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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鞠杖争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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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鼓、唱筹,如雷的彩声里,龙鹰策着昂首阔步的念龙返回北场。

穆飞等人人一脸仍未肯相信自己一双眼睛的神色,迎接祝贺。

龙鹰不用勒马抽缰,念龙自动人立而起,人马同时向唱筹台的美丽场主、其上看台的李裹儿、霜荞、牧场的一众领袖等致敬,来个“欲彰弥盖”,惹来更激烈的呐喊叫好。

马落下时,穆飞带头迎至,与他并骑过中线,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准备输一筹!”

中盘三局,牧场队两胜一负,以局论赢此一盘,得五筹,仍大幅落后四筹。三盘共二十七筹,牧场队须于余下的九筹取得七筹,方赢得决赛。以眼前表现论,难度之高,近乎不可能,也令余下的一盘更有看头。

惨遭龙鹰的“下马威”后,关中队变阵迎战,以长孙持国换走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的宇文愚,龙鹰猜该是宇文愚自动退出,因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论宇文朔心中多么想这般做,仍不敢付诸实行。

独孤倩然的位置没有改动,是唯一保持不变者,左右换上长孙持国和乾舜,季承恩任中场,杨清仁和宇文朔守后防。变化明显针对龙鹰,防止他再次单人匹马,硬闯己阵一杖建功。

牧场队方面仍以穆飞和商豫为前线,龙鹰负起连接后防和先锋之责,居中,柳正、陶文楷和梁石中巩固后防。

关中队的新战略表面奏效,龙鹰未能重施故技,场外只有商月令和敖啸晓得真正的原因在于龙鹰的自我克制。试问以龙鹰的能耐,由单打独斗,到千军万马的决胜沙场,怕过谁来。有哪次战役,不是以寡胜众?

龙鹰确有保留,目标是最后的一盘三局,此为战略上的考虑。论个别球技,牧场队最强的穆飞、商豫和柳正,略高于季承恩和长孙持国,与乾舜在伯仲之间,却低宇文朔、杨清仁和独孤倩然不止一筹,与三人任何其一正面交锋,吃瘪乃必然的事。

可是一如龙鹰说过的,在组织、配合和默契上,牧场队实在关中队之上。所以中盘三局,龙鹰打球当练兵,务求将牧场队的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推上巅峰。一边巩固后防,不住策动攻势,在对方给自己牵制的情况下,为穆飞和商豫营造攻门的机会。他则毫不贪功,故自中盘首局第一筹后,他再没有直接射过门。他比任何人清楚,天下间没人可拦得住他的马球,若如没人拦得住从折叠弓射出的箭。

关中队亦是遇强愈强。

最好看的是宇文朔和杨清仁。

形势所逼,两人不得不施尽浑身解数。像两人般的高手,绝不以搏狮之力搏兔,够赢便成,知其所止。可是这场赛事是他们输不起的,后果严重。对杨清仁的“河间王”如日中天的声势是重挫,于宇文朔的影响尤甚,还如何神气登场?至乎影响北方世族复兴的势头。

故此每次给他们截着球儿,均全力反攻,精彩纷呈,看得观者如醉如痴。

在如此情况下,龙鹰仍能助牧场队九筹夺其五,多出对方一筹,争持之激烈,可以想见。

中盘完结,宇文朔向商月令提出换场。

宋明川、商遥和各正、副执事,包括商守忠齐拥入场内,恭贺打气,对“范轻舟”再无敌意,还尊敬客气,龙鹰则比任何一刻谦让有礼。

李裹儿亦来趁热闹,因着有孙大娘等随侍,说的只能是客气场面话,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偕“范轻舟”到一旁说几句较私己的话,道:“异日到神都后,定要安排一场球赛,你要打本郡的一边呵!”

她说的肯定是打入东宫集团的最佳机会,不过杨清仁会否视此为“范轻舟”惹郡主,则是天方晓得。

隐隐感到这场球赛影响深远,既令“范轻舟”扬威立万,直达中土的最高统治阶层,更促成宇文朔和杨清仁在某一阶段的合作,因晓得在李显当上皇帝前,双方在球场上并肩作战、摸清楚对方的虚实,深切体会到合则两利的好处。

李裹儿转往关中队去时,商月令仪态万千的来了,龙鹰知机的往关中队的一方走过去,好与她在途中遇上,那谁都没话可说。

赛事尚未结束,龙鹰心里却满盈完成了不可能任务的愉悦轻松。离开神都前的准备工夫,离神都,然后经扬州绕个大弯的到牧场来,发生了第二次的死亡,魔种一直在变。变化并不是显而易见的,且难理解,何况他根本不晓得在理解魔种上,是否存在真正的困难,或完全不可能,因为他已习以为常,便如没多少人明白“呼吸”究竟是什么。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可是人的首次呼吸是如何来的?在这一个“呼吸”之前,人是存在的吗?

商月令冷冷淡淡的止步,被“范轻舟”截个正着,表面看来是不得不应酬他几句,可是她一双明眸,清楚地传递她心底里的欣慰。

“范轻舟”不但不负所托,没令她失望,且“超额”完成,创造出关中队、牧场和个人三赢的巧局。

龙鹰收摄心神,以充满内心感觉的声音道:“藉此机会向场主道别,珍重珍重!”

商月令微笑了,错身而去,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龙鹰心领神会,带着满鼻芳香,走不到十来步,给越浪从旁赶至。

龙鹰握着他递来的双手。

越浪叹道:“刚才看范兄大展神威,感觉非常古怪,就如自己亲身下场报仇雪恨般,不知多么痛快,我从未试过这般的滋味。”

龙鹰欣然道:“如此我们不止是战友伙伴,且为兄弟,故此小弟比赛,等同越兄自己打马球。哈!”

越浪放开他的手,欢喜的道:“能成为范兄的兄弟,是我越浪的荣幸,范兄可从任何事看出背后的道理来,可知范兄是长于思考的人。真期待范兄到岭南与我并肩作战的日子,大家可以好好相叙。”

龙鹰问道:“今晚走还是明天走?”

越浪道:“在晚宴近尾声时离开,不致那么碍眼。依我们看,北方世族似对范兄颇有敌意,神都之行小心了。”

龙鹰点头道:“多谢关心,我懂照顾自己。”

越浪和他轻拥一下,告别返己席去。

宇文朔、杨清仁、乾舜、独孤倩然和季承恩在换场后的北球门前,聚在一起研究作战策略,被龙鹰隔远听得一清二楚。

季承恩道:“我们始终不太习惯在草地打马球,不像对方熟悉场地的性情。”

龙鹰记起李裹儿和武延秀在东宫打马球的情景,季承恩说得对,东宫的马球场非常讲究,平滑如镜,该是用油浇地筑成。

杨清仁吟道:“‘宝杖雕文七宝球,初月飞来画杖头’。广阔的草地,双球门,确比平地和单球门刺激有趣多了。打了十多场,不习惯也该变习惯。就本王看来,季兄没有丝毫不习惯的情况。”

此人出口成章,说话婉转,令人心折。

长孙持国过来加入他们,道:“范轻舟来了,不知想干什么?”

龙鹰以微笑迎接各人锐利的目光,独孤倩然在“闹翻”后首次正眼瞧他,神情复杂,似有些话想和他说,又如不想与他多说半句。

“范轻舟”既肯下场比赛,非为无义之徒,打球打得出神入化,自然而然在球场上尽露其不可一世的英雄气魄,令她不知应如何看待他这个人。

杨清仁待龙鹰来到二十步许的距离,欣然道:“范兄不论场内场外,表现同样出色,本王想不佩服也不成。”

龙鹰敢肯定杨清仁比霜荞对他的恨意大上百倍,霜荞只有新仇,杨清仁在新仇上还有以箩计的旧恨,夺香一事杨清仁没齿不忘,故此话里有话。

乾舜皱眉道:“范兄该是胸有成竹,才有时间来闲聊。”

龙鹰抵达众人身前。

以乾舜一向的谦谦君子,说出这么拒客的话,明显因清楚他没有立场的立场后,对他生出极大的不满。当然!真正的问题非因他力保中立的态度,而是在于怀疑他是女帝的秘密走狗。

龙鹰不以为意的微笑道:“小弟是特别来说一声‘后会有期’,此赛不论结果如何,赛后小弟立即离开。”

宇文朔看看杨清仁,看看龙鹰,没透露丝毫心里的困惑,气定神闲的悠然道:“以范兄的为人,应不会为道别走这一转,对吗?”

龙鹰有意无意的看独孤倩然一眼,后者垂下目光,避开眼神接触。

他保持笑容,耸肩道:“下盘虽尚未开始,小弟却先一步恭贺,当然不表示小弟不全力与各位周旋。嘻嘻!”

这一番话甫说出来,龙鹰清楚掌握到在场者均有如释重负的情形,连一向能深藏不露的杨清仁和宇文朔亦不例外。立告幡然而悟,掌握到宇文朔整个振兴北方世族的大计,明白马球成败对宇文朔和杨清仁的重要性。

马上持鞠杖击球,往来驰逐,高祖李渊的时代已盛极一时,马球场的竞技,在帝皇眼中,乃国力的表现,个人的荣辱。几乎可以这么说,唐代的皇帝皇族,没有一个不喜欢打马球的。当年寇仲和徐子陵以浪人的身份,助李渊在长安横贯广场力压外队,立受重视,赐以官职。

女帝四子之中,次子李贤,即是李显之兄便是嗜球如命,在他下葬的墓穴里,壁上绘有打马球图,死生相随,可见一斑。

不是人人可像龙鹰般在战场上立功,然而赛场如战场,在远离战场的皇帝眼里,能懂能明的,就是马球场上的表现。赢得当权者的欣赏,加官晋爵至乎被委以重任,绝不稀奇。

房州一役,宇文朔早立下奇功。不过那时形势有异,谁都不愿张扬,怕招来女帝猜疑,因而事后没有消息泄露出来,整件事藏在迷雾深处。

到李显被迎返神都,重登太子之位,形势方有改变。

也到了宇文朔由隐变显的时候。

夺得天下瞩目的“少帅冠”,成为名留马球史的人物,不单可为宇文朔造势,更可为整个北方世族营造最有利的环境,进一步巩固与太子集团的结合。

挟着飞马节冠军马球队的荣誉,与就这么的到神都去,是天壤之别。

成王败寇,在马球场上同样适用。

长孙持国年轻气盛,闷哼道:“范先生是来认输吗?”

龙鹰淡淡道:“认输言之尚早,却是甘拜下风,因各位已摸清楚小弟球路,任小弟十八般武艺,恐仍是有力难施。”

乾舜糊涂起来,问道:“范兄的说话不着边际的,若有话说,何不爽脆点说出来?”

龙鹰目光投往杨清仁,好整以暇的道:“道别是真的,祝贺是真的,小弟顺道来向河间王说几句话,请各位见谅。”

人人目光移到杨清仁身上,他虽在心中大骂,表面却不得不装出心平气和、丝毫不以为异的模样。“范轻舟”摆明在整他,离间他和宇文朔等人。不过他没有好怨的,自在牧场碰头后,有哪一刻不是你想我死,我要你亡?

杨清仁含笑点头,向各人道歉一声,往场外走去。

龙鹰大有深意地盯宇文朔一眼,在宇文朔现出深思他眼神含意的当儿,追在杨清仁身后去了。

这是他看在独孤倩然份上,向宇文朔提出最后的一个忠告,以事实显示杨清仁有不可告人之事。

假设杨清仁敢对他说“有何事不可当着大家说出来的”,他可以赢得宇文朔的友情,但既然没这么说,两人间的裂痕只加深,不收窄。

这个认知对宇文朔至为重要,如果对杨清仁防范之心不足够,到了地府仍要做糊涂鬼。

杨清仁不满的道:“有什么话须在这个时候说的?”

龙鹰淡淡道:“我可以令你输掉这场球赛,余下的九筹,我赢七筹可令你面目无光的返回神都,人人视你为我范轻舟鞠杖之下的败将。”

杨清仁冷然道:“诚如范兄说的,是不是仍言之过早?”

龙鹰道:“你捉到我的球路了吗?”

杨清仁为之哑口无言。

自艳惊全场的一杖后,“范轻舟”变得内敛收藏,然却可将整队的战力发挥尽致,留手下仍可创出佳绩,一旦放手而为,以杨清仁的才智,仍难预测战果。正因如此,刚才龙鹰的自愧不如,方使听者莫不松一口气。

龙鹰道:“怎么样?”

杨清仁苦笑道:“拿你没法哩!说吧!”

龙鹰从容道:“你老哥是口服心不服,这样如何,如果赛果不是你们仅以一筹取胜,我们的新交易立即报销,当小弟没有说过。”

杨清仁叹道:“我在听着。”

龙鹰道:“我先到扬州去见宽公,河间王该比小弟早上十天到神都。小弟的新提议是由我抵达神都一刻开始计算,三天内‘南人北徙’的奏章已放在圣神皇帝的龙桌上,明白吗?”

杨清仁苦恼的道:“范兄强人所难了。”

龙鹰道:“那就打败小弟好哩!”

杨清仁断然道:“就如范兄之言,如果你只输一筹,本王保证可如范兄之愿。”

龙鹰赞道:“这才是好汉子。他奶奶的,还有一件事,就是郡主她老人家要小弟陪她打马球,可不是我去惹她,且无从拒绝。想小弟不陪她打马球吗?须由你去想办法。”

杨清仁头痛的道:“如果可以干掉你,有多好呢?”

龙鹰笑道:“可请小可汗再试一次。对吗?”

再不理他,返南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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