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gedy stage
一个意大利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一个中国妞儿,求婚没有安排在意大利餐厅也没有掏出钻石戒指,而是在皇家园林中上演这么一场。
何等苦心!如果路明非是女孩也得答应!
那他又怎么能埋怨别人答应呢?
“这是什么玩意儿?”芬格尔看着楚子航剪开塑料袋,里面密封着两台笔记本。
“施耐德教授派人送来的,是那两个失踪专员的笔记本。里面可能有些有价值的信息。”楚子航说。
“哇噻,楚柯南,你听起来很能打啊!”芬格尔赞叹。
“可惜这一次没法找诺诺帮我们,她的侧写能力在这时会特别有用,”楚子航淡淡地说,“我们两组的竞争,代表了校董会和校长他们的竞争吧?”
楚子航打开两台笔记本,点开IE,开始查看收藏夹和历史记录。女孩访问的80%以上是淘宝,看起来她每天都在淘宝上买东西,从电子产品到可爱的杯垫,她的留言记录也都是“亲发货很及时,给好评”或者“给亲们推荐一个新店,买他们家东西可以有白巧克力送,我不是托儿”什么的;男孩则是一个死军迷,每天都在各种强国论坛上溜达,偶尔访问几个美女图库。芬格尔开始还期待地围观,很快就没精神了,窥视欲消退以后这件事立刻变得无比枯燥,一页页看别人的历史记录就像是咀嚼别人的时间,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但楚子航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耐烦,他默默地翻阅着,直到芬格尔的鼾声再次响起。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窗外夜风呼啸。倦意渐渐涌了上来,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楚子航揉了揉发紧的额角,输入了一串网址。一条旧新闻的页面刷了出来,2004年7月4日,“蒲公英”台风,未知事故,配图是泥泞中一辆伤痕累累的迈巴赫轿车,前挡风玻璃碎掉了,车身如同被硫酸烧灼。
这已经是他第几百次看这条新闻了,几乎每个字都能背下来。他还留着2004年7月4日的剪报,甚至把新闻片段录了下来。他搜集关于那个事故的一切资料,但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甚至把龙类考虑进去也无法解释。那件事超越了一切的规则,要解释,除非承认世界上有神明和恶鬼这种东西才行。那件事的一切细节都太不真实,唯一真实的是……他失去了那个男人。
后来的事情透着诡异,男人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似的,没有人关心他的消失,没有人悲痛,也没有人好奇。黑太子集团的老板也没有表态抚恤一下家属什么的,不久就换了一台新车和一个新的司机。只有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件东西还记得他。
那件东西是楚子航。
楚子航要求参与这次行动的理由很多,但有一条他绝不会说出来。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他重新嗅到了那个男人的味道。迈巴赫再次出现在雨幕中的一刻,他知道那个神秘的雨夜又回来了。其实那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从那个雨夜里离开。
逃不掉的,暴雨的牢笼。
他也并不想逃走,只有找到那个雨夜,找出那件事后面隐藏的一切,他才能真正知道那个男人的生死。这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他关闭了网页,走进洗手间想烧水冲一杯咖啡解乏。掩上门之后,他脱掉T恤,默默地转身,镜子映出他肩胛处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胎记。他确定自己小时候并没有这个胎记,这个胎记是在那个雨夜之后慢慢从皮肤里浮现的,不痛不痒,像是一棵半朽的树。
半朽的世界之树,这是卡塞尔学院的校徽。恰恰是通过这个印记,楚子航找到了卡塞尔学院,多年来他是第一个主动找到卡塞尔学院的学生。
他从手腕上的皮套里抽出昂热借给他的折刀,轻轻刺入自己的手腕,而后握拳,让血液流入洗手池中。血中带着明显的黑,准确地说,是深青色。他的造血机能已经开始更换血液了,被“爆血”技能提升过的血液迅速地侵蚀着昂热为他换的血,这些天他总觉得自己的血管炽热,还好这剧烈的反应发生在他的身体里,没有像发生在空气里那样燃烧起来。
血液的恢复也代表着力量的提升,但楚子航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一直没有跟昂热说明一件事,“爆血”的技能是无法主动关闭的,就像他不能熄灭的黄金瞳。
这种血液就像是一个魔鬼,当你熟悉了借助它的力量,它也就侵占了你的身体,即使你不主动激活它,它也会令你不由自主地亢奋。它同时是毒药和智慧之果,领会过它魅力的人将无法抗拒它。楚子航终于明白了为何《羊皮卷》的作者惊恐地称这种技术为“魔鬼的启示录”,因此他从不敢流出一份拷贝。
最好这种技术在他这就里结束掉,他只希望自己还有多一些时间,因为还有些事没做完。
他不是不知道苏茜喜欢自己,也不是不懂夏弥的意思,懂了又能如何呢,他已经被魔鬼的手捏在掌中了。楚子航拿出夏弥留给他的那张卡片,默默地读着那个地址,“31号楼15单元201”,一个工厂的小区。想必夏弥的父母就是那种老国企的干部吧?见了面会很认真地问楚子航的家境什么的,带着审视又期待的眼神。可怎么回答呢?其实不该答应夏弥的,只不过没能忍心拒绝。作为一个不知道命有多久的人,没能力做出许诺……
可为什么又答应了呢?
他打开水龙头,把不洁和强力的黑血冲入下水道,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回到桌边。
他打开一条新的历史记录,一个强国论坛里,几个人在接龙讨论“北京地铁隐藏传说”,他缓缓地下拉网页。
“传说:早先只有一线和环线两条地铁,每晚末班车收车后,还要空发一趟列车,全线运行一趟,为的是把那些被修地铁和运营惊扰的鬼魂们送回安息地休息,否则将不得安宁,真否?”
“绝真啊!司机还得全身贴满黄纸徒手倒立着开车,否则会鬼上身嘞!”
“我靠,这手倒立……用脚开么?”
“我证明,我舅舅就是地铁司机,因为长年累月倒立开车,练出一身好艺业,能倒立着用脚包饺子……”
“哇噻,这能吃么……”
“别听这帮人扯淡,不过有个真的地铁传说,一号线地铁西边第一站是苹果园,但是苹果园的站号是‘103’,你们注意过没有?接下来是104、105、106,但是101和102没有。其实苹果园过去还有两站隐藏的地铁,101是高井站,102是福寿岭站,那边特别荒凉,你要是在终点站藏着不下车,就能到那两站。”
“那是原来的军用车站,福寿岭你还能进去,高井站进不去的,其实还有两个更隐蔽的站点,黑石头站和三家店站,还要往西,已经废弃掉了,能够一直延伸到西山军事基地里面,都是文革‘深挖洞’时搞的,整座山的山腹里全部挖空,里面都是老式飞机,飞机可以直接从山里起飞。你们要去看了就知道,无比荒凉,铁门深锁,只有老苏式建筑那种高大的白墙,墙皮都剥落了,通道又长又黑,只有一两盏电灯照亮,一个人都不敢下去。但有无数的平行铁轨,停车和检修用的,空间巨大,一眼看不到边。”
“说得跟你见过似的,那边以前还有通勤车走,现在通勤车都不开了,你怎么过去的?”
“我证明可以过去,但是你首先得自己带一个手柄,到苹果园以后插在南侧从西数第三根柱子脚的一个接口上,输入‘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然后就能进入隐藏模式,还有30条命……”
“我靠,同好啊!我也是这么进去的,里面小怪很强的,光30条命不够的,至少你得满80级双手蛋刀,最好组队去刷!”
“求组队,资深共青团员一名,专修思想政治,有群攻效果!”
然后都是大家白烂的话了,楚子航正要关闭页面的时候,看见一条跟帖,“进入方法看这里……”后面跟着一个链接。
楚子航心里微微一动,点开了那个链接,进入一个漆黑的博客页面,博客的主人似乎开通就没有更新过。楚子航对着那个页面思考了片刻,忽然同时按下“Ctrl”和“A”键,这个键组合是“全选”,页面上的全部文字都被选择并变色,于是隐藏在黑背景里的黑色文字浮现了出来:“你需要有一张交通卡,一日之间在一线和环线上的每个地铁站进入各一次,每次都要刷这张卡,然后你就会看见卡片变成金色的。刷这张地铁卡,就能到达隐藏的站点。”
“这是什么?”芬格尔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爬过来凑着一起看。
“不知道,但你记得么,那两个专员的工作恰好是每天沿着地铁线在人群中搜索有龙族血统的目标,其中名为万博倩的专员的言灵是‘血系结罗’,对于血统很敏感。”楚子航低声说,“我隐隐约约有了些线索,但还凑不到一起。”
“龙王会隐藏在地铁中么?”
“虽然那里都是空穴,但是地铁隧道其实是人流密度最高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巡视,那里不是合适的藏身处才对。”楚子航摇头,“路明非一直没消息么?”
“连着五天没回来,也许在网吧碰到什么美女了。”芬格尔迟疑了一下,“或者……我听说在你们中国没有暂住证会被抓去挖沙子?”
狗哥指挥着他的最后一支航母编队驶往路明非的主基地。这将是他今天的第十六场败局,这队航母只是表达他“永不言败的抗争精神”而已。路明非家里遍地防空塔,还有可恶的科学球。此时此刻路明非的坦克群已经开始炮轰他的主基地了。
这几天狗哥每天都来找虐,痛并快乐着。打了那么多年星际,《星际争霸2》都要上市了,自以为已经穷究这门学问,如今才发现这个游戏里还有那么多东西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早晨都带两个煎饼果子来和路老师共享,深信自己打完这几天教学赛就可以去职业战队了。当然职业战队在他眼里如今已经不算什么了,想起以后战胜那些二流职业选手,还没有被路老师轻描淡写地虐来得块感。
路老师又一次没有让他失望,什么防空塔,什么科学球,他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些……航母战队就被三颗接连落下的原子弹炸平了……这原子弹用得真是出神入化!
狗哥本想过去跟路老师请教一下原子弹的操作,不过猛一抬头,觉得时间不太合适。路老师身边多了一个女孩。
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出现这么一个女孩不能不引起所有人的关注,穿着白色的布裙子和中跟的方口皮鞋,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眼瞳盈盈欲滴,好像从什么三流青春剧里面走出来的女演员。
女孩进门来四下一扫,直接坐在路明非身边,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路明非有点不自在,瞥了她一眼:“你……”
“你长得好像我表哥……”女孩轻声说。
路明非心说你表哥同意你说法么?
“你能教我打游戏么?我以前都没有打过。”女孩扭动着肩膀。
“我觉得……你去打《泡泡龙》就好了,不用人教。”路明非很紧张。
“别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女孩娇嗔起来,“就是看你觉得好面善,想跟你一起玩玩……”
酒德麻衣戴着耳机监听,听到这里,无力地把头磕在桌上。
她捂住话筒,冲着薯片妞瞪眼:“这是你找来的文艺女青年么?”
“我早跟你说不能选她嘛!你不要看她长得脸嫩,她上一部戏是出的赛金花,再往前一部是出的《秦淮八艳》里的陈圆圆,第一部戏是出的妲己……”薯片妞耸肩。
耳机里传来女孩的款款软语:“你教教我嘛,我以前都不出来玩游戏的,我就是自己在家读一些文学名著。”
“你看什么名著?”路明非在问。
女孩显然愣了几秒钟:“《水浒传》啊,里面西门庆和潘金莲的爱情好感人的……”
“她还出过潘金莲,”薯片妞咳嗽了一声,“但是大概只看过剧本,编剧为了出新意把潘金莲和西门庆写成痴恋二人组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按照我们的计划,十八个小时之后,那条龙就该死了。”酒德麻衣指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我们两个小时前就该把路明非打包送往龙巢,但他现在还在网吧里泡着……信不信这样下去我会把那个网吧轰平?”
酒德麻衣和薯片妞在计划的第一步就遭遇到了阻碍,并不很大的阻碍,但很棘手。她们准备打造为顶级的英雄的李嘉图·M·路先生在过去的五天里一步都没有走出过那间地下网吧,饿了就叫外卖,困了就在沙发上睡,和酒德麻衣同步发酵,并且更有甚至,感觉是准备在网吧里把自己慢慢酿成酸奶。酒德麻衣和薯片妞分析这一切都是因为暗恋的女孩要订婚之类的无聊事,但是居然影响到了关系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的屠龙工作,让人恨得直想冲进网吧一高跟鞋踢在这个游戏宅脸上。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反复斟酌之后,既然是感情危机,那么替代一段旧感情最好莫过于一段新感情,美人计是引蛇出洞的优先选择。薯片妞表示公司在北京拥有两个演艺人经纪公司和一个模特队,美女环肥燕瘦,要啥样的有啥样的,这帮姑娘都是混演艺圈的,豁得出来,只要付钱,勾引个衰男根本不在话下。于是酒德麻衣按照路明非的审美,选择了看起来有点陈雯雯感觉的小明星,还特别叮嘱她要穿白。
不过看来果真不读书就没知识,潘金莲穿上白裙,也变不成秦香莲。
“这要老娘亲自出马么?”酒德麻衣抓着自己的双马尾,威风凛凛。
薯片妞立刻鼓掌:“你去没问题!你就是那美人计领域的原子弹啊!”
酒德麻衣一愣:“我没这意思,你觉得我现在这蓬头垢面的样子行么?我的意思是冒充他姐姐什么的进去把他捆出来。”
“喂喂!快看!”薯片妞指着监视屏幕。她们在整个网吧内外安装了几十个摄像头。
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监视屏幕上。那是个白裙的女孩,低着头走路,流水般的黑发上别着个蝴蝶发卡。她在地下室破破烂烂的入口前忧郁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陈……陈雯雯?是那只真货么?真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赶快叫我们那假货撤出来!”酒德麻衣震惊了。
“我怎么知道?不过没准是好事呢?旧情复燃什么的,也许文艺娘能帮我们把这家伙从网吧里拉出来?”
狗哥觉得自己的人生出现了一次倒带。五分钟前他看见一个白布裙子方口皮鞋的女孩走到路明非身边坐下,五分钟之后这个镜头在他眼前回放了一遍。
不过仔细看的话,后面来的这个似乎比前面那个忽然蹦起来逃出去的好看些,就是神情太哀怨了,如果不是新失恋,就是刚挂科。
路明非正缩在沙发里看视频,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气息。他吓得一扭头,看见陈雯雯就站在旁边。外面应该是下雨了,陈雯雯一身白裙湿了大半,皮肤半隐半现,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往下直滴水。这时候来不及生出什么绮念,倒有一种见鬼般的惊悚。
“啊……你怎么来了?”路明非赶紧把正在看的视频缩小,这东西给陈雯雯看见可不好。
“没事啦,”陈雯雯轻声说,“以前赵孟华也看色情小电影,我看到过的。”
路明非干笑两声,抓着油腻腻的头,他之前一次洗头还在美国。
“你怎么来了?”他又问。
他上午偶尔打开QQ,看到陈雯雯留言,就一句话说:“明非你在么?”他就回复说:“在啊,在北京,学院派我们过来办点事。”然后他就关了QQ和狗哥连战十六局,杀得天昏地暗,再也没收到陈雯雯的消息。而陈雯雯居然自己找来了这里。他窘迫地刮着自己的头发,想让发型看起来没那么糟糕,同时心里七上八下的,陈雯雯来找他干什么?难道是因为那顿Aspasia的饭吃出问题来了?这么凝重这么低沉……只是吃饭而已啊!连拉手都没有!怎么会有这种“意外怀孕”般的表情啊?
好吧!要相信科学!男女只是一起吃饭是不会意外怀孕的……那么是陈雯雯从此对他情根深种了?之后夜半梦回总是想起他的贼眉鼠眼?终于按捺不住相思之意跑来看他?
听起来这么美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啊!
陈雯雯低下头,双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微微颤抖起来。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无声无息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别哭啊别哭啊。”路明非慌神了。
情根深种的话应该扑上来拥抱才对吧?这越来越像意外怀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超越科学领域之外的事情发生?自己有通过吃饭让女生怀孕的言灵?
“老板,一盒纸巾。”他慌慌张张地喊。
老板把一盒纸巾扔在桌上,瞥了一眼这一男一女,满脸不屑:“嗨!能有多大事儿啊?这种事情发生了也没办法,要去正规医院……”
路明非真想把显示器举起来扣他那个猪头上!
“我是没办法才找你的……”陈雯雯抽泣着说,“这几天我找了好些人,他们都不相信我。后来我只好给你QQ留言,好不容易看你回了,我一下午都在QQ上喊你,你也没上线。好在我装了能看IP的QQ,就找到这里来了。”
路明非一愣,看起来自己在求助名单上倒也不是很靠前。
“赵……赵孟华失踪了。”陈雯雯抬起头看着路明非,满眼的红丝,长长的睫毛也遮挡不住。路明非吓了一跳,这得哭多久才能把眼睛哭成这个兔子模样?
“赵孟华失踪了?”路明非有点茫然。这好像应该柳淼淼着急吧?就算柳淼淼无能为力,还有公安局、赵孟华强力的老爹等等镇得住的角色。跟陈雯雯早已没有关系,跟他路明非更没关系。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陈雯雯忽然抓住路明非的手。
路明非没有来得及闪避。他感觉到那双小手冰冷,还在微微地颤抖。他低头看着陈雯雯的手,出了会儿神,忽然无声地笑了。他想起自己曾多少次做梦拉着陈雯雯的手走路,梦里沿河的小路上满是雾气,根本看不清要走到哪里去,可是他走得那叫一个心旷神怡,那叫一个飘飘欲仙,因为他拉着女孩的手呐,温暖的、柔软的手,关键是那是陈雯雯的。可高中时他跟陈雯雯的最大接触也就是递个东西的时候指尖相碰,就是这样都会暗爽半天。居然就这样被一把抓住了?还抓得那么紧,好像怕他甩开不理。
他在陈雯雯手背上拍了拍,点点头:“嗯,我会啊,我们是同学嘛。”
陈雯雯擦了擦眼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赵孟华是九天前失踪的,大家都在找他,什么线索都没有。但是他失踪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就半分钟不到,说他被困在地铁里了……”
随着陈雯雯的叙述,路明非头皮阵阵发麻。这听起来根本就是个闹鬼的故事,难怪没有人相信陈雯雯。一个本来有点文艺有点神经质的女孩,在前男友忽然失踪的时候跑去给人家讲鬼故事,不被轰出来才见鬼了。所以她只能来找路明非,路明非是唯一一个她说什么都会点头说好的人。
其实路明非也摸不着头脑,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雯雯说完了,路明非还是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雯雯这才注意到路明非一脸颓唐,脸似乎好几天没洗了,头发乱糟糟的,全然不是上次在Aspasia见时的样子,好像那次晚餐只是一场幻觉。她又一次哭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惊恐,眼前这个路明非绝不是她上次见的那个有路子有本事的家伙了。他和以前一样是个衰仔,这种时候一个衰仔又有什么用?
“我我我我……我会帮你的,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路明非赶紧说。
“真的?”陈雯雯得到这个许诺略微恢复了一些信心,她抬起眼睛有些怯怯地看着路明非,无声地笑笑,眼神里有一丝哀婉,“我这样跑来求你,是不是很难看?”
路明非迟疑了片刻,“我没想到你还那么喜欢赵孟华……”
“开始也很恨他,觉得以前自己喜欢他就是瞎眼了,谁都比他好,恨不得以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陈雯雯低下头,轻声说,“可过了很久,很偶然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他来,一想就没完没了。以前的事情都从心里涌出来了,还是那么好。你要是跟什么人在一起过就明白了……那是你的时光啊……一起的回忆一起的时光,那是你自己的东西,你怎能说它不好?你不能把它给丢掉的,否则它就像被爸爸妈妈丢掉的小孩子那么可怜……”
她抬起头看着路明非,眼泪盈盈滴落,“你懂我的意思么?”
路明非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想我不懂啊,你不是都说了么?我没跟什么人在一起过,没跟什么人分享过时光,你要我怎么懂?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陈雯雯使劲点头,咬着下唇露出感激的笑脸,“那我先走了,我晚上还有自习,其实我现在上什么课都没精神,但是我要是再不去上课,班主任就会叫医生来看我了。”
“好好,我有消息就通知你。”
陈雯雯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上次你请我吃饭,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小事儿,”路明非挠挠满是头皮屑的脑袋,“我老大帮我安排的,他很靠得住,我一会儿去找他帮你想想办法。”
“我本来不该去的……”陈雯雯轻声说。
“啊?”路明非愣住了。
“我后来蛮自责的,其实我那天去跟你吃饭,就是想跟赵孟华赌气,觉得他不要我,我也不会老等着他……”陈雯雯的声音低得就像蚊子哼哼,“可去的路上我就后悔了,怕你误解,好在你后来都跟我说清楚了,我心里反而好受多了。你真好。我不值得你喜欢啦,我那天晚上还冒着雨跑到赵孟华家去又跟他解释,你看我就是这么傻傻的。”陈雯雯苦笑着理了理自己湿漉漉的鬓发。
“哟哟,那么大的雨,司机有送你去吧?”路明非一脸关心的样子。
“嗯,司机蛮好的,总之谢谢你。”陈雯雯转身走了,路明非满脸关切地冲她招手,目送她消失在地下室的入口。
之后有足足十几秒的时间,那种关切的表情都僵硬在他的脸上,一丝丝剥离,一丝丝消散,好像整张脸被糊上了一层胶水。最后他面无表情了,仍旧看着陈雯雯离开的方向。
啊嘞?你真好?又被发好人卡了?他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打开视频。
其实是狗哥发过来的链接,最近这几天网上点击最火爆的视频。
“谁看谁感动!”狗哥信誓旦旦地说,“一个意大利兄弟在颐和园湿身求婚的现场录像,俊男美女,各种奢侈!”
是啊,真值得好好地感动一把,深夜里昆明湖寂静的水面,佛香阁在夜幕下的远影,长廊上明灭的灯光,秋来落叶漫山,悠远地令人想到汉唐。他们在水中追逐水中拥抱,八哥在树梢上聒噪,长廊上洒满玫瑰花瓣,英俊的爷们用大浴巾把湿透的女孩裹起来横抱着她踏花而过,历史上恺撒大帝和埃及艳后搞在一起怕也就这场面而已。一个意大利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一个中国妞儿,求婚没有安排在意大利餐厅也没有掏出钻石戒指,而是在皇家园林中上演这么一场。
何等苦心!如果路明非是女孩也得答应!那他又怎么能埋怨别人答应呢?
他关掉了视频,站起来说,“老板把这几天的账清一下。”
傍晚了,外面街上下着雨,好几天没有看见天空了,走在这里觉得分外地陌生。好像自己不属于这里,好像一条狗走在人类的世界。
街上的人稀稀寥寥,因为阴着天,橱窗里的灯提前开了。路明非低着头靠着边走,经过一家婚纱摄影店的时候,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橱窗里那身华美的白纱长裙。
心里真难受,可是想要大哭一场又没有可哭的理由。这就是所谓的“孤单”么?那不是牛逼英雄的特权么?你一个路人你孤单个屁啊?可它来的时候你就是逃不掉。
你逃了十几年,于这一年这一月这一天在一个昏暗嘈杂的地下室被它抓住了。
橱窗里的光投下了两个并肩的身影。
“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下雨天了。”路鸣泽轻声说,面无表情,“被淋湿了,总会觉得冷,我讨厌冷。”
“那你为什么不打把伞?你什么都能做到的,不对么?你应该打一把伞。”路明非说。
“怎么能这样呢?我们跑业务的,怎么能比客户还舒服?”路鸣泽仰起头,看着路明非,微笑,“哥哥你记得么?我说过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一条心哦,虽然我是很想要你的命啦……但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你淋雨,我就不会打伞。”
路明非停下脚步,扭头看着小魔鬼那张漂亮的、孩子气的脸,虽然明知道这小家伙是个心怀鬼胎的大骗子,只是在胡说八道,可看着那张认真又诚实的脸,小脸上满是雨……不知道怎么的鼻子里就有点酸。
“滚啦……”路明非低声说,“找个躲雨的地方自己玩儿去吧,我没事儿。”
“很快就有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应付哦,不然会死的。在我们的契约没有完成之前,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路鸣泽还是笑,“这次的作弊密码是,‘something for nothing’,前所未有的超级作弊码哦,用来效果那真是撼天动地,就算是面对四大君王也可以一举轰杀。质量三包无效退款!收费只是区区1/4条命。”
Something for nothing,路明非记得这个作弊码。在星际里,这个作弊码可以一次性完成全部升级,所有单位到达最强。
“Something……for nothing!”他仰头望着漫天雨落,“这话的意思是……”
“用什么珍贵的东西,换回了空白。”路鸣泽和他并肩看雨,“按字面理解是这样的吧?”
“算了,这些事都跟我没关系了。”路明非懒懒地挥挥手,沿着墙根往前走。
“是不是很难过?为了陈雯雯的事?”小魔鬼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你觉得你已经竭尽全力对她好了对吧?还要克制你心里的魔鬼什么的,啊,就是我啦。虽然曾经有一度在你面前她就像一张沾了番茄酱的纸巾那样,鲜红的心形像血一样要往下流,但她的心不是为你在流血哦。你跟她没有关系啊,哥哥,你没有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更不可能有‘爱’这种东西。她在玻璃上给你画了一个笑脸,你心里觉得很温暖,可是在赵孟华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好不容易在心里建起来的堡垒全都坍塌啰!她忽然间就哭得很伤心说你怎么这时候才打电话给我?”小魔鬼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哈哈,哥哥,你那时候在跟一个叫芬格尔的败犬一起抠着脚丫发牢骚呢。”
路明非觉得头有点晕,呼吸有点沉重,但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你觉得委屈是吧?是你牺牲了1/4的命救了那个叫诺诺的女孩啊,可是谁都不知道,连你自己都不承认。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恺撒·加图索的脸,你说你怎么那么衰呢?你要不要考虑卖我1/4条命我去帮你杀了恺撒啊?情杀一类的活儿我们也很拿手的。”
“滚!”路明非忽然扭头怒喝。
“哥哥你逃不掉的,你已经被抓住啦。”路鸣泽看着他,清澈的眼瞳里满是怜悯,“看看前面,有人需要你呢,你还要帮她么?”
路明非忽然听见了女孩惊叫的声音,他猛地扭头,四个混混似的年轻人正把一个白裙的女孩围了起来,用身体挤压着她往小巷里去。为首的那个手里翻着一柄折刀,肩头没有洗净的刺青疤痕格外醒目。
该死!他该把陈雯雯送到地铁的!
“住手!”他根本没有过脑子就喊出了这一句。
混混们吃了一惊,看着这个从后面疯跑过来的小子。几个人对了对眼神,确认路明非只是光棍一根没有兄弟跟着,脸色立刻缓和下来。为首的摆弄着折刀,对一个兄弟挤了挤眼睛,示意他把女孩控制好,然后带着剩下的两个截住了路明非。
“兄弟有话说?”为首的打量路明非那一身。
路明非从人墙的缝隙里看着双臂被拧在背后的陈雯雯,她满头湿透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呜呜地抽泣。
哭?哭有什么用?要是哭有用,路明非也哭一哭了。
“那是我同学,你们放了她,不然我叫警察了!”路明非克制着不哆嗦。
“哎哟?同学啊?把学生证拿出来看看啊?”一个混混在路明非肩上推了一把。
“你别欺负人家小弟弟,人家一看就像学生对不对?”为首的也一起推。
路明非没打过群架,不知道这有意无意的推推搡搡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墙边他才明白过来,他被围住了,无路可逃。刚才那一连串推搡就是个兵法,要把他逼到合适动手的地方。为首的眉梢一挑,一记勾拳从下而上,连击小腹、胸口和下颌。这是练过几天的下勾拳,路明非感觉满嘴都是血腥味,剧痛直冲上脑,靠着墙坐倒。
“嚎由根!”为首的看来还是个游戏宅,有点幽默感,得意地挥舞拳头跟兄弟们炫耀。
这时候呜呜抽泣的陈雯雯忽然抬腿用鞋跟踩在扭住他的混混脚面上,趁着混混抱着脚暴跳的时候,她甩脱了高跟鞋,玩命地逃跑。
路明非勉力睁开眼睛,那一瞬间恰好陈雯雯回头,路明非冲她点点头,习惯了,每次陈雯雯看他他都会点点头。陈雯雯扭过头,再也没有回顾。路明非有点傻眼,果然不愧是长跑队出来的,跑得那真叫一个快。
“别追了别追了!那边有警察!”为首的赶紧喊。
“妈的都是这孙子蹦出来搞事,我看根本就是不认识,看那小妹长得还行出来玩英雄救美的。”被踩了脚面的混混怒气冲冲地围了上来,“那小妹好像还有点钱的样子,长得也够意思,妈的!全给他搞砸了!”他抬脚踩在路明非脸上。
路明非双手抱头,数不清多少脚踩在自己身上,他还没选修格斗,只能尽力把自己蜷成一团。他觉得自己被踹得要吐了,五脏六腑颠倒了位置,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忽然想起什么电影里的英雄人物被人打得遍体鳞伤都没动正格的,最后对方一脚踹向他的脸,被他一个翻腕接住,轻声说,“我最讨厌别人踩我的脸。”
台词真牛逼,路明非也很想这么说。他是真的讨厌别人踩自己的脸,虽然不是张能拿来混饭的脸。
但说有什么用呢?说完还是只得继续蜷缩起来计算挨了多少记踢。
混混们踹得累了,没想好怎么处理这货,为首的停下来点了一根烟。
路明非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墙上。他抬眼看到了路鸣泽,路鸣泽和混混们并肩而立,冷漠地看着他,好像一个下班的路人。
“我知道你是不会为这种事跟我交易1/4的啦,你又不是那么要面子的人,被打又不会要命,而且你是英雄救美嘛,心里满足。”路鸣泽无所谓地耸耸肩,“所以我就等你被他们打完再一起走啰。”
路明非疲惫地笑笑,有气无力地说,“我靠!”
“可你要我怎么办呢?老是积德做善事啊?不合我的身份嘛。”路鸣泽转身看着细雨中的城市,“夜景很美啊,来点灯光会更好。”
他举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自西而东,长街两侧都亮了起来,街灯、窗口、还有商厦前的霓虹灯,流光溢彩。路明非此刻才发现长街上其实一个人影都没有,大概是被路鸣泽用什么花招抹去了,这是一个寂静的城市,没有车来往,灯光在雨水中蒙眬,大片的树叶飘飞,美丽而孤远,就像童话里连火焰都沉睡的城堡。
路明非的眼睛也被这些灯光点亮,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就被一个混混顺手扇了一个嘴巴。
“看着这个夜色里的城市,觉不觉得很孤单呐?你有没有发现街上空荡荡没有人?其实人在呐,看呐哥哥,两边都是很高很高的楼,每栋楼里都有很多的窗,每个亮灯的窗户里都有人。男人和爱他的女人一起,女人和爱她的男人在一起,他们相亲相爱啊哥哥!他们在温暖的房间里拥抱和亲吻啊哥哥!你呢?你走在冰冷的雨里,你没有地方可去,是一条真正的败狗。”路鸣泽语速越来越快,“你记不得记得《卖火柴的小女孩》?她趴在窗户上看里面的烤鸡,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可她只有一把火柴,她只能点燃火柴取暖,每一根是一个幻想,有的是烤鸡,有的是玩具,有的是妈妈……第二天早晨她死了,冻得僵硬。”
他忽然慢了下来,耸耸肩,“可你连火柴都没有诶,你的命是你的火柴么?你只有四根,而且已经擦掉一根了。干脆一点惠顾我的生意啦,把剩下三根拿出来一起擦掉啦,让自己暖和一把,然后我带你的灵魂去地狱。地狱里面很舒服的,坏人们一起在岩浆里泡澡讲冷笑话。”
“我亲爱的哥哥……别傻了好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那么愚蠢的人呢?什么人会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感觉不到孤独呢?”路鸣泽摇头而笑,满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路明非,你没有感觉到绝望,是因为有人不敢让你绝望,总是施舍似的一点点给你些希望。一旦你绝望了,就会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他侃侃而谈,坚定有力,像个出色的演说家,“可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绝望的,因为你一无所有。你是个废物,是多余的,没有人真的需要你。你是个笑话,你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摆脱过‘血之哀’,偏偏你无法觉察到。你不感到孤独,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狂笑起来,转过身,指着路明非的鼻子,“真有趣,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他们给你的爱,就像是从饭碗里拨出来施舍给你的米粒。”他的声音嘶哑冷酷。
他忽然暴跳起来,跳到长街中央,玩命地跺脚,踩着积水,像个疯子。
“真正爱你的人,只有魔鬼!只有我这个魔鬼啊!嗨!哥哥!为什么不拥抱我呢?为什么不拥抱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你的人?”路鸣泽在雨中张开双臂,嘶哑地咆哮,满脸笑容,这一刻他是这世界上最忘我的戏子,在演出世界上最经典的悲剧,全世界的悲辛都融于他癫狂的独白中,他的背后站着巧巧桑、李尔王、美狄亚和俄狄浦斯的群像。他看着路明非,却仿佛在质问整个世界。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家伙不是永远站在幕后胜券在握么?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Bug人物,无视一切规则无视一切存在的强者。这种人根本无需悲伤。
是的,他忽然明白了,这里最悲伤的人其实不是他,而是路鸣泽。这个寂静的下雨的傍晚,这个小魔鬼忽然出现,其实不是要安慰失意的自己,而是有怒潮一般的悲伤要跟他倾吐。
路鸣泽失恋了?魔鬼也会失恋么?他还没到会失恋的年纪吧?
“来吧哥哥,我不介意再回馈一下客户啦,就让我为你打扫一下街面嘛,这街上怎么多出了这些垃圾呢?应该更空旷一点才好,就像你现在空空的心。”路鸣泽冲了过来,狞笑着拎起路明非的衣领,“来个试用装,和正品一模一样哦,可是正品还要给力百倍!Something for nothing……1%……融合!”他忽然张开双臂,扑上去拥抱路明非。
路明非下意识地接住他,因为路鸣泽扑向他的一刻,狰狞的小脸看上去却像无助的……孩子。
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飞闪,像是老电影或者被遗忘的时光,他曾经在雨中拥抱这个魔鬼取暖,也曾亲眼看见黑暗的圣堂中他被锁在十字架上,贯透他心脏的长枪被染成血红色,他抬起头看着路明非说,“哥哥你还是来看我啦……”记忆是浩瀚的海洋,淹没了他。
路明非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整了整其实并不存在的领子。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圆领衫,可是整衣的姿势好像他在伦敦的高级成衣店里试穿新礼服。混混们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
“我最恨别人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凡我失去的,我要亲手一件件拿回来。”路明非轻声说。
“记得这是谁的台词么?”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小混混,面带微笑,“是很老的片子啦,我跟你们猜个谜语,‘馒头泡在稀饭里’。各位小朋友谁猜得出来,有奖哦!”
混混们惊惧地对了对眼神,眼前这个废物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此刻他的每一分微笑每一个眼神,都如刀锋般凌厉。
“猜不出来?没有小朋友能猜出来?那可就没有奖品啰。”他癫狂地大笑,“其实很简单的嘛,是‘周——润——发——’,《英雄本色》里的台词,虽然是老片子,可是台词真好!凡我失去的……”他如同出膛的炮弹那样撞击在为首的那个混混身上,肘击他的面颊,在他滞空的瞬间跃起,以膝盖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磕出他的一口断牙。
“我要亲手……”他抓住第二个混混的小臂,以肩头撞击在他的关节背后,使其小臂脱臼。他抬腿把哀号的混混踢飞。
“一件件……”第三个混混的头发被他一手抓住,另一的一记重拳打在他的小腹,混混一口血吐了出来。
“拿回来。”他微笑着说,轻柔地拥抱已经吓得小便失禁的老大。他从老大颤抖的手里取下折刀,收起来,插进口袋里,为他整理好衣领,双手拍着他的肩膀,“知道为什么对你和对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刚才说‘嚎由根’,我也喜欢玩《街霸》,升龙拳可棒了!我不会对一个和我一样喜欢玩《街霸》的人那么粗鲁,我只会跟他讨论游戏。我最喜欢的角色你知道是谁么?是桑吉尔夫,就是那个俄罗斯大壮,他的‘螺旋打桩机’那招可真是酷毙了,我们小时候也叫它……‘莲花大坐’!”
“奥拉奥拉奥拉奥拉!”他狂笑起来,单手攥住老大的衣领,如同火箭发射那样跃空而起,任何人类都不会有这样惊人的弹跳力,他升到了足足二楼的高度,而后翻身用双脚箍住老大的腰。他带着老大在剧烈的旋转中下坠,路明非的双膝磕在老大的双肩上,把他狠狠地压在地上。轻微的骨骼碎裂声让路明非露出了微笑。
他在雨幕中纵声狂笑,跳着华美的踢踏舞。
他哭泣他歌唱,是魔鬼,是神明,是绝世的戏子,声情并茂——他是路鸣泽。
他的舞姿忽然停顿在一个极别扭的姿势上,好像一个动力用尽的铁皮机器人。
路明非忽然醒了,惊恐地四顾,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满地都是碎玻璃,四个混混全都折断了骨头躺在地上呻吟,为首的伤得最重,身下的地砖都碎了。只是一失神的工夫,一失神间那个小魔鬼借用他的身体秒掉了四个人。他脑海中那些凶暴的画面如此清晰,雨水下降的速度在他眼中都变慢了,他甚至能听见拳头击碎雨点的声音,拳头打在对方身上脏腑挪位的声音,膝盖磕中对方下巴时牙根断裂的声音,怎么回事?那些声音都让他心旷神怡,混混们吐出的鲜血在空中飞溅时那抹红色在他眼里居然那么美丽,把老大压向地面的瞬间,那股快意升到了极致,他想他可以把这个人……彻底地碾碎!
这是所谓“暴虐的心”么?他曾经认为自己没有的……龙族之心!
路鸣泽就站在他的身边,迎着雨水吹着自己的指间,他的指间上沾着猩红的血,居然被他吹散了,融入雨幕中。他这么做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吹肥皂泡的男孩。
“你……你做的?”路明非直哆嗦。
“不,你做的,我只是给了你一点权与力。”小魔鬼舔着自己的指间,这个带着孩子气的动作在他那里根本就是在舔染血的刀刃。
“你……你疯了!你根本就是个疯子!”路明非一步步后退,路鸣泽的微笑在他眼里越来越模糊,却越来越狰狞。这小家伙原本只是个奸诈的小魔鬼,但是此刻他湿漉漉地站在雨中,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好像一个走丢的小孩,让人觉得有古魔在他的身体中苏醒。
“你要去哪里啊哥哥,不是说好要一起走么?”路鸣泽歪着头看他。
“滚!别跟着我!”路明非惊怒地大喝,转身一头扎进雨幕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能是怕警察来抓他,可能是有点晕血,但是更像要逃脱某种追着他而来的记忆。他今天已经被孤独追上了一次,不能再被更糟糕的东西追上。是的,路鸣泽没说错,痛殴那些混混的不是路鸣泽,而是路明非自己。那时候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那句《英雄本色》的台词,正是他最喜欢的,看的时候他激动万分,渴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对谁说出这句拉风的话。
“哥哥!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你已经被抓住了!”路鸣泽没有追他,站在雨幕中遥遥地大喊。
跑着跑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好像从梦里跑进了现实,一切就像是个游戏,场景无缝连接,不需要load。可路明非还在不停地跑,好像背后还有什么东西追着他。街上的人都好奇地扭头看这一身脏兮兮挂着两行鼻血的小子,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街角里白裙的女孩赤着脚,哭哭啼啼地正跟巡逻警察说话,不是陈雯雯,而是在陈雯雯之前进来的那个女孩,娇柔万状地表示要跟路明非玩玩的。
可是那一刻看见的分明是陈雯雯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跑进了无边的大雨里再也没有回顾,随后就是无数只脚踩在他脸上身上。
记不清楚了,路明非也不想再去想那些事,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在雨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路,想找个暖和点的地方洗个澡,有杯热乎乎的东西喝。
他们住在丽晶酒店,距离这里其实只有地铁一站路。
他一直跑到地铁隧道里才停下了,因为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了,青色的雾气正潮水般向他涌来,往前往后都看不见人。
他缓慢而用力地打了个寒噤,好像被魔鬼的手掐住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