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有一种下人叫老妈子。有她们在,东家没有什么事,不出一个昼夜,就能给她们传遍整个上海滩。
容老爷在舞会上偷了容太太的外甥女的事,第二天就传到了各家各户到主妇耳朵里,也传到了一夜好梦的二姨太太耳朵里。
二姨太太没出月子,不便参加舞会,吃了药早早睡了。次日一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即笑得满床打滚,直呼痛快。
容太太捉奸捉到丈夫和自己的外甥女,这样的热闹十年难得一遇,真可惜她昨晚没能看现场。
闹出这样的事,容氏夫妇自然又闹翻了脸。
容定坤冷静下来一分析,觉得这事定是黄家和余家合计好的,就是为了敲诈。容定坤如此强势自负之人,毕生最恨被人胁迫。他顿时将黄余两家恨了个彻底,通知门房不准再放余家人进门,又同容太太大吵一架,气急败坏地离家而去,搬到了红颜的小公馆里住下。
容太太也觉得冤枉,认为是余家利用了她。余太太打电话过来,她在电话里把堂姐和余知惠骂得狗血淋头,姊妹俩半辈子的交情这下算是告吹了。
这边余知惠得了容嘉上的提点,动作极快。她第二天就兑了支票,还了兄长欠的债。剩余三千块在她手里好比一颗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人参果。家中三个嫂嫂虎视眈眈,明着暗着讨要,就差伸手来抢了。
余知惠借口去堂口给母亲买药,转头就去花旗银行开了个户头,把钱存了。
襄理见她年轻貌美、出手阔绰,有意奉承她,主动替她跑腿,帮她把去广州的车票买好了,还请她喝了咖啡,再开着新买的小汽车把佳人送回家。
自己现在有钱了,也自由了,可杨秀成却是再也不可能要自己了。
一想到那天杨秀成震惊悲愤的面容,余知惠在小轿车地后座默默地抹眼泪。
余家嫂子们见小姑子出门一趟就搭上了一个看着体面的男人,又赞叹又鄙夷,生怕她带着那笔钱去嫁人,晚上集体逼着她把钱交出来。
余知惠看着兄嫂冷酷贪婪的面容,尤其是母亲狠心不闻不问的背影,心凉透了,又被仇恨的火焰点燃。
“你这样名声已经坏掉的女人,哪里还有正经男人肯娶你?”余家大嫂尖声道,“你年轻不懂事,外面的男人都是冲着你的钱来的。骗到了钱,就会去找别的干净的女人。”
“是啊!”余家二嫂帮腔,“这么大一笔钱,你守不住的。交给二哥二嫂帮你管,不要让外面的男人占你的便宜。”
余家三嫂不甘落后,大声道:“你三哥在银行工作过,最懂怎么理财了。交给我们才最合适。”
余知惠戏谑地笑着,“我只有这么一点钱,却有三个嫂嫂。我也不知道给哪个的好。不如嫂嫂们先商量好,明天再来告诉我?”
于是余家三个妯娌互相厮杀去了,终于放过了余知惠。
余知惠连夜收拾好了行李。天蒙蒙亮时,她在母亲紧闭的房门前哭着磕了一个头,悄悄出了家门。
等到余家的人发现余知惠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南下的火车上。
窗外景色飞快倒退,繁华的上海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火车载着年轻的女孩驶向未知的新生活。
余知惠默默望着窗外,半晌,终于伏在桌子上,痛哭了出来。
“我还真佩服她。”二姨太太织着毛线,一边说,“够狠心,够果断。闹出这样的事,不论她是不是无辜的,在上海都找不到体面的夫家了。真不如一走了之,到外地投奔亲戚,找个不知情的男人赶紧嫁了。这女人呀,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趁着年轻貌美,嫁个可靠的男人,再生个儿子!什么自由恋爱呀,事业呀,理想呀,那都洋人弄来忽悠人的玩意儿。这女人一旦年纪大些,姿色衰败,就再难从男人那里得到一丝怜爱了。所以还要趁着年轻赶紧生儿子。冯小姐,你说是不是?”
冯世真打了一个呵欠,合上了膝上的书,朝二姨太太露出一个客套的笑。
二姨太太讪笑了一声:“冯小姐还年轻,又长得这么漂亮,家庭教师也是个体面的好工作,当然不用为这个事发愁了。再说,令兄都还没结婚呢。冯医生有女朋友了吗?”
“我不大清楚。”冯世真说,“不过医院里不少护士和病人家属都挺喜欢他的。大哥从小就受女孩子欢迎,我可不替他操心。”
二姨太太心里一酸,道:“那还是要睁大眼睛仔细挑选。冯小姐,你是个单纯实在的人,你是不知道,女人骗男人的手段有多少。结婚前装着贤惠温柔又体贴,一结婚,就开始嫌弃丈夫不赚钱了,就要拿钱替补娘家不成器的兄弟了。不是嫌小姑子不嫁人,就是嫌小姑子嫁妆太多了……”
“孙姨娘这是拿自己做例子呢?”容太太冷不丁地插口。
冯世真和二姨太太都吃了一惊,急忙起身。
容太太带着形影不离的大姨太太走下了楼梯,对二姨太太道:“方才还听见嘉康在哭,你这做娘的怎么不去看看?”
二姨太太如今没有容定坤撑腰,自然不会同容太太冲突。她立刻温顺地应了一声,收起毛线衣,利索地走了。
容太太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冯世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