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绪安轻浮的目光上下扫着余知惠窈窕的身段,还刻意在她胸口停留了片刻:“小姐还在念书吧?”
余知惠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吓得都忘了逃跑,呆呆地说:“我……在金陵女子大学念书……”
“我最喜欢女学生了。”孟绪安笑意加深,“又单纯又听话,而且还特别干净。你要不要和我做个朋友?我可比容老板大方多了。至少,我可不会用这条锆石的项链就把你打发了……”
“啪——”
孟绪安的脸偏向一侧。
余知惠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转身跑走了。孟绪安揉了揉下巴,浑然不在意地笑着。
那头闹得那么大,冯世真他们也都看到了。
“这姓孟的倒是有趣。”伍云驰笑道,“都以为他是个寻常富商,没想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我看他找上容伯父,怕是来者不善。”
冯世真道:“容家这么大的家业,还会害怕他?上海的银行又不只有他一家。不同他们家做生意就是了。”
伍云驰只当冯世真到底只是个女老师,不通世事,也不和她详细说明。他的目光扫到一处,突然笑着将冯世真推了出去。
一双熟悉的手臂敏捷地将冯世真接住。
容嘉上的胸膛温暖坚硬,手臂紧环住了女子柔韧的腰肢。冯世真觉得身子一轻,双脚离地,被男人抱着转了一圈。
灯光明亮如烈日,人群环绕旋转。四目相对,目空一切,只有彼此。
“我又抓住你了。”容嘉上低沉的笑声在胸膛里振动,驱散了所有勾心斗角的阴霾,让这一场圆舞恢复了本该有的浪漫。
闪耀的灯光下,青年俊美的面孔轮廓分明,双眸如深秋的夜空。
冯世真忽然生出一种想同他离开这里,离开所有一切的冲动。
“世真,你这下逃不掉了。”容嘉上用力搂紧了冯世真的纤腰,“想好怎么回答那个问题了吗?”
冯世真垂着眼帘,目光越过容嘉上的鼻尖,落在他温润的唇和轮廓精致的下巴上。
记忆中那个远远站在彼岸的白衣青年,清高冷漠如雪山孤峰的俊美青年,此刻正拥着她,笑容温暖,犹如秋日干燥的金色阳光。
那个她曾经觉得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身影,如今离她这么近,近得听得到对方蓬勃的心跳,近得要被青年灼热的体温炙伤。
她当初为什么会请他跳舞?
不仅仅只是想用这个男人试试手,看看自己是否有勾引男人的魅力。
更多的,她是想试一试,自己终究能离月亮有多近,离那个她已经错过的花好月圆的美丽世界有多远。
不知不觉中,她赤着双脚,淌过了那一条遍布着冰凌碎石的河滩,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而他并不知道她这一路是如何走来,不知道她的踯躅,也不知道她之后将要前往的方向。
“世真?”容嘉上不折不挠地纠缠着,“你就说吧。我不笑你。”
冯世真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涩的暖意,就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融化了,流淌进了四肢百骸,让她浑身懒洋洋的,失去了继续抵抗下去的力气。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女子轻轻低语,眼里好似盛满了皎皎月光。
这一瞬,容嘉上听到了自己心底传来了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乐曲拖着长长的尾音,缓缓停歇了下来。人们气喘吁吁地站住,欢笑、鼓掌。
两人却依旧执手而立,仿佛被魔法定格,沉醉于那搅乱心跳的电流乱窜的感觉之中。
“世真……”容嘉上喉中哽咽,艰难地开口,“我其实……”
满场灯光倏然熄灭,惊呼声响起。
继而,一道明亮的光柱投向人群,照在了还相拥着的容嘉上和冯世真身上。
容嘉上还未反应过来,冯世真就已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后退一大步,从灯光下退避到了幽暗之中。容嘉上双臂之间空落落的,一脸茫然。
生日歌曲响了起来。宾客们恍然大悟,拍起了手,齐声唱歌。
人群分开,容芳林和容芳桦亲自推着生日蛋糕走了出来,容定坤和太太也携手而来。
“生日快乐,嘉上。”杜兰馨拿着个尖帽子走上前,笑盈盈地给容嘉上戴上,继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宾客起哄,有人吹起了口哨。杜兰馨顺势依偎进了容嘉上的怀中,如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桥本诗织一脸惊愕,好似被一口气扇了几个耳光似的,反应不过来。
容嘉上的表情是麻木的,搂着杜兰馨,机械地朝道贺的宾客点头致谢。
冯世真就站在不远处,随着人们一道微笑,鼓掌。两人的目光仿佛越过一段遥远的时空相聚,连接起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今日多谢诸位亲友捧场。”容定坤拍了拍儿子的肩,高声道,“孩子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怀抱,独立出去成家立业。犬子如今还在读书,立业尚不急,但是可先成个家。我们容家同杜家也是世家之好。杜小姐美貌聪慧,体贴懂事,我和太太都很喜欢她。她和嘉上情投意合,感情深厚。今日借着这个好时机,特向诸位宣布两家即将缔结秦晋之好的消息。还望将来举办婚礼,各位都能来捧个场。”
话音一落,宾客们的道贺声如潮水一般蔓延向了四面八方,也斩断了那一道飘离着的视线。
桥本诗织朝后踉跄了一步,继而转身推开人群,跑走了。容家姐妹面面相觑,继而追她而去。
音乐声,欢笑声,将气氛烘托到了高潮。
人群攒动,冯世真被挤得一步步后退。
透过人影间的缝隙,容嘉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取出了那枚闪亮漂亮的大钻戒,戴在了杜兰馨纤细的手指上。
宾客们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冯世真最后所见,是容嘉上浅笑着和杜兰馨深情相拥,就如他刚才拥抱自己一样。
随后,她被孟绪安抓住了胳膊,狠狠地拽出了人群。
初冬时节,屋外的风带着阴湿的寒气。冯世真光着胳膊,猛地从温暖的室内出来,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外自内,浸透到了五脏六腑里,令她齿缝里都泛着寒意。
孟绪安脱下了西装,搭在了她的肩上。
身后的门缓缓合上,将那些欢声笑语隔绝在了屋内,唯有明亮的灯光透过雕花的玻璃照射出来,映得两人面孔轮廓分明,又透露着一股阴恻恻的意味。
夜空里没有月亮,只有几点稀疏的星子在天边闪烁。庭院里倒是有些宾客,大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情侣,不畏寒冷,躲在庭院灯照不到的角落里喁喁私语。
冯世真喝出一团白雾,问:“有烟吗?”
孟绪安抽出一支雪茄。
“更好。”冯世真哂笑,叼在唇间。
孟绪安划了火柴,替她点上。以往总是她为自己点烟,今日终于反了过来。
冯世真深深吸了一口,吐了白烟,靠着栏杆站着。她低垂着头,大半张脸都沉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孟绪安斜倚着柱子,盯着她笑,“你要是想哭,我这儿还有帕子。”
“哭什么?”冯世真抬起头来,双目清亮,连一丝水痕都没有,“他们今天要宣布订婚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在容定坤的小书房里翻到过他们的结婚合同。”
孟绪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她指间的雪茄,吸了一口。
“杜家不仅有钱,杜老二还是海关下一任的准司长。容定坤尤其看好这第二个好处。他正需要一个壮大自己运输渠道的机会。如今这个渠道打通了,他的那些贼赃,就可以更轻松地运送出国了。”
冯世真侧头挑眉:“问你个事。上次那批货,你怎么处理的?”
“那批明朝古董?”孟绪安说,“放心,我没有私吞。如今到处打仗,政府形同虚设。交还给政府,隔日就不知道被哪个大帅卖出去换了军饷。而这批文物棘手得很,交给谁代管都不妥。所以,我将它们重新埋了起来。”
“埋了?”冯世真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处理结果。
“埋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孟绪安夹着雪茄,笑得意味深长,“世真,有些东西,是国器,它们是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冯世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