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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帝皇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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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脱掉面具,搬来椅子在龙桌另一边坐下。

书斋依旧,女帝风采却尤胜从前,不但没有苦抵着大时代潮流压力的丝毫痕迹,还多出了以前未见过某一轻松写意的感觉。

武曌凝望龙鹰,轻晃龙首,凤目生辉的叹道:“辛苦邪帝哩!”

龙鹰欣然道:“也辛苦师姊了。”

武曌轻叹一口气,似是随手取来,将一个奏章送到他面前,漫不经意地道:“看!”

龙鹰捧章细阅,旋即看毕,放下后骇然道:“这家伙很有胆量。嗯!该说是不怕死。”

奏章是一个叫苏安恒的小官儿的上书,内容主要是认为武曌年事已高,仍要处理繁重的国务实不利于圣体的安泰;而太子则正值壮年,何不禅位于太子,自己可安养天年。总言之就是明言要武曌让出帝座,这可是武曌自垂拱以来,没人敢触犯的大禁忌,因为不单触忌者死得很惨,且会被诛家灭族。

武曌一双龙目杀机闪闪,沉声道:“邪帝教朕该如何修理他?”

龙鹰心忖这方面没人比女帝你更出色,怎用自己去教她如何处理,但亦知此人敢当马前卒公然上书来试探,有着整个太子集团和支持李显的王公大臣在背后撑他的腰。

武曌杀他只须一句话,可是因李显重登太子之位而得来不易的缓和气氛,势被破坏无遗,他龙鹰算回来得及时。

龙鹰探手入怀,微笑道:“圣上息怒,小民从‘大汗宝墓’取来宝中之宝,乃旧波斯王朝的镇国之宝,其灵异犹在‘五彩石’之上,相传只有帝皇方有享用的资格,福命稍薄者妄起占据之心,会飞来横祸,历试而不爽。只要圣上得此绝世之宝,保证可忘掉这家伙的上书,心内只存欢喜之情。”

两手翻出,精芒夺目的清神珠被他双手捧着,呈现女帝一双龙目之前。

武曌凤目爆闪异采,不眨眼地盯着龙鹰掌内的清神珠。

龙鹰轻轻道:“师姊有感应吗?”

武曌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龙躯微颤道:“朕感到它既在这里,也不是在这里。”

龙鹰大喜道:“正是如此,此珠名‘清神珠’,皆因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安魂定魄。其来历诡秘莫名,无从稽考,数百年来,于帝皇死后三年衔在龙口里,三年为期,以让死者能寻得轮回转世的好机会。”

武曌的凤目更明亮了,柔声道:“这是一种缘分吗?朕是否已找到最需要的东西呢?”

龙鹰诚心诚意地道:“能得到沙钵略和千金公主的墓宝已是罕世奇缘,得此宝珠更是千百载才能积得来的福份,惟圣上有居之之德。圣上请!”

武曌举起右手,纤美修长的龙手从龙袍里探出,以拇指和食指珍而重之将清神珠拈起来,指珠相触,女帝龙躯微颤,发出一声轻呼。

龙鹰狂喜道:“果然如此,圣上比小民对它更有感觉,小民更感应到圣上与此珠连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同时存在于有和无之间,确不愧为镇国宝物。”

武曌像听不到他说话般,收回龙手,将清神珠挪至眼下,不转瞬的瞧着,赞叹道:“朕见尽天下奇珍异宝,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如斯奇异的东西,究竟它是什么来的呢?”

龙鹰低声道:“还记得苏安恒吗?”

武曌淡淡道:“谁是苏安恒?”

接着没好气道:“还要说废话。”

龙鹰道:“本师弟对它的认识,来自符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内记之甚详,这小子本不肯说出来,但因我慨然赠他此珠,而符太将此珠含在口里练他的‘炼灵术’,差些儿走火入魔,遂记起非是帝皇之命者得此珠后没一个有好收场的警告,慌了起来,还珠给本师弟。本师弟则自知福薄命薄,明知此为不世异宝,亦只好忍痛割爱赠予师姊你。哈!”

武曌早龙颜大悦,笑嗔道:“太久没有人敢在朕前插科打浑哩!师弟所言极是,比起此珠,其他事均变得微不足道。现在万事俱备,只久东风。”

龙鹰道:“十天内小民须到飞马牧场参加飞马节,之后会去见仙子,决定了坦然相告,再由仙子定夺。”

武曌捏着清神珠的手缩入龙袖里,垂下,目光投往窗外,满怀感触地徐徐道:“谁想得到我圣门数百年来最大的死敌,偏是我们最信任的人,师尊最尊敬的人正是师妃暄,亦从来不会用阴谋诡计对付她。当日如非端木菱来见朕,朕是不会立下杀薛怀义的决心。法明已将净念禅院归还佛门,我们之间再没有障碍。”

龙鹰隐隐感到法明的急流勇退,有武曌的影响力在作用着,武曌将她在政治上的高瞻远瞩搬到己身的大事上去,同样是那么英明果断,效应如神。

龙鹰问道:“目下仙子身在何方呢?”

武曌道:“没有人晓得。”

又道:“小事还小事,可是这不要命的家伙的无礼上书,朕却不能置之不理,除斩下他的臭头外,还可以有什么办法呢?”

龙鹰道:“在战场上,一是和,一是战,最怕和战难分,劳心伤神,所以既不杀之,便来个安抚。至于如何拿捏?圣上该比小民高明百倍。”

武曌点头道:“这个容易,朕会召此徒来见,随便找几个不可以于此时让位的理由稳住他。哼!我只是通过这家伙,让显儿明白朕为何仍不肯将帝位归还他李家的理由。”

看见龙鹰一头雾水的模样,哑然笑道:“懂政治的人均清楚,不论任何事,你可以随便找几个理由去赞成,也可以找到同样多反对的理由,反而没人会吐露真正的立场。例如显儿仍须一段时日去熟习朝廷的运作,对重臣要多点认识,多听有关边防的报告诸如此类。唉!恐怕再过一百年,显儿仍没法达到朕在这方面的要求。”

武曌又递来另一奏章,内容是女帝令大臣们举荐可以充任员外郎的人选,这个奏章就是宰相级大臣韦嗣立奉推举令推荐岑羲,是普通不过的奏章。

武曌道:“这是另一次试探,不像苏安恒般明目张胆,可是出招者的官位却比苏安恒高上三、四级。”

龙鹰开始真正感受到从四方八面而来,施诸于女帝身上的压迫力了,道:“问题在哪里呢?”

武曌道:“韦嗣立举荐的岑羲是原宰相岑长倩之侄,因大力反对立承嗣为太子而被朕所杀。若依朕以前的手段,韦嗣立此举等于明着来挑战朕以前的决定,且可证明朕欲立承嗣为太子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会将韦嗣立召来痛骂一顿,轻则罢官,重则使人乱棍打死。不过得到宝珠后,什么气都消了,不管岑羲有才还是无才,一律视之为人才来提拔,也标志着朕政策上的改变。”

接着轻叹一声,道:“勿要小看朕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决定,其效应会如捣破了蜂巢,惹来漫天恶蜂。”

龙鹰苦笑道:“我宁愿在战场上与敌人枪来矛往,至少清楚谁是敌人。”

武曌道:“政治斗争一向如此,若如赌徒上赌场,讲的是投机,看准后将政治赌注押在目标身上,政局愈乱愈有机会,押中了立成赢家,至少在一段长时间内享尽富贵荣华。现在神都的情况正是如此,押注在显儿身上的人多,遂成难以逆改之势,幸好有公公回来陪朕,与朕共度最后的一段岁月。五年就是五年,朕绝不延期。”

龙鹰想起未来日子的艰困和黑暗,颓然道:“明白了!”

女帝微笑道:“师弟哄得师姊这般的心花怒放,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何不让师姊也以好消息来为师弟洗尘,事实上这不该被当作是消息,而该被视为师弟你眼光独到,没选错人。”

龙鹰心中一动,脱口道:“李隆基?”

女帝悠然道:“正是隆基,朕最出色的孙儿。他依你的阳谋公然到神都来贿赂李室和其朋党,打通关节,赢得显儿和那贱人的信任,手段高明圆滑,出乎朕意料之外。”

龙鹰讶道:“如此该仍不足以令圣上赞赏他。”

武曌傲然道:“这个当然。朕藉询问边防之事,召他来见,详谈逾一个时辰,本意在鼓励他,着他对你要有信心,继续坚持下去,岂知在听过他说出来的治国理念后,发现他因没有朕所背负的政治包袱,故更能明辨得失,尽显他治国的雄图伟略。”

龙鹰兴致盎然地道:“隆基有何话说呢?”

武曌淡然道:“就在一个‘治’字上。”

龙鹰搔头道:“恐怕须国老亲临,方能明白圣上意何所指。”

武曌被撩起心事,叹道:“如国老仍在,朕的日子会好过多了。”

旋又欣然道:“隆基看到在朕治下,社会升平和国富民安的情况,关键正在于朕懂得用人唯才之道,使名臣辈出,国老正是最明显的好例子。”

龙鹰道:“此为路人皆见的事,隆基的见解有何与别不同的地方呢?”

武曌神采飞扬地道:“隆基最突出的一个想法,就是要恢复‘贞观之治’时纳谏用贤、君臣明直的作风,这么说师弟或许仍不明白,隆基与朕不同处,就是重宰相,且要少而精。”

龙鹰拍腿道:“明白了!”

武曌的用人之道,首要巩固自己帝皇的权位,故只任用肯为她效忠之人,朝廷可以讨论国事,却绝不容触及皇权,因她的目的在乎“收买”,所拔擢的人里不免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令奔竞之风甚嚣尘上,朝臣架构更是恶性膨胀,致政出多门,国由奸幸,宰相多至十余人,当然难发挥有效的管治。

女帝并非不晓得此中利弊,却是身不由己,所以不论武曌如何出色,日后史家恐怕亦没有人会称其时代为“武周之治”。

李隆基正是针对武周皇朝之短,锐意革新,有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

武曌道:“少而精外,能受隆基重用者,除‘才称俊秀’外,还要有‘廉耻之节’,扫除官场的乌烟瘴气,邪气歪风。”

龙鹰想想太子党里如武三思、宗楚客之辈,便清楚李隆基在对症下药,这是武曌知而难行的事,像万仞雨般的正义之士,便永远不会支持大周的皇权。

龙鹰欣然道:“隆基确有点料了。”

武曌默然片刻后,一字一字地道:“其次是不会因论功行赏而重用功臣。”

龙鹰愕然以对,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因为论功行赏乃天公地义的事,不如此会招人话柄,视之为忘恩负义。

武曌默默注视他。

龙鹰苦笑道:“那他大概不会找小弟去当他的宰相。”

武曌当然知他在开玩笑,莞尔道:“你会给侥幸押中一注的赌徒高官厚职吗?”

龙鹰幡然而悟,叫绝道:“我忘了这是宫廷内的斗争,非是在沙场之上,如任意重用功臣,等于违反了‘少而精’和‘用人看才德’两大治国原则。哈!亏他想得到。”

女帝道:“以前隆基或许仍对邪帝的神通半信半疑,现在已是信心十足。朕告诉他所谓‘李清仁’的真正身份后,隆基更是义无反顾,现在只看邪帝是否真有能扭转乾坤之力。”

龙鹰问道:“师兄滚到了哪里去呢?”

女帝道:“他在等候你回来,朕已派人知会他,你离宫他自会来寻你,只要你能布设妙局,师姊可亲手取杨清仁小命。”

龙鹰给大吓一跳,道:“让师弟看着办吧!”

女帝不悦道:“观神察情,便知你在敷衍我,师姊是认真的。”

龙鹰忙道:“庭经怎敢呢?不过杨清仁其奸似鬼,很难诱他踏进死亡陷阱。”

没说出来的那几句话,就是杨清仁有通神之术,又练成了“不死印法”,一旦女帝失手,给他溜掉,后果难测。

女帝没好气地道:“只听你自称庭经,便知你心切离开,朕虽然想太医多陪一阵子,亦知不宜留你太久。”

龙鹰点头道:“小民还要去见胖公公,好弄清楚现时的情况,又要回去看符太那野性难驯的小子,免他闯祸。”

武曌淡淡道:“你以为自己仍是‘大周国宾’龙鹰吗?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想见谁便去见谁?”

龙鹰愕然道:“何人要见小民?”

女帝哑然笑道:“今次轮到朕卖关子哩!太医到门外自然会清楚。”

龙鹰立在御书房门外的阶台上,心中叫苦,皆因心里没有准备。

等待他的是东宫的侍卫头子、宇文世家的宇文破,不用说是太子李显派他来押自己这丑神医去见李显。

女帝说得对,他可以不去吗?

宇文破施礼唱诺道:“宇文破拜见太医大人,不见半年,王先生风采更胜往昔,令人欣慰。”

龙鹰心忖戴上面具后永远是同一副模样,哪会有风采胜昔的可能,不过宇文破比之从前确神气多了,且精满神足,显然在功夫上亦有长进。应道:“侍卫长太客气哩!庭经正要到东宫去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请安问好。”

宇文破打个手势,在十多个东宫卫士前后策骑簇拥下,一辆马车从远处驶过来。

龙鹰步下台阶,来到宇文破身前,道:“令兄爱子之郎的热病还有发作吗?”

宇文破现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道:“王太医的记性真好,竟记得之郎的名字。王太医更是医道如神,一帖药立即治好纠缠多日的热病,自此从不复发,不知多么健康。家兄知太医回来,便嘱我怎都要由我们为太医洗尘,我只好告诉他王太医是不可能有空闲的时候。”

龙鹰暗忖如千黛不是每治一症立即记录下来,恐怕她自己亦记不牢那么多名字和事情,自己则今天才读过,故可令宇文破吃一惊,道:“侍卫长说得对,我是天生的辛苦命。”

宇文破道:“不!是贵人事忙才对!太医请登车。”

龙鹰欣然登上马车,并晓得宇文破成了太子党里最不怀疑他是龙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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