岐八家自己取下来去做修复什么的,那么墙上本该沾染鲜血。
“每次押送文件上来,间隔也就十分钟左右,他要在十分钟里杀人剥画,那手法得有多快?这些壁画从原始的墙壁上剥离之后并没有贴在这里的墙上,而是附着在涂过矾的传统画布上,但画布却用粘着剂贴在墙上,正常情况下取画要先用溶剂把粘着剂洗掉才能把画摘下来。他居然能做得这么快。”楚子航的手指沿着那面墙滑动,他从恺撒手里接过手电筒,细细地检查墙壁。
“名侦探楚子航,你是觉得那家伙会在这面墙上留下指纹么?”恺撒耸耸肩,作为领袖他对这种琐碎细致的分析工作毫无兴趣。
“不,我在检查墙壁上的粘着剂。你看这里仍旧残留有胶状的东西,”楚子航把手电筒指向一片黄色胶层,“这说明他是硬撕的,所以才会这么快。但在硬撕的情况下很难保证画布基底不破损,如果他想要这幅珍贵的画却又怎么会对它那么粗暴?”
“有道理,对于艺术品收藏者来说损毁一幅画就像凌辱一个绝世美女那样不可饶恕。”
“这是你父亲说的?”
“不,你高估那个混蛋了。他看起来喜欢艺术和收藏,但他不爱这些东西,他真正在乎的只有自己。他可以花上千万美元去买一幅名画,把它的照片存在手机里对所有人炫耀,也会在某天早晨让管家把画从客厅的墙上摘下来扔到地窖里去。就像他对女人的态度,前一天晚上他还会对那个穿晚礼服的女人念雪莱的诗,睡完一觉起来他忽然觉得那女人裸体的样子真是太难看了,恶心得受不了就去洗澡了,叮嘱管家快把这堆难看的肉送走。”恺撒冷笑,说到父亲的时候他简直成了一个先锋剧作家,词锋如刀,极尽讽刺鄙夷之能事,“他是最自私的那种人,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玩具,玩腻了就扔掉。”
楚予航瞥了恺撒一眼,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方便评价。他忽然觉得恺撒和庞贝之间的恶劣关系不只是因为恺撒看不惯父亲的行事风格,从某种角度说恺撒是个颇能包容的人,只要你不介意他高高在上的态度,那么他就会对你表现出居高临下的关怀,他甚至会在出差中给学生会全体干部买礼物……“适当的馈赠是贵族应有的慷慨”,这是恺撒的口头禅之一。即便在他和楚子航竞争得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里,他也很少口出恶言,至多也就是表达对楚子航的不屑,但是说到庞贝,他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堪称“怨毒”的情绪来。
“那个人不是在乎这幅壁画的艺术价值,而是这幅壁画中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线索,可能是用来解读所有壁画的关键。”楚子航低声说,“在文字出现以前,绘画是文字的替代品,用来记录历史事件。这些壁画中必然隐藏着某个秘密,盗走这幅画的人想要的就是那个秘密。”
“完美的进化方法?”恺撒皱眉。
“也许。好在这个人揭取壁画的时候很仓促,所以给我们留了些蛛丝马迹。”楚子航蹲下来把手电筒指向靠近地面的一块,一片20厘米见方的画布黏在墙上,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在仓促间被撕裂的。
楚子航靠近那块残片拍照:“看起来纹路很丰富,包含的信息量不小,回去之后我们洗一张高清照片出来,也许能判断出原始壁画的内容来。”
“太费劲了。”恺撒从后腰拔出狄克推多来,从画布背后的缝隙中插入,一点一点地把胶割开,“那个人都偷了那么大一幅,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块碎片带走?分析原件的话,得到的信息不是更多么?”
楚子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加图索家做事一直都是这么霸气和直接,多数时候显得太过强横,不过有时候霸道直接倒也不是坏事。
“抓紧时间拍完剩下的壁画,路明非一上来我们就撤,先别管辉夜姬的事情了,今天我们的收获比炸掉辉夜姬来得大多了。”恺撒撕开风衣衬里,小心地把碎片藏进去。
他忽然沉默了几秒钟,拍了拍楚子航的肩膀:“导演,自己打灯自己拍吧,抓紧时间,有人要来了。”
“你听见什么了?”楚子航警觉地四顾。
“电梯响了,不是我们上来的那部货运电梯,而是货运电梯旁边的那部贵宾电梯。贵宾电梯原本停在这一层,现在它正在下降。有人在下面楼层招电梯,能够搭乘贵宾电梯的就是……那位人形巨龙吧?”恺撒轻轻吹了声口哨。
“他未必会上到这一层来。”楚子航说。
“别抱这种幻想为好。明天警视厅来搜查犯罪证据,今夜他们紧急转移档案,搬运工都是执行局的人,这说明这些档案很重要,所以人形巨龙和橘政宗才会亲自到现场视察。他们看过下面的现场能不来上面的现场看看么?”恺撒奔向电梯那边,“当他走出电梯间会看到满地横尸,而我们正在这里偷东西,到时候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快把剩下的壁画拍完!我想办法给你争取点时间!”
贵宾电梯用了雕花蚀刻的青铜门。恺撒拧亮微型电筒叼在嘴里,双手抠进门缝,用蛮力把青铜门打丌。寒风上下流窜,外面就是幽深的电梯井。看电梯井就能感觉出这座大厦的规模,普通大楼的电梯井也就三四部电梯,电梯井面积不超过二十平方米,但源氏重工的电梯井却能容纳十几部电梯同时升降,电梯井的面积超过一百平方米。在这一百平方米中竖着上百根高强度角钢钢柱,钢柱中间是钢质的横梁。这种高层建筑用的都是超高速电梯,金属轿厢以每秒钟5米的高速上下通行,在不远的距离上擦过,让人想到科幻小说中的未来城市。
贵宾电梯停在底层,想必正在上客。电梯井的回音效果很好,以恺撒的听力可以隐约听见橘政宗和源稚生在聊天。
贵宾电梯开始上升了,门上方的屏幕显示“神道”二字,恺撒的猜测被证实了,蛇岐八家的最高领导们正往这层楼来。壁画厅所在的楼层大约是三十到四十层之间,每层接近5米的层高,这么算来它只要30到40秒就能到达这一层。这时旁边的货运电梯也开始缓缓上升。在这个要命的时候路明非也搬完了五十个文件箱,正上这一层来跟他们汇合。为了保持平稳,货运电梯的速度只是贵宾电梯的几分之一,这样势必是源稚生他们先到达。
“Bullshit!时间凑得也太巧了!和人形巨龙在相邻的电梯井里,要是他知道这一点会吓尿的吧?”恺撒抬头观察电梯井底部,这里已经很接近大厦顶层了,可以直接看到带动钢缆的齿轮组。
“只能试试了。”他把半个身体探到电梯井里去,双手握枪,瞄准那些齿轮射击。
枪枪命中,但是以沙漠之鹰的威力还不够摧毁齿轮组,子弹在电梯井里反弹,溅出闪亮的火花。
恺撒倒没有想让电梯轿厢坠落直接把人形巨龙和橘政宗摔死,他只是要触动电梯的保险开关,强迫它中途刹车。高层建筑中的电梯都有多重保险,一旦系统觉得电梯运行不稳,电梯就会自动刹车。在轿厢里源稚生也没法重启电梯,他能做的事就是像恺撒这样扒开电梯门,然后从楼梯爬上来。几十层楼,够他爬的。
刹车齿轮转动起来,在刹车盘上磨出灿烂的火花。
源稚生忽然不说话了,伸手握住腰间的蜘蛛切。
“怎么了?”橘政宗一惊。他看着源稚生长大,从他的一举一动就能洞察他的心情,此刻源稚生身上透出冷冽的杀机,蜘蛛切还在刀鞘中,但源稚生心里这把刀已经出鞘了。
源稚生仰头望着上方,面无表情:“出事了,我闻见了血腥味,从上面飘过来的血腥味。”
他刚说完,震耳欲聋的枪声就从上方传来。那是一柄大口径的手枪在发射,枪声在封闭的电梯井里不断反射增强。电梯剧烈震动,似乎随时都会下坠,但无论源稚生还是橘政宗都没有流露出不安的表情。
橘政宗从和服里抽出大口径左轮枪:“什么老鼠能钻进源氏重工里来?居然还抢先动手。”
“效忠猛鬼众的帮会应该都被我们压服了,名单上的人也只有王将和龙王漏网,还有人敢侵入我们的总部?”源稚生皱眉,“对方既然入侵,想必做了足够的准备。”
“不用担心,设计时就考虑到了电梯的安全问题。别说手枪,就算是手榴弹那样的东西也别想对贵宾电梯的运行造成影响,受到攻击之后会用安全模式运转,不到一分钟我们就可以升到顶楼。”
贵宾电梯仍在上升,只是从超高速电梯忽然变成了一部普通电梯,电梯正运转在安全模式下。
“我不担心电梯,我担心的是那个开枪的人可能是在壁画厅里!”源稚生冷冷地说。
橘政宗的脸色忽然变了。他摸出手机拨号:“辉夜姬,大厦进入全封闭模式,禁止任何人进出大厦,关闭通风管和下水管道,狙击手出动!”
“下令者橘政宗,执行者辉夜姬,命令有效,命令通过,大厦在30秒钟内进入全封闭模式。”辉夜姬用恭恭敬敬的声音回答。
一秒钟之前源氏重工还灯火通明,随着橘政宗下达命令,它自下而上逐层熄灯,只剩应急灯照明。消防通道和紧急出口纷纷落锁,大厦被分隔成不同的限制区域,任何人想从一个区域进入另一个区域都必须破坏门或者墙壁,都会被辉夜姬察觉。大厦的天台上涌出狙击手,他们枪口向下封锁了大厦的外墙,如果有人想打破玻璃幕墙用索具降落,那么在下降过程中必然被狙击手击中。这是早已演练过许多遍的安全措施,源氏重工的安全级别远远超过恺撒的想象,但今晚是它安保最脆弱的时候,因为明天警视厅会突击搜查这里。
“一旦大厦进入全封锁状态,无论是哪里来的老鼠都逃不出去。”橘政宗冷冷地说。
源稚生看了一眼楼层,还有十几层他们就会到达壁画厅。
“快!快!快!快撤!”恺撒一边更换弹匣一边呼叫楚子航,“最多还有半分钟他们就会达到这一层!”
楚子航拍完最后一幅壁画,收好照相机奔向电梯这边跟恺撒汇合。源稚生是超级混血种,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和他对抗是毫无胜算的,即使以恺撒和楚子航的骄傲也不想轻易尝试。
“路明非怎么办?”楚子航看了一眼货运电梯所在的楼层数,即使贵宾电梯以安全模式运行也会率先抵达。
“留给超级混血种玩吧,反正那头象龟也不会相信是路明非杀了执行局的人,也就是把他关起来,顶多再拷打拷打。我们要信任队友,我相信他挺得住。”恺撒说。
“他扛得住拷打?”楚子航摇摇头。
“他扛不住也没关系,他只知道我们藏在高天原里,我们离开高天原就好了,他再也招供不出别的来。所以扛不住他也得扛,他没有可招供的情报。”恺撒耸耸肩,“象龟可能是个混蛋,倒不至于是个嗜血狂徒要把路明非生吞活剥。”
路明非懵了。
他刚摸上货运电梯,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从狼窝里逃出来,就听见隔壁电梯井里枪声连连。
听这架势莫非老大和师兄跟执行局枪战上了?哎哟妈诶他赶快伸手到怀里去摸枪。虽然这种枪林弹雨的事真的不是他擅长的,可出来跑总得有个防身的家伙,电影里面都是这么演的,男主把一把小手枪塞在女主手里,柔声说还记得我怎么教你开枪么。关键时刻就是这柄小手枪打死了反派老大……枪战片里的每个女人都该有把小手枪,路明非心想好在我也有!
妈的怎么想着想着就往柔弱女子那边靠了?路明非握着枪战战兢兢,在文件箱之间钻来钻去想找个藏身的地方,别电梯门一开就一片弹雨过来,瞬间就嗝屁了。
电梯巨震,灯闪烁几下之后熄灭了,一片漆黑。
“尼玛老大你这是枪战呢,还是炮战呢?震得断电了都。”路明非心惊胆战地嘟囔。
可是恺撒并没有带火箭炮来……就算带了火箭炮,也没有理由炸得整栋楼摇摇晃晃……这哪是乘电梯啊?这是在游乐园坐海盗船吧?今晚上班的时候还喝了几杯酒,再这样晃下去他非得吐出来不可。
一秒钟后路明非反应过来了……哎哟妈诶这是地震了!路明非知道日本是个隔三差五就震一把的国家,小震怡情,可是这地震波的级数……直逼七级以上!小震怡情大震就要死人了!
失重感忽然降临,货运电梯失控坠落,刹车片摩擦着轨道,金属在嘶叫,火花照亮了电梯井。地震的烈度超过了丸山建造所的设计标准,刹车失败,货运电梯以完美的一个G加速度砸向地面!
此时此刻唯有三个字可以表达路明非对这扯淡人生的吐槽,但不是“你妈逼”这种豪迈的怒吼,而是:“救!命!啊!”
橘政宗狠狠地撞在电梯壁上,额上鲜血淋漓。他的反应远比常人快,原本不至于那么狼狈,但震波袭来的时候他双手握住左轮枪瞄准电梯门,全神贯注,完全没有防备电梯轿厢像是海盗船那样摇摆起来。确实是“摇摆”而不是“摇晃”,振幅超过了一米,这座大厦带着大厦里的人左右摇摆。
在多数人的眼里,摩天大厦静静地站在地面上,纹丝不动。但这只是错觉,摩天大厦用钢筋作为骨架,钢筋的物理特性不只是坚固,还有柔韧,在遭受外力的情况下它会自然地弯曲卸力,然后回弹。以源氏重工的高度,在大风天气中顶层也会以几十厘米的振幅摇摆,只不过几十厘米的振幅相比源氏重工的高度来说微不足道,一般人也不会用激光测距仪之类的精密设备观察它,所以这种摇摆通常被忽略。但在高烈度的地震中,在震波经过的瞬间,整个新宿区的摩天大楼都摇摆起来,像是狂风中的雪松林。
源稚生反手把蜘蛛切插入电梯壁,稳住了身形,同时扶起橘政宗。
电梯停下了,钢索徒劳地拉扯着它,但它卡在轨道中纹丝不动。贵宾电梯的标准远超货运电梯,从设计上来说能抗九级强震,但能抗九级强震不代表它能在九级强震中正常运转。地震波令电梯井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弯曲,丸山建造所的设计再优秀,也没法让电梯在一条弯曲的电梯井里通行。
手机在风衣口袋里震动。源稚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市政厅的短信“地震警报,十五秒钟前东京发生浅层地震,地震烈度大约6。5级,震波将在15秒钟之后到达崎玉县,30秒钟后到达横滨和大阪,请居民做好准备,”
“偏偏在这个时候地震!”橘政宗也在看自己的手机。
大厦仍旧处在封锁的状态,也就是说老鼠还在大厦里没能逃脱,但如果不解开封锁,大厦里的人就无法撤离。执行局的干部还好,他们是亡命之徒,在地震时也能保持镇静,但是这栋大厦里还有加班的普通人。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楼里的人正按排演过的《地震应急撤退方案》撤退,部长指挥课长,课长指挥普通员工,所有人按部就班地撤出办公室,向着不同的安全出口分流, 一切井井有条。日本是个多地震的国家,日本人对地震并不陌生,他们又素来以“服从性强”而著称,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但这种冷静只怕维持不了太久,当他们到达安全出口时就会发现,安全门全部锁死了,所有安全通道都是封闭状态。从部长到普通员工,没有人的门卡能打开那门。没有人不怕死,如果他们确信自己被意外地困死在这栋大楼里了,那么纪律必然会崩溃,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推搡、拥挤、践踏,用一切工具打砸,想要找路逃生……到那个时候就算地震害不死人,恐慌也会导致意外的死伤。
“这样不行,必须解除封锁。”源稚生说。
“不能解除!如果外人真的看到了壁画,并且复制带走……那后果不是几个人的伤亡那么简单!可能影响成千上万的人!那些秘密是绝对不能外泄的!”橘政宗用手帕捂着额头,血不断地渗出来,“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安全门锁死之后入侵者是逃不出壁画厅的!我开放了一条消防楼梯,档案馆里的人正从楼梯赶往那里!五六分钟就能赶到!”
“随时会有余震,五六分钟已经太长了。这件事交给我去解决,五分钟后,无论我有没有抓到入侵者,都把门打开!”
“稚生你已经是大家长了!你是家族的希望所系!不需要你去冒这种险!”橘政宗一把抓住源稚生的胳膊。
“只是代理大家长而已,请真正的大家长安心避险,事情我会解决。”源稚生推开轿厢上方的检修口,“能够威胁到我的物种,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多。”
他轻巧地翻身上去,站在电梯轿厢顶上。高速电梯上上下下,数百米长的钢索从楼顶通到地下室,电梯井里充斥着带起尖锐的风声和电火花,这里的风速超过十级,超高速电梯运行时带起的空气湍流似乎随时能带着人飞起来。按道理说在地震中应该避免使用电梯,这一点受过地震疏散训练的人都该知道,但此刻这些电梯正以最高的速度运行。人们已经开始慌乱了,他们打不开安全通道的门,只能乘坐电梯去别的楼层碰碰运气,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所有楼层的门都是锁死的。
源稚生把橘政宗拉了上来,扶着他走到电梯井之问的角钢横梁上。横梁的宽度只有大约30厘米,前后都是电梯井,高速电梯随时会贴面或者贴背经过,他们两人必须保持直立,以免挡在电梯运动的道路上,被这种几吨重的高速物体擦中,混血种也受不了。
“真不知道电梯井原来是这样神奇的地方,感觉就像站在高速公路中间的换道线上。”橘政宗疲惫地靠在钢柱上。
他已经连续两天没睡了,从知道东京警视厅向首相办公室申请请特别搜查令要来搜查源氏重工,他就一直忙忙碌碌地指挥着搬家。他就是这种婆婆妈妈忙忙叨叨的人。
源稚生脱下风衣搭在橘政宗肩上:“还能忍受吧?”
“不过是额头擦破了一点皮罢了……不过我是真的老了,变成稚生你的累赘了。”橘政宗轻轻地叹了口气。
“别这么说,在你最好的时候,我也是你的累赘啊。五分钟,无论我回不回来,都把封锁解开。”源稚生一跃而起抓住钢缆,挥刀砍向钢缆和轿厢的连接处。
轿厢在滑轨上擦出四道明亮的电火花,坠向深不见底的井中,钢缆带着源稚生急速上升,没入上方的黑暗中。
君焰的高温气流和冲击波撞击在不锈钢安全门上,恺撒顶着反弹的气浪冲到安全门前检查。门竟然完好无损,安全门的坚固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恺撒抽出狄克推多对准锁孔连射,子弹反弹,门上只留下浅浅的弹痕。他用的是装钢芯破甲弹的弹匣,威力足够穿透凯夫拉复合材料制作的防弹衣,但打在这扇门上的效果却像是小孩玩的BB弹。
“见鬼!这门坚固得跟金库的大门有一比!”恺撒狠狠地一脚踢在门上。
楚子航敲了敲安全门,声音异常沉闷:“整体铸造的钢件,就是小型金库门的级别,墙壁里也用钢条加固了!”
恺撒狠狠地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他们早该想到,难怪这层楼没有窗户且仅有一道安全门,这确确实实就是一间金库,库存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和龙族的秘密。他们被封锁在蛇岐八家的秘密仓库里了。
“君焰的威力应该不止于此吧?再加力呢?或者干脆融化掉这扇门?”
“在封闭空间中释放君焰是禁忌,再加力的话墙壁反弹的气浪会波及我们自己。我只能引发爆炸,要在物体上施加静态的超高温那是青铜与火之王的权能。”
恺撒记起了那个青铜与火之王苏醒的夜晚,那奇怪的男孩缓慢地行走在英灵殿中,经行之处的一切都被熔化,留下燃烧的道路。原来那才是至高的火焰掌控者,没有爆炸没有刺眼的光辉,火焰的狂暴力量被精确地控制着,随心所欲地施展,便如顶级的武者缓慢地挥动宝刀,刀锋遇到的一切都无声地断裂。楚子航自己承认“君焰”这么高阶的言灵也有不足,他听起来倒也有点开心。可随即满心都是不甘,千辛万苦得到这些珍贵的壁画资料,还没来得及好好分析就被困在了绝地。
他转身跑向电梯。跟这扇安全门比起来,也许倒是电梯门更容易突破。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扒不开电梯门,最后门缝都变形了,他还是没能把门打开。不愧是丸山建造所的作品,他们想要设计一间金库般的画廊,那它就会固若金汤。电梯门也是加固过的,恺撒先前能徒手打开它是因为它处在开放的状态,可一旦进入“锁死”状态,连犀牛也撞不开。
“见鬼!自己跑到监狱里来了!”恺撒一拳砸在门上。
电梯门应手而裂!这扇青铜铸造的实心门足有几百公斤重,就算用铲车也很难冲开,恺撒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拳头。青铜门继续震动,轰然巨响像是教堂大钟那样反复不休。这扇门的材料是炮青铜,一种铜锡合金,在铁质重炮出现之前这种金属用来铸造重炮的炮管,它极其坚硬但韧性欠缺,一但所受的冲击超过极限它就会像石头那样开裂。现在它摇摇欲坠。
恺撒忽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他的拳力超过了炮青铜的极限,而是有人在另一侧砸门!
他飞身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穿着黑西装的手臂从裂缝中探了出来,正面击中恺撒的心口!恺撒拔出狄克推多,把猎刀贴在自己的心口上,生生地承受了那一拳。他觉得自己被一根攻城用的巨木砸中了前胸,从胸骨到肋骨都发出濒临碎裂的响声,冲击力令他心脏瞬间停跳,如果不是他恰好处在暴血的状态下,这一击甚至能让他心梗死!楚子航冲过去抱住恺撒帮助他卸力,但两人依然被那道巨大的拳劲击飞。
“感觉怎么样?”楚子航低声问。
“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好吧超级混血种跟超级赛亚人一样都是真实存在的!”恺撒狠狠地抹去嘴角的血迹。
那条手臂一而再再而三地击穿青铜门,即使再优秀的混血种,肌肉和骨骼的坚韧程度都不能跟龙类相比,可那个人正用肉体轰击坚硬的青铜。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同时熄灭了手电,闪入黑暗中。
青铜门在巨响中崩溃,源稚生面前出现了烛光小道。他缓缓地转动手腕,全身骨骼依次爆响。他只有五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一分钟了。电梯井中的高压线路断掉了,明亮的电火花把他的身影投在壁画厅里。他的隔门一击伤到了对方,但对方并没有受致命伤,而且没有因负伤而出声,这说明对方的血统也极其精纯,应该不亚于龙化的樱井明。
视野之内没有任何可疑日标,对方也没有在他破门的瞬间发动攻击。想来自己的出场给对方留下了可怖的第一印象,对方埋伏在不能见物的黑暗里,准备偷袭他。
他飞身跃起,不是突进,反而向后落在电梯井中的横梁上。那根闪着电火花的高压线在他前方,这是电梯井里唯一的光源。这样他的影子就从壁画厅里消失了,对方无法通过影子判断他的行动。
对方看见影子消失一定非常惊恐,但他们仍旧没有发出响动,像是伏击狮子的狼群,耐心地藏在黑暗中。
源稚生脱下西装外套团成一团,猛地投掷出去。这种障眼法并不新奇,但非常有效,尤其是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埋伏的人必定死死地盯着电梯门,看见黑影出现,只有几分之秒思考。对方手里有枪,这种情况下99%的人都会开枪,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下开枪已经不是经过思考的行为而是神经反射。
西装飞出六七米远,飘然落地,如同一只降落的黑鹰。黑暗里好像根本不存在敌人。
对方很镇静,远远超过源稚生的预料,这说明他们非但血统优秀,所受的训练也很精良。
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一分十二秒过去了,还有三分四十八秒橘政宗就会解开大厦的封锁,那时这些入侵者就自由了,他们大可以混在人群里悄然离开这座大厦。时间已经不容他再做试探了,他缓缓下蹲,骤然发力,越过钢梁冲向影壁。这是纯粹的速度比拼,他的起步速度可以跟超级跑车较量。只要他足够快,敌人的截杀就会落空,弹幕都会被他甩在身后。
因为巨大的风压,他的西装表面流水般波动,西装下藏着那柄危险的蜘蛛切,右手也藏在衣底。
宝藏院·袈裟刀,这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僧侣们创立的刀术,他们身穿长长的袈裟,遮盖着其下的武器,敌人无从知道他们在袈裟中握刀的手法和动作,也就无法判定他们斩击的方向。事实上只要更换握刀的手法,调整腕部和肘部的动作,袈裟刀可以向任意方向挥出,甚至包括背后的死角。所以袈裟刀被称作“僧侣的暗杀刀”,在枪术名家宝藏院胤荣主掌那座寺庙的时候被放弃了,今天只在某些有“卑鄙”之名的剑术流派中还保留着袈裟刀的用法。源稚生并不介意剑术流派的名声,从握剑的第一天起橘政宗就对他说,剑是血腥的东西,握剑的人是魔鬼。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把“卑鄙”的名声加在人类发明的剑术身上呢?
他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杀了入侵者也无所谓,这才能保住壁画厅中的秘密,并争取足够的时间让大厦中的人逃出去避险。
源稚生失去了平衡,带着巨大的惯性平拍在地上。这种摔法很不体面,在中国被称为“狗啃泥”。他还是中了埋伏,埋伏他的人是个混蛋。一根绳子在离地大概三十厘米高的地方拉紧。绳子不会阻挡西装外套,却能把源稚生绊倒。黑影从两边扑了上来,左边的人挥舞刀剑类的武器,源稚生听见了金属割裂空气的啸声,右边的人高速射击,子弹在源稚生身边溅起点点火光。对方给他留了一丝余地,只要他束手就擒就不会受伤,可如果他有异动,子弹就会把他钉死在当场。蜘蛛切插在对面的影壁上,源稚生被绊倒的瞬间它脱手飞了出去。
手无寸铁的源稚生只能高举双手示意放弃反抗。楚了航在最后一刻收劲,长刀轻轻擦过源稚生的后颈,恺撒用沙漠之鹰抵住了源稚生的额头。两个人都大口地喘息,为了突袭得手,他们几乎用尽了浑身力量。
绊倒源稚生的是那根缠在神龛上的紫绳,它有手臂般粗细,用来捆一头大象都没问题。楚子航伸手去摸源稚生腰问,看他是否还藏着其他武器。
源稚生摆头撞在枪口上,沙漠之鹰的威力能在200米的距离上打碎一头麇鹿的脑袋, 一般人看到那夸张的枪口尺寸就吓得瘫软了,可源稚生却敢用头去撞。
柳生新阴流·无刀取·龙头槌。
这是日本剑道中少见的空手格斗术,在剑圣柳生石舟斋宗严的手中最终成型,它的奥义就是撞入对手的怀中,空手夺刀。因为“无刀取”的神技,柳生石舟斋宗严经常不佩刀行动,因为他的刀遍及天下,任何人腰间的长刀都可以是他的。恺撒犯了错误,他靠得太近了,楚子航也犯了错误,他不该相信一柄沙漠之鹰就能制服一位皇。
枪口偏转,源稚生旋转起身甩脱长绳,伸手捏住楚子航的刀,只用两根指头!他举手过顶,牵引着那柄刀让它从自己肩头掠过,无声尢息地滑向影壁。
镜心明智流·婆娑罗舞,名为舞其实是刀术中的步法。江户时代的东京有三大剑术道场,镜心明智流的士学馆、北辰一刀流的玄武馆,还有神道无念流的练兵馆。
三家的剑术风格迥异,其中镜心明智流的宗师桃井春藏直正是位人尽皆知的美男子,他的剑术极其讲究走位,步法从容潇洒,所以获得了“位之桃井”的赞誉。恺撒左手狄克推多右手沙漠之鹰追击源稚生,但源稚生像是舞者一样绕着他旋转,轻盈得像是被风吹动,恺撒用尽全力也追不上他的步法,眼看着源稚生从刀刃和枪弹组成的栅栏间闪过。
几秒钟里,学院本科部第一和日本分部第一的差距已经分出来了,恺撒和楚子航联手仍旧制服不了这位皇!
影壁上的蜘蛛切不见了,恺撒四下寻找目标,但源稚生已经藏进了黑暗中。镰鼬失效了,恺撒只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他自己的和楚子航的,壁画厅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恺撒清楚这是因为源稚生的血统强到能压制心跳,但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跟一个随时会从黑暗中浮现随时会遁形的妖魔作战。这就是超级混血种,在他面前各种规则都可以被无视。
楚子航忽然发动,挥刀斩向恺撒的咽喉。恺撒立刻伏低,他们当了太久的敌人,已经当出默契来了。
源稚生刚刚从黑暗中浮现,蜘蛛切诡秘地落向恺撒的后脑。他的剑法又换成了天然理心流的“心意棒”,这是从棒法演变来的剑术,并不讲究速度但是力量非常沉厚,恺撒甚至没有觉察蜘蛛切带起的风声。
楚子航的长刀和蜘蛛切相格,火花灿烂,逼人的热浪扑到了源稚生脸上,楚子航的刀不久前刚在君焰的领域中加热完毕。
楚子航根本不收刀,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和轨迹斩出了第二刀,击打在蜘蛛切上相同的位置,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每斩出一刀,蜘蛛切就巨震一次,源稚生也退后一步。前一刀的火星还没有熄灭,新一刀的火星又溅了出来,最后火星稠密如织。楚子航的连斩和加持了“九阶刹那”后的犬山贺没法比,但力量更大,连源稚生都不得不始终立刀防御。源稚生扑出电梯井之前,楚子航已经激活了血统,借助狮心会的血统精炼技术,他也暂时地跨过了临界血限。
面对超级混血种他全无把握,但他这种人即使在没把握的时候也不会退避,而是在第一时间show hand。
楚子航用上了“十三连闪”,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角度连斩,逼迫敌人和自己对刀,看谁的力量先耗竭。这是质朴的刀术,连续挥斩的次数越多就越强。传说历史上剑道大师能连斩十三斩,十三道力量在顷刻间集中击打在对手武器的同一位置,最终把对方的刀斩断,所以又被称作“断刀十三连闪”。但对于混血种来说,十三绝不是极限,楚子航最多挥出过234连斩,数字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见刀光如潮。
恺撒曾嘲笑过楚子航的十三连闪是“砍树机”,单调重复全无美感,但此刻这台砍树机居然震得人形巨龙连连后退,恺撒也不禁想为砍树机喝个彩。
心里的赞美还没说出口,恺撒就看见楚子航飞退回来。准确地说,楚子航被一股暴力强行震退。他踉踉跄跄地回复平衡,长刀在手中不住地震动,几乎无法掌握。连斩被生生打断了,在斩击的间隙里,源稚生忽然上步,用肩膀撞在楚子航的胸口。柳生新阴流·无刀取·贰式,如果楚子航被抓住手腕,瞬间就会被源稚生摘走长刀。但楚子航凭强化后的暴力空手抓向源稚生的手腕,用出了擒拿手中的“缠腕”,通常他的缠腕都能令对手的手腕脱臼甚至骨裂,但这一次他抓住的是一只能够徒手砸碎青铜的手!源稚生的腕骨爆响,骨骼之间的缝隙骤然消失,楚子航根本无法撼动他的腕部。
皇的骨骼跟人类的完全不同!源稚生像龙类一样有着上千块骨骼,而这些骨骼在必要情况下能够紧密地合为一体!
无刀取的贰式只用出了一半,源稚生未能夺取楚子航的长刀,于是挥臂横扫打在楚子航胸口。如果不是暴血状态下楚子航必然大面积骨折,他也尝到了恺撒那种“心脏被攻城木直接锤击”的滋味,一瞬间灵魂似乎都被震出体外。仅有的一丝乐观情绪也消失了,两人背靠背结成防御,汗腺如同开闸的水库,全身从里到外都汗透了。
原来皇是这样的东西,即使以恺撒和楚子航这样的A级血统,跟他对战的时候也必须把神经绷得如钢弦一般紧。任何松懈都会导致同一个下场——死!
楚子航悄无声息地调整了自己的暴血级数,从二度直升三度,这是极限。他仅有一次尝试过四度暴血,那是面对龙王芬里厄的战斗中。四度暴血之后他跟注射了莫洛托夫鸡尾酒的樱井明没什么区别,只是凭借嗜血本性杀戮的怪物。恺撒的暴血级数还停留在一度,他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聆听,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听觉比视觉更敏锐。
佛龛前的烛火一晃,照亮了三个人的脸。楚子航和恺撒的脑袋上都蒙着黑丝袜,这让他俩看起来就像愚蠢的银行劫匪,但在谜底揭晓之前最好还是隐藏身份。恺撒特意用黑色的磨砂贴纸包裹了沙漠之鹰,又用胶布把象牙柄上的死亡天使徽章盖住了,楚子航手中的长刀是装备部制造的“无铭”版本,这个版本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只是一根朴素的钢条。
装备部的神经病们审美两极化,造出的东西要么走朴素但凶险的军品路子,要么就走诡奇的动漫风格,他们曾向恺撒推荐过一体成型的圆形盾牌,用红蓝两色涂装,武器设计师大赞它的性能完美构思别致,恺撒可以一手持盾一手持沙漠之鹰射击,盾牌能把他的中弹几率减少76%………恺撒说算了吧你们不要以为我不看漫画,你们说的那个人叫美国队长。
汗水沿着风衣的衬里流淌,一滴滴打落在地。
“你们还活着,这很好。”源稚生说。
恺撒和楚子航飞快地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这是在套话,这时候出声只会自投罗网。
源稚生抽着烟,冷冷地盯着他们,很难说源稚生是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你们的伪装很差劲,别的就不说了,真正暴露你们的是那股高希霸卡诺兹雪茄的味道,那是高希霸雪茄中的极品。”源稚生冷冷地说,“又见面了,恺撒·加图索!”
“懂了,在这个男人都抽娘烟的国家,偶尔出现一个抽雪茄的真男人就太醒目了。”恺撒笑着撕破脸上的丝袜。
他笑得有点无奈,委实没想到会在这种细节上犯错误。高天原每周营业结束后都会给牛郎们分红,他有了钱就托服务生买来麦卡伦威士忌和高希霸雪茄。在享受上他从不凑合。
“束手就擒,还是等着我把你们打倒?”源稚生缓缓逼上,“动手的话我未必能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你好像从来没有保证过我们的生命安全,这周我才从日本海沟里游泳游上来,你本该是我们的后援,可你把我们三个扔在海底八千米深处。如今我们又看了那些壁画,你在想把我们浇筑进水泥柱子里沉海吧?”恺撒拔出第二把沙漠之鹰,双枪指向源稚生,“管你是皇还是其他的什么怪物,犯了错误总得付出点代价,我们家的家训说,如果世上有人可以犯了错不被惩罚,那么谁还相信上帝呢?哈利路亚!”
“是的,我犯过很多错误,我确实想过我有一天会因犯下的错误而受惩罚……但很遗憾,现在我不得不继续犯错误。”源稚生一字一顿,“信念和立场什么的,你我都说服不了对方,那就只剩最后的办法了。”
谈判在几句话之间就崩溃了,信任的基础早已丧失,谁都不会相信对方。
源稚生翻转手腕,蜘蛛切的利光不断变化。他缓步逼近,压缩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一旦突破安全距离他就会加速,胜负可能在瞬息间。
路明非摇晃着走出电梯。
刚才的经历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电梯全无阻碍地下坠,似乎要把路明非带到地狱里去,但失灵的刹车忽然间又恢复了,电梯在尖厉的摩擦声中减速。路明非刚刚体验了一把小鸟飞翔的感觉,超重感跟着袭来,他被狠狠地拍在文件箱上,就像煎饼被平平地糊在铁锅上。电梯停下的那一刻,路明非很想赞美某个造物主或神之类的东西,感谢他在关键时刻拉了兄弟一把。不过他全无宗教信仰,满嘴烂话每天犯贱,造下无数口业,想来上帝和佛祖都不屑于救他。
他从文件箱上抽下一根铁条,一点点把电梯门撬开。电梯恰好停在14层,轿厢地面和楼面齐平。14层是他参观过的呼叫大厅,这里没有浑身杀气的执行局干部,满屋都是年轻可爱的女接线员,是美瞳蝴蝶结制服高跟鞋的天堂,所以路明非才建议首先入侵这里,让蛇岐八家感受一下他们的花姑娘被逆袭的滋味。可现在全乱套了,惊慌失措的女孩们东奔西跑,遍地都是被甩掉的高跟鞋,还有猛女挥舞消防斧猛砸消防通道的门。见鬼!这里根本就是疯婆子组成的地狱啊!哪里是天堂来的?
路明非这才想起地震并未结束,楼层出口似乎被锁死了。
穿着黄色制服的家伙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Ricardo M.Lu?”
路明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瞬就反应过来了。见鬼!他还在源氏重工里!在这里被人叫了真名不等于说被认出来了么?他把枪插进后腰里了,于是赶紧撩起风衣去拔枪,却没想到枪机卡在皮带里,连拔两次都没拔出来,倒是皮带被拉松了裤子差点掉下来。
“您的快件。”对方把一个小箱子塞到他手里,递过一支笔来,“请在这里签收。”
路明非这才看清对方的制服上写着DHL,这神奇的家伙居然是个……快递员!
路明非满脸活见鬼的表情,再三核实邮包上的名字,“Ricardo M.Lu”,地址也确实是源氏重工14层。可他根本就不是这里的职员,他是跟着失控的电梯掉到这一层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路明非死死地盯着快递员,手还伸在后腰里,握紧枪柄。
“啊,寄件人特意电话叮嘱过,说您会来14层的电梯这边取件。我开始还以为是开玩笑的,其他邮包我都是送到各层的前台,在电梯门前送邮包好像接头似的。”DHL的小伙子看起来很诚恳。
“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送邮包?”路明非还是不太信。
“我也想找个地方躲躲,可安全通道打不开,还是静等救援比较好。”小伙子表现出日本人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优良国民性,“您才是镇静自若啊,这种时候还守约地来取邮包,要是大家都像您这样就不会搞得一团糟啦。”
既然被人如此赞美,路明非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屁滚尿流的一面,摆出镇定状在单据上签收。
快递员核对了字迹:“那就没问题啦。我的工作完成了,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感谢您的惠顾,DHL助你纵横千里,竞逐环球商机。”
这个二货唱了一遍广告里的歌词,深深地鞠躬,路明非也深鞠躬还礼,接下来二货快递员就消失了。女孩们“呼啦啦”跑过来,“呼啦啦”跑过去,路明非被那些或丰腴或苗条的身体撞得晕头转向。
“我靠路鸣泽你真能玩啊!”路明非在空荡荡的呼叫中心里找了个位子坐下,抓起桌上不知道被哪个美女啃了一半的巧克力棒咬了一口,从笔筒里摸出剪刀来,咬牙切齿地拆邮包。
连学院都联系不上他们,却有人随随便便地写了张快递单,在匪夷所思的时间把邮包寄往匪夷所思的地方,却恰恰好送到他手里。这种事情在现实世界中是不该出现的,但魔鬼也许能……他们像神那样无所不能!
邮包里是一台黑色的iPhone 5。
每逢苹果公司发售新机,路明非都会收到一个匿名邮包,里面是一台最新的苹果手机,那是路鸣泽馈赠的礼物。从第一台苹果手机开始,路鸣泽总是及时地把最潮的机器送到路明非手中。假如路明非意外地把手机弄坏了或者弄丢了,几天后又会有一台全新的手机寄来,从号码簿到桌面图片都跟丢的那台一模一样。上一台iPhone 5被路明非带进了迪里雅斯特号,进水全毁,却想不到路鸣泽的包修包换包更新政策在日本境内仍然有效。
开机画面仍是熟悉的四叶草,只有一条未读微信,发送者的号码显示不出来。微信里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列海蓝色的老式火车,沿着滔滔大河行驶,远处白云笼罩着莽莽雪山。路明非没去过那里,但他知道那列火车叫VistaDome,那条河叫乌鲁班巴河,那座山是安第斯山,这些都在遥远的南美洲,这列奢华的观景火车从库斯科小城去往马丘比丘。路鸣泽说过这是他的度假计划。照片显然是路鸣泽透过车窗往外拍摄的,在车窗的反光里隐约可见小魔鬼搂着跟他年龄颇不相称的大美女,妖娆的红发,海蓝色及膝裙,黑丝大美腿,悍然是超模级别的尤物……准确地说这家伙坐在,美女的腿上,因为他没有美女高。
“朋友,这是你新认的干妈么?”路明非恶狠狠地写微信。
“羡慕嫉妒恨吧?在日本有这种级别的美女么?还是只有罗圈腿的肥婆呀,哇咔咔咔咔。”路鸣泽立刻就回复了。
“你真在南美?”
“当然咯!我正在马丘比丘喂羊驼呢,羊驼是人类的好朋友,因为它们很好吃。”
“禽兽!我正在日本水深火热!有什么救命的招数就快发一个给我!不过我俩先说清楚,我不会跟你做交易的,我还要留着半条命,活到实现四个现代化。”
“好说!哥哥你有这么利国利民的大心愿,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能不努力呢?明儿就帮你把四化建成!是说建成了你就可以去死了是么?”
“滚滚滚!说正事!”
“正事也是有的,我觉得这个美女跟我心灵相通胸也蛮大,是我命中注定的灵魂伴侣,我正在考虑向她求婚,哥哥你会来地狱参加我的婚礼么?”
“说!正!事!”
“好久不见大家斗个槽嘛,说正事有什么意思……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很糟糕,恺撒,楚子航在壁画厅里看到了太过秘密的东西,为了抓捕你们整座源氏重工都被封锁了,所有安全通道都被辉夜姬控制了,一般人别想打开,暴力破坏也很难,所以我把电子钥匙储存在这部手机里了,你可以刷卡打开这栋楼里的任何一扇门。”
“你会对我那么好?”路明非不太敢信。
“快去吧哥哥,大震其实还没开始,你刚才感受的震波只是小小的预演。你这么有爱心的人不会愿意看着那些无辜的好姑娘死在地震中吧?”
路明非一跃而起,推开汗津津的姑娘们挤到安全门前。手机里果然多出了一个名叫“电子钥匙”的应用,打开这个应用,屏幕上出现不停变化的复杂图案。路明非用手机在扫描器前一晃,“滴”的一声,红灯变绿,安全门轰然敞开。女孩们用看英雄般的目光看着路明非,在她们看来这事情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大厦的门禁系统出现了问题,高层特意派来这位年轻英俊——英俊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暂且不用提——的执行局干部,手动开门!他救了这层楼的所有人!
进入安全通道前女孩们纷纷亲吻路明非的面颊,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这般艳遇,被数以百计的粉面女孩包围,一时间开心得傻掉了。
这层楼很快就清空了,路明非混在女孩中下楼。跑到第三层的时候下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路明非探头往下看去,脸上变色。人流在底层被挡住了,执行局控制了那道门,干部们大声地喝止女孩,有人忙着打电话,应该是请示上面的意见,其他人核查女孩们的门禁卡,门禁卡上印着她们的照片。看起来就算底层开门,也必须验证身份之后才会放行。在这种情况下路明非就算有大众脸也混不过去,l4楼下来的人全都是女孩,他这个“年轻英俊”的执行局干部混在里面不被反复排查就怪了。
“除了电子钥匙还有什么别的宝贝?路鸣泽小叮当请你快点拿出来!通道口有执行局的人!”路明非只好再给路明非发微信。
“试试导航呗,看看有没有别的路。”
“导航管屁用,导航是开车用的好么?”
“我给你的导航做了一点升级啦,嘿嘿嘿嘿。”
路明非打开手机导航,界面果然跟平常不同,源氏重工的建筑结构图出现在屏幕上。整座大厦是透明的,用深蓝色和淡蓝色的线勾勒出来,无论是放置辉夜姬主机的22层还是储存壁画的隐秘楼层都清晰地呈现出来。红色光点在大厦内部闪烁,每一层少则几个,多则几十个,光点最密集的就是路明非所在的这条通道。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每个光点都代表一个人,20层以上是家族高层的办公区,隶属关东关西两大支部、执行局、岩流研究所和丸山建造所的亡命之徒们根本不着急撤离,22层辉夜姬的控制室里,技术人员们镇静地工作着。20层以下是普通办公区,蛇岐八家旗下的企业在这里办公,深夜加班的职员们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显然恐惧已经压倒了他们的纪律性。
此外还有些明亮的金色光点,集中在大厦的中央区域,路明非没搞懂那些光点代表什么。
他得找一条人少的路,因为没法分辨那些红点是普通职员还是执行局干部,如果遇上执行局干部,要求核查他的门禁卡他就完了。可每一层都有人,这座摩天大楼就像一座城市。路明非焦急地滑动屏幕来找路,执行局的人正穿过女孩们往楼上来。他发现大厦里确实有一层几乎没人,那层楼没有楼层数,它的楼层编号居然是个希腊字母“ξ”。
这个字母念作“克西”,在数学中往往代表随机数——某个不确定的东西。
一根细细的红线出现在建筑结构图的内部,恰好是从路明非所在位置前往“ξ”层的路线,这个经路呜泽改造的程序正在指引他逃生的路线。
执行局的人已经很近了,路明非别无选择。他悄悄地从人流中退了出去,拐上一条岔道后开始狂奔,进过曲折上下的楼梯后他找到一扇安全门……这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银白色大门。
他把手机凑近读卡器。“验证通过,允许进入ξ层,欢迎回来,执行局Ricardo M.Lu专员。”机械化的女声中,银色大门轰然中开。
希尔伯特·让·昂热端着一杯轩尼诗李察白兰地,扭头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电蛇在墨云中穿梭,天空似乎裂开了,东京像是个害怕天谴的巨人般瑟瑟颤抖,震波连续袭来。
桌子对面坐着三井置业的经理,经理脸上明显透着不安,虽说这种级别的地震还不够震塌三井置业坚固的办公大楼,但总该找个地方去避险。可昂热慢悠悠地欣赏着这个风雨交加的地震之夜,经理也不好下令逐客。毕竟是花了几百万日元委托他的大客户,今晚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再坚持几分钟就能拿到200万日元的尾款了。
“这种级别的地震在东京多么?”昂热淡淡地问。
“哎呀,很常见啦,虽说看起来蛮吓人的,不过东京的建筑抗震级别都很高,只有那种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会出问题吧?”经理赔着笑脸。
对方既然来三井置业,就是有意在东京购置物业,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城市的地产经理会对客户说我们这里海啸暴风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还震你一下,您要在这里居住最好买好人身保险,遗体捐赠协议也可以考虑签了……不过说起来这两年东京的地震确实很频繁,经理也考虑要不要换到更安全一点的城市去工作。
“听说那块地皮上都是老房子啊。”
“是啊是啊,都是二战前的老房子,其中多数都空置着。那么好的地皮真是浪费了,那可是寸土寸金的学院区啊。您要是考虑买这块地,肯定是要大手笔地开发,那些老房子拆掉就可以啦,因为产权很明晰,所以市政厅也会很支持您的拆除的。”经理添油加醋地说着那块地皮的好处,“说起来这种闹市区没做商业开发的地皮已经很罕见啦,没有您的指引连我们都找不到。”
“每座城市都有些埋藏秘密的地方,就像坟墓一样,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拆除。”
昂热从提包中取出信封装着的200万现金,“现在可以给我看一眼那份地契了吧?”
经理收下现金,恭恭敬敬地把牛皮纸信封放到昂热面前:“真抱歉耽误您那么多时间,但这份地契保存在三菱银行的保险箱里,又是价值那么巨大的东西,以我们三井置业的人脉也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但我得实话实说,那片土地的主人并没有出售土地的意思,所以您要真想买,我们还得登门劝说,而且价格嘛,大概不会低于12亿美元,另加我们的佣金3%……。”
昂热抽出那张薄薄的地契看了一眼,桑皮造的厚纸,早已发黄发脆了,上面用墨笔写着那块地的范围,土地持有者的名字,时间是昭和十四年……大约七十年前。
“土地范围是用当时的地标来界定的,现在那地标都拆除了,我给您画一下看,这块地在东京大学的后门,是狭长的一条街。”经理在一份东京地图上勾画,“当年那条街上有座神社,名叫黑天神社,现在已经改成教堂了。我下午派人去看了一眼,是那种比较小比较破的社区教堂,所以也不会对您的拆迁构成影响。”
昂热把地契放回信封里,递还给经理:“好了,价值12亿美元的地契还是别留在我这里了,放回三菱银行的保险柜里吧。我们的交易到这里就算完成了。”
“您……您对这块地没兴趣么?”经理愣住了,他以为找到了土地之后就该去收购土地了,接下来还能拿更大笔的佣金。
“不,我刚才说了,每座城市都有一些埋藏秘密的地方,就像是坟墓。我对收购坟墓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想知道坟墓在哪里。那位墓主,或者说土地持有者,是我的老朋友,我得去看看他有没有死。”昂热喝干杯中的白兰地,把杯子放回桌上,“不如就趁今夜,狂风暴雨的地震之夜,是拜访老朋友的好时候。”
“先生先生,地震的时候最好避险啊!何况您……您还喝了酒!”经理大惊失色。
“这样的夜晚大概不会有人查酒驾吧?”大楼又摇晃起来,昂热看了一眼暴雨中的城市,“而且,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恺撒连续扣动扳机,六发子弹以0。2秒的间隙离开枪膛,弹道组成两个扇面,相互交叠。六道枪口焰滞留在空气中,恺撒面前好像忽然打开了两把火焰的折扇。
源稚生毫无征兆地“坍塌”下去!他从明亮的“折扇”下方闪过!蜘蛛切的清光由下而上闪现,挑击恺撒的下颌,楚子航横刀硬格,恺撒双枪脱手坠地拔出狄克推多。
恺撒的寸手骑兵斩。
楚子航的断刀十三连闪。
源稚生的镜心明智流·逆卷刃流。
在常人眨眼的瞬间,三柄武器已经相互撞击多次,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在刀光剑影中炸开。三人高速地交换位置,刀在急速的挥动中变成一道虚影。
恺撒用上了阿萨辛刺客针对骑兵的刀术,阿萨辛刺客又是从贵霜王朝留下的图谱中学会这种攻击技术的。他们握着刀刃长度不过一尺的长匕首,跟挥舞长枪大剑的骑兵为敌,这种刀术的秘诀在于侧身闪避,并在侧身的瞬间砍断战马的颈部血管。刺客仗着这种精妙的寸手刀闯入骑兵大阵,以惊人的告诉切断一匹又一匹战马的颈动脉,整个人化为冲开骑兵潮的利箭,最后斩杀领兵的大将,在暗杀者的历史上写下最豪烈的篇章。
楚子航和源稚生也都用了最擅长的刀术。源稚生在镜心明智流获得了第一个“免许皆传”,这个强调走位优美的流派并不只是美观,有“人斩”之称的冈田以藏就出自镜心明智流,在他那个年代,以藏二字就是恐怖的代名词。蜘蛛切在斩切的同时刀刃翻转,走出跟任何刀术都不同的诡异弧线。“逆卷刃流”的奥义再与“卷”,蜘蛛切上似乎缠着一匹丝绸,源稚生正把这匹丝绸层层缠绕在刀身上,手腕的动作灵动曼妙。这根大名鼎鼎的“卷刃流”相反,卷刃流越来越快,好像丝绸绷得越来越紧,逆卷刃流却好像越来越舒缓,但刀上附着的力量倍增。
对斩在不到十秒钟内结束,开始和停止都异常突兀,从极动到极静,中间完全没有过度。三个人交错闪开,依然持刀防御,像是三具雕塑。如果有旁观者在场,会有一种他们根本不曾动过的错觉。
一滴血珠沿着蜘蛛切那妖冶的刀身滑过,坠落在地。恺撒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道红痕在雪白的衬衣上缓慢延伸。
他伤在“逆卷刃流”的最后一道“天平一文字”下,那一刀飒地展开,就像是一面墙推到面前,杀气浓烈得窒息。
源稚生并没有留有余地,在恺撒和楚子航的夹攻下他也无法留有余地。恺撒和楚子航也没有留余地,源稚生的袖口缓缓地开裂,恺撒那一刀几乎挑断他腕部的动脉。
“你也用日本刀,他也用日本刀,但他的刀术跟你完全不同。”恺撒低声说,“我没法预判他的进攻。”
“江户剑术三大流派中的镜心明智流。”楚子航深呼吸,“他是蛇歧八家着力培养的皇,应该是跟随剑道大师练习最纯正的古流剑术,我可没有那么高级别的剑术老师。”
“那你是什么流派的?”
“没有流派,我跟少年宫剑道班的老师学的,学费3600,一共36个课时,我总共就学过那36个课时的剑术,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练习。”楚子航举刀过顶,摆出日本剑术中标准的“正眼”架势。
“见鬼!我一直以为你的日本刀术很正宗!我以为把你研究透了就懂日本刀了!”恺撒大惊。
“抱歉让你误解了,但我确实没说我学的是日本刀术,我只是用日本刀而已。”
“你道歉得有点晚了。”恺撒哭笑不得,可不得不死死地盯着蜘蛛切,“我以为自己很懂日本刀术,可当我跟真正的日本刀大师决斗的时候才获悉我的陪练是少年宫出来的山寨货色。”
源稚生静静地站在佛龛前,泛着青光的蜘蛛切横在胸前,他的手指缓缓地掠过刀身,轻轻扣住刀尖。这不是任何刀术流派的起手式,他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但楚子航和恺撒都不敢趁机进攻。
这个动作就像是祭司在为祭典做准备,默默地擦拭长刀,带着虔诚的心斩下祭品的头颅。恺撒和楚子航就是被押上祭台的祭品,刺骨的杀气在大厅中弥漫,祭品注定要死,时间所剩无多。
源稚生暗暗地震惊,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对他构成致命威胁。他是皇,皇生来就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即便樱井明和樱井暮那样龙化的鬼也不过时“危险的猎物”罢了。但楚子航和恺撒不是猎物,他们跟源稚生一样是猎人。三人刚刚跳了一场踩着刀刃的舞蹈,源稚生略占优势,但没有必胜的把握。狮心会的血统精炼技术艰难地抗住了高贵的皇血,源稚生化刀为墙,恺撒和恺撒的进攻都被墙反弹回来,但源稚生也觉得“逆卷刃流”被死死地压制了,楚子航和恺撒的联手进攻如暴风骤雨,置身这场风雨中源稚生只能防御。
如果想要破开恺撒和楚子航的联手,他就必须使用刀术中危险的“禁手”,首先重伤其中一人,便如杀伤恺撒的那一刀“天平一文字”。
他一共就只有五分钟时间。
“很高兴看见诸位还活着,这是我的真心话。家族对诸位颇多亏欠,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相遇,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即使变不成朋友,也好过现在变成敌人。”源稚生冷冷地说,“抱歉了。”
“你们日本人说抱歉总是太多也太迟,没有用的话以后少说。”恺撒的声音也变得森严冷漠,“真,那个我们在漫画玩具店遇到的女孩,她死了,死在你的家族手里。你们发起的战争中,很多像真一样的人会死,作为高高在上的皇你甚至听不到他们的惨叫。见鬼!我本来以为世上只有一个混账的家族就是加图索家,没想到日本居然还有八个混账的家族!”
源稚生微微一怔,冰封般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痕:“是啊……抱歉这种年规划说出来总是太迟,那又为什么要说呢?”
他缓缓地举刀过顶,同时马步下蹲。这是他第一次摆出刀架,他终于认真起来了。
恺撒和楚子航极快地对视一眼,楚子航微微摇头。他并非跟恺撒开玩笑,他的日本刀术就是在少年宫剑道班中学的,毕业礼品是一柄《星球大战》中的绝地光剑,剑柄里有两节五号电池,摁下按钮就会发光并且演唱星球大战的主题歌。所以他根本就不曾研习日本刀术中的“奥义”,也就看不懂此刻源稚生这个起手式的门道。就算他曾在正宗的剑道馆学艺也没用,皇所受的教育都是最严格最传统的日本教育,源稚生学过日本现存的所有刀术,包括古流的杀人剑术,剑道馆教出来的学生是不可能看懂的。
在明治维新之后,刀术和茶道一样,变成了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讨巧的竹剑被发明出来,供剑道馆的学生们相互击打着玩,剑道馆出来的学生可能只在毕业的时候手持真刀合影留念。但在明治维新之前,刀是一个武士的生命,武士的一生是血淋淋的。在公卿世家供职的武士随时准备踏上战场为主君牺牲掉自己的生命,设馆教学的武士随时等待着有人登门踢馆把自己斩于剑下,而浪人们带着狼一样的眼神在街头走过,一言不合就出手杀人。那是杀人者的年代,与其说武士的生命如薄樱般脆弱,不如说人命贱如纸,武士带刀就是有权杀人,不受法律的制裁。所以最阴森最凄厉最狠辣的刀术被研发出来,完全不像现代的日本刀术这样优雅体面,在那个年代,刀术就是用来杀人的,活下来的人才是体面的,为了杀人可以像狼一样像老鼠一样甚至像恶鬼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古流杀人剑。
源稚生佝偻着围绕恺撒和楚子航行走,蜘蛛切的刀尖微微颤动,深呼吸间发出细细的风声……岂不正像将要博人而噬的恶鬼?
楚子航和恺撒的都有种被杀气冰封住的错觉,源稚生的刀还没发出,刀上的寒气已经穿心而过。
“退后!”楚子航忽然咆哮。
源稚生散发出越来越强的杀气,无声无息间楚子航这种杀胚的斗志都被摧毁,它虽然看不懂源稚生的招数,但他用了那么多年日本刀,隐约能闻见每个手势中的血腥气。
如果说壁画厅里的血味已经像是屠宰牲畜的沙场,那么源稚生的刀就是森罗地狱!
这声咆哮唤醒了源稚生的进攻,楚子航大吼说明斗志已经崩溃,这是源自花生最好的机会!
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气息吐尽,源稚生猛地踏地,整个人化为虚影,蜘蛛切收在胸前,四种进攻藏在这个预备动作中!而所谓的八相,是赤炎、修罗、罗刹、幽冥等八种可怕的景象,学生在学习这招禁手的时候需要依次幻想这八种最可怖的景象,而老师也会辅助他,在他幻想赤炎的时候,真的有烧红的铁尺靠近他的脊背,令他感受如烈火焚烧自己一般的幻觉。学生必须通过这八种幻觉的考验,然后才能驾驭这凶狠的一刀,这一刀斩出,杀气凝聚在刀锋,就算是冲入火炉都无所谓,就算叫下是铁钉都会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所谓古流杀人剑,必须有舍弃一切的觉悟,源稚生已经做好准备硬吃恺撒一刀,首先击倒近身战中更强的楚子航。这一刀击出他也无法控制的结果,楚子航可能会死可能会重伤,可杀人剑就是如此,握剑之时身临地狱!
恺撒和楚子航同时突前抢攻,这时候进攻等若撞向对手的刀刃,但是已经身在无可闪避的绝地,不进攻就是等着被对手屠杀!
这时世界忽然倾斜,源稚生强猛的蹬地完全落空,他失去平衡一头撞进恺撒怀里。四番八相完全落空,恺撒喜出望外,顺势狠狠地一膝盖顶在源稚生心窝里。
他刚想去夺蜘蛛切,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那扇银色金属门在背后悄然合拢的时候,路明非才惊觉不对。
他用电子钥匙刷开过这栋大厦里的几扇门,但每次都只是“滴”的一声门就开了,而这一次,这扇门认出了他,而且欢迎他的“回来”,欢迎一位名叫Ricardo M. Lu的执行局专员回到“ξ”层。
“ξ”代表不确定的东西,他回到了某个不确定的地方。不知名的恐惧在他的脑海里爆炸,某个不确定的地方……就像是命运纺织机上分岔的丝线,一个莫名其妙的线头开始接入他的生活。
他一秒钟都不想留在这个不确定的地方,扭头推门,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闭了。他再试着用电子钥匙去刷,只有“嗡嗡”的出错声。路鸣泽给的电子钥匙在这一层居然只有单向进入的功能。
走廊上空无一人,远处飘来隐约的福尔马林味。它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座医院,一座睡美人城堡那样的医院,时间在这里是不流动的,一切都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封印了。路明非打不开走廊两侧的门,手机里的电子钥匙在这一层完全失效了,窗户里射出惨白的光,但没有任何人声。震波连续几次来袭,其他楼层的墙上都能看见清晰的裂纹,可这一层没有,可见这里的墙壁有多坚实。没有任何窗户通往外面,所有的们都用坚硬的黑色金属铸造,墙壁上贴着各种“危险区域”和“立入禁止”的标志。
他越往前走越心惊胆战,最后克制不住了,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奔跑起来。可越跑越找不到路,最后他连入口都找不到了。这层的走廊曲折连绵密如蛛网,像是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他越害怕就跑得越快,那是他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反射叠加,好像背后有一队幽魂跟着他狂奔。可当他停下的时候声音又不全然消失,耳边音乐有什么东西的呼吸声,细而漫长。
他藏在一个药品架后面大声地喘息,战战兢兢地给路鸣泽发短信:“你给我俺的什么破软件!我现在被困在一个感觉要闹鬼的地方了!”
“闹鬼的地方也有好地方不是么?兰若寺也闹鬼,宁采臣就是在那里遇见聂小倩的。”路鸣泽回复。
“混蛋!那是因为他有燕赤霞!否则他早就被鬼吃了!”
“陛下!臣就是你的燕赤霞!放心吧!妥妥的!你也知道源氏重工里有很多隐藏区域啦,在隐藏区域里要用另外一套电子钥匙,现在再打开手机看看。嘿嘿。”
路明非点亮手机,发现“电子钥匙”的图标已经变成了幽蓝色,名字也换了,新的名字是……兰若寺之匙!
打开导航程序后,幽蓝色的箭头出现在屏幕上,随着他走动,箭头微微颤动,似乎在寻找方向。委实说这该死的应用根本就不像导航程序,它纯粹就是风水师用来用来帮人找吉穴的风水盘,跟着这玩意儿走大概只能走到坟墓里面去!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相信路鸣泽了,这家伙经常作弄人,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清楚的,没把路明非往死里整过。
前方道路越来越复杂,他看似正在进入这一层的核心区域,一路上经过了好几道安全门,“兰若寺之匙”能刷开所有的门。越往深处走走廊反而越开阔,最后的通道足有七八米宽,四壁用不锈钢加固,前方是一片明媚的白光。到达这里之后导航箭头就消失了,可能是信号被屏蔽了,路明非踩着钢板包裹的地面,走得小心翼翼,背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应该是这里的管道太开阔了,可是让人隐约觉得……连脚步声都不敢跟到这里来。
通道尽头是一扇白色的金属门,是那种圆角的气密门,明媚的白光从门上的玻璃窗里透了出来。窗的位置很高,路明非踮起脚来也只能看见那间屋的上半截,四壁都是白墙,墙上走着各种管线,还有各种大型器械。他大着胆子把门推开,红色的水溢过门的下缘汩汩流出,把他的鞋子都沾湿了。扑面而来的浓郁的血腥味令他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吓得双腿摊软,跌坐在地上。
屋子的地面是血红色的,屋顶是白色的,墙壁上红白相间。这间屋子里原本有至少二十个人,有医生有护士,现在他们全都变成了死人。他们的血在地上积起几厘米厚的一层,因为气密门的缘故才没有流出来。制造这起血案的东西还留在这间小屋里,那毫无疑问是个死侍,它龙化的身体魁梧得就像个橄榄球运动员,蟒蛇般的长尾拖在血泊里。路明非也在课上见过死侍的照片,但从未有这种但从未有这种半人半蛇形态的。倒是他们曾在高天原里看过类似形态的古代混血种,但它们都被制成了会动的木乃伊,按说这种古代混血种早就死绝了才是,可显然这位在不久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它的鳞片光滑肌肉饱满,不像史守那样干瘪。
推想当时的情形,死侍用锋利的爪撕裂了一生和护士的动脉,在封闭的屋子里没人能逃脱,接着死侍也被杀了,他的身体悬挂在一面圆形的金属壁上,一柄长刀贯穿金属壁杀死了他。那面金属壁上有把手和密码锁,看起来像是银行得金库门,想来死侍在完成屠杀之后扑在门上往里窥看,被里面的人隔着门一刀杀死。
用一柄长刀贯穿全金属的金库门杀死一个死侍?那是何等的凌列!
这次玩大了!路鸣泽的程序把他带这种要命的杀人现场来,还不知那扇门背后藏着什么残暴的生物!路明非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通道尽头的安全门发出轰然巨响。路明非地心猛地一沉,那道门是上下开启的闸门,这是落闸的声音!他被困死在这个通道里了!大功率抽风机自行开始工作了,吼声在通道里回荡,这么抽气的话,不过十分钟这里的气压就会低到让人窒息的地步!刚才路明非听见的诡异喘息声其实就是抽风机在断续工作,难怪这条通道要用金属加固,这是为了防止金库门后面的那个怪物逃脱,即便它能逃出金库门也会被困在这条通道里,抽气之后它会因为气压下降而陷入昏迷。何等严密的囚禁措施……难道蛇岐八家已经捕获了那个神,把它囚禁起来了?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最后的电子钥匙出现在屏幕上,绚丽的花纹不断变幻。还有路鸣泽地一条短信:“已经到这里了,何不打开兰若寺的门呢?”
路明非懂了,兰若寺之匙并不是指引他逃离的,它的目标就是这座“医院”的核心。这想必是蛇岐八家的最高机密了,恺撒和楚子航想找的,他们没找到,却让路明非摸到了这里。路明非很想把这个巨大的荣誉让给两位前辈,但已经来不及了,再不去打开那扇门,几分钟内他就会昏迷,接下来可能会死掉。路鸣泽玩得真够绝的。
他拖着僵硬地双腿跋涉过满是血地地面,用僵硬的手把手机放进金库门边的卡槽里,金库门自动连接这部手机,庞大的解码工作开始。路明非四下顾盼,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急救设备,聪最简单的氧气罐到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血液过滤车、心脏复苏机、高压冲拴泵、血管造影X射线机、直线加速器这种价值上百万美元的大型医疗设备。
这么看来金库门里又是个重症病人,单刀贯穿金库门杀死死侍的重症病人?想想倒还蛮搞笑的。
解码完成,金库门开始释放阀门里的高压氮气,路明非退后几步,手脚发软目光呆滞。门上方的灯由红变绿,十二道保险栓同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厚达20厘米的硬质合金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地居然是清新的白檀香味,赤身裸体的女孩站在门背后,一边看着路明非,一边用大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她的头发是暗红色的,世上直走那么一种发色让路明非刻骨铭心。
一切的恐惧与仿惶都淡去了,路明非站在富含氧气和白檀香的风中,眼睛里只剩下那头暗红色地长发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好久不见。”他不由得想说这句话,虽然明明知道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人,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是那么的相似,就像红鸟飞翔在澄澈如洗的青龙中。
鸟居在地面上拍得粉碎,千年的樱花木碎片向四面八方溅射。鲜血在倾斜的地面上流淌,像是薄薄的红色潮水。
倾翻的烛台引燃了帷幕,佛龛中的“金刚”和“佛像”纷纷倾倒。当它们撞开前方的轻纱时,本相才暴露出来,它们长着类似人的面孔,巨大的身躯却更像是古蛇的。蛇岐八家吧从古至今被人类捕获的“人鱼”标本都储存在这间隐秘的仓库里。燃烧地帷幕坠落,引燃了尸守标本,刹那间它们焕发出刺眼的光明。在遥远的古代,人鱼地脂肪是制作蜡烛最好的材料。人鱼油的古灯在皇陵中缓缓燃烧,上千年都不会熄灭。
在蜘蛛切将要贯穿楚子航的瞬间,强烈的震波袭来,源氏重工大幅地药材起来。裂痕在钢筋混凝土结构中蔓延,钢筋被撕裂,水管爆裂,水雾和冷风弥漫开来,但是无法扑灭尸守燃烧的烈焰。
恺撒、楚子航和源稚生揪打在一起,所谓招数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全然失去了意义,大家抱在一起翻滚,同时用尽全身力量猛击对方地面部、用手肘去锁对方的喉咙、用膝盖击打对方的小腹。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高高在上的皇、家族的继承者,可现在连一个漂亮的勾拳都挥不出来,能够依仗的只有狠劲和对痛苦的忍受力。源稚生的肘打裂了恺撒的眼角,恺撒的指甲几乎撕开了源稚生的喉管,楚子航一而再再而三地猛踢源稚生的肋骨。这是最原始的搏斗,跟野兽的撕咬没有区别,谁都不介意连牙齿都用上。
愤怒把血液中的斗志都点燃了,他们手中没有武器,但心中的凶狠比握着武器的时候更甚。曾经疑似友情的东西只是错觉,他们自始至终就是敌人,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站定了各自的立场,无论打着伞并肩在雨中走多久,敌人之间总会拔出刀剑来!人鱼标本的油脂熔化之后沿着地面流淌,沾到了恺撒身上,可他根本没想过要起身打扑。他扑在源稚生的背上,用双手双脚锁住他的身体,这是美式摔跤中偶尔能见到的招数,名叫人枷,以整个身体为枷锁来制服对方的技巧。“躲开!”恺撒大吼。
楚子航松手滚了出去,恺撒用腰劲猛地后仰,带着源稚生向着墙壁滚去。源稚生对于美式摔跤完全没有经验,被恺撒顶着狠狠地撞在墙上。以他的骨骼和肌肉状态,眩晕只是瞬间的事,但恺撒已经趁机锁住了他的喉咙。暴风骤雨般的重拳打在源稚生脸上,恺撒身上的火也烧到了源稚生的身上,执行局的黑风衣采用了耐火的面料,但火势渐渐有不可控制的趋势。
楚子航松手滚了出去,恺撒用腰劲猛地后仰,带着源稚生向着墙壁滚去。源稚生对于美式摔跤完全没有经验,被恺撒顶着狠狠地撞在墙上。以他的骨骼和肌肉状态,眩晕只是瞬间的事,但恺撒已经趁机锁住了他的喉咙。暴风骤雨般的重拳打在源稚生脸上,恺撒身上的火也烧到了源稚生的身上,执行局的黑风衣采用了耐火的面料,但火势渐渐有不可控制的趋势。“说的对啊道歉有什么用?道歉都是事后说的话,事后说话都太迟了!”恺撒厉声吼叫,“男人做错了事不要紧!承担结果就好了!当断手的断手,当断脚的断脚!如果有人可以做错事又逃过惩罚,那谁还赞美主的荣光?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每一声“哈利路亚”都伴着一记重拳,源稚生顶着恺撒的重拳仍要起身,恺撒狠狠地一头槌把他撞了回去。对准头部的连番攻击给双方都造成了脑震荡的效果,剧痛加剧了眩晕,两个人的视线都模糊起来,在倾斜的地面上找不到平衡,像是醉汉那种死死掐住对方的喉咙。楚子航砸碎墙角的消防箱,拿着灭火器冲了回来,对准恺撒和源稚生喷射。浑身沾满白色的泡沫,恺撒和源稚生仍没有松手,黄金瞳愤怒的燃烧着,咬紧的牙关间渗出血来。楚子航又想起了那天夜里凯撒的愤怒,加图索家的愤怒果真如传说一样,是天罚一般可怕的东西一旦加图索家的愤怒被点燃,那么不烧死敌人就绝不罢休。
楚子航扑上去用那根缠绕神龛的紫绳困=捆住源稚生,然后抓住恺撒的手腕:“可以了!不是泄私愤的时候!”
“闪开!”恺撒猛地挥臂打开了楚子航。
被捆住的源稚生借腰劲弹起,凌空飞踢楚子航的后脑。楚子航还是低估了皇,一旦从眩晕中恢复,源稚生瞬间就恢复了作战能力。
凯撒弓步出拳,重重的击打源稚生的小腹。他的手中握着沙漠之鹰,用枪顶着源稚生后退。
源稚生被顶在影壁上,浑身血红,恺撒以出拳的动作开始,把七发子弹全部送进了源稚生的小腹里。源稚生和恺撒对视一眼,慢慢低下头,无力地倒在血泊中。
“恺撒!”楚子航大惊。
“别瞎嚷嚷,这是弗里嘉麻醉弹的弹匣。”恺撒跌跌撞撞的后退,弹匣从枪柄中滑落,枪口中升起袅袅白烟。
楚子航冲上前去检查源稚生的伤口,这才发现源稚生只是皮肤表面被枪口焰烧伤了,小腹只有不大的创口,确实是弗里嘉麻醉弹造成的伤口。
源稚生猛地睁开眼睛!楚子航一惊,横刀封在源稚生的咽喉,但源稚生并没有趁机攻击,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爆响,楚子航再摸他腕骨的时候,发现源稚生的骨骼已经松懈了。连续七发弗里嘉麻醉弹仍不能令皇失去神智,但终究是解除了他那强悍的“龙骨状态”。
“你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他?”恺撒就着燃烧的帷幕点燃一支雪茄,这不是抽雪茄的时候,但他刚刚打败了世界上最强的混血种,有理由庆祝一下。
“我怕真小姐那件事你太自责。”楚子航忙着检查源稚生的瞳孔来确定他的状态,源稚生冷冷的看着他,显然神智没有问题。
“如果开枪的人是他,那我会用实弹。”恺撒冷冷的说。
他在源稚生面前蹲下,直视他的眼睛:“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吧?血统不是绝对的,搞搞在上的皇帝也会被人从王座上揪下来的。对不对,超级混血种源稚生先生?”
“你以前的说法是有些事是生来注定的,你是什么人看你血管里流着什么样的血。”楚子航说。
“听人说你们中国有猪一样的队友,现在我相信了……”恺撒苦笑着贴影壁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源稚生的注意力并不在恺撒身上。地面倾斜的时候那些执行局干部的尸体从影壁背后滚了过来,源稚生默默地看着那些苍白的面孔,眼里掠过一丝哀凉。
凯撒大口的抽着雪茄。他注意到了源稚生的神情,那神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虽然对这个流着龙血的怪胎没有丝毫信任,但源稚生的眼神确实打消了恺撒的怒气。
“他们的死跟我无关,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地是血了。”恺撒看着火焰中卷曲的壁画。
“火势看着控制不住了,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楚子航说,“不知余震还会持续多长时间。”
“先把封锁解开,剩下的事情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再慢慢聊。”恺撒用枪指着源稚生的额心。
“我无权解开封锁,系统的控制权还在政宗先生手里,要解锁必须用他的手机,或者去辉夜姬的主机房。”
恺撒眼睛一亮:“带我们去辉夜姬的主机房!”
“你到不了那里,主机房24小时封锁着,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我没有进入主机房的许可,密码和钥匙都在政宗先生那里。”
“你到底是不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恺撒的怒火又烧了起来,这次的怒火和前次略有不同,他气得想挠墙,“你是路过打酱油的么?”
“这么说倒也是成立的。”源稚生回答。
“你在玩我么?”恺撒抓着源稚生的领带怒吼。
“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也会被烧死,我现在玩你跟玩我自己没什么区别。我继任大家长不久,很多权限都没有移交给我,辉夜姬的主机房我一次都没去过。”
“那有什么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快说!这里待不了多久了,你这百年一遇的超级混血种就得给我和楚子航陪葬了!不觉得遗憾么?”
楚子航像自从恺撒发觉这个世界上还有血统远比他优秀的人,说话的风格忽然变了,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流氓味道。
“电梯井。”源稚生只说了三个字。
恺撒和楚子航对视一眼,拖着源稚生奔向电梯井。源稚生来这里的路也是离开这里的路,对一般人来说高层建筑的电梯井是无法攀爬的,但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全无可能。
楚子航探头出去望了一眼,钢铁骨架贯通上下,这个幽深的空间令他想起北京地铁中的尼伯龙根,放眼看去看不到尽头。
恺撒捆住源稚生的身体,但松开了他的手指:“自己爬,如果想耍什么花招的话……”恺撒当着源稚生的面换上了实弹弹匣,青铜色的金属弹头上刻着十字花纹。
汞核心钝金破甲弹,卡塞尔学院专门研发来针对龙类的子弹,对三代种以下都是可致命的危险武器。它能够钻透龙类的鳞甲,和龙骨碰撞的时候会沿着十字花纹分裂,里面的液体汞对龙类来说是剧毒。恺撒已经大致了解了做生意的能力,虽然速度力量都是超一流的,言灵未知但是肌体强度跟龙类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尤其是在解除了骨缝收缩的“龙骨状态”后,源稚生跟他或者楚子航的体质区别并不大,汞核心钝金穿甲弹对他是一枪致命的。
源稚生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了,可执行局的人没有冲进壁画厅,封锁也没有解除。橘政宗素来是个守时的人,难道出了别的意外?
他探头往下看去,橘政宗应该在下面某一层的横梁上等他。那根断裂的高压线也不亮了,电梯井里漆黑一片,一只古铜色的手无声地摸出黑暗,沿地面探向楚子航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