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出生以来老大和老二之间最深刻露骨的一次谈话,李思扬离开之后,李春天在客厅里徒坐了许久,回想着老大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想到关于张一男的那一段,李春天再次不自觉的红了脸,是的,曾经以为那么深情地喜爱,那么绵长的眷恋,那么完美的一个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倘若过去的一切都能重来,倘若能早一点清醒过来,倘若可以摒弃那些不切实际的爱慕与奉献,今天的李春天,应该也是璀璨的,笑靥如花的吧。至少,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人。
过去的这些年,李春天其实根本没有理想,她一直让自己活得卑微,似乎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做一个长久的张一男的仰慕者。多么可笑。直到张一男跟刘青青结了婚,李春天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个光荣的任务,一边是无边失落,一边又感到无尚荣光。然而,在张一男和刘青青恋爱的长达八年的时光中,李春天又是怀着怎样的期待和怎样重重的矛盾呵,如果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一开始就记录下这些年她内心的点滴,那该是怎样让人震撼的作品!别的就不提了,光是李春天那憋憋屈屈的劲儿,能和《简.爱》有一拼吧。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沈光明打来电话给李春天拜年,李春天无精打采的应付着,她对所有的节日均没有感觉,因为所有的节日对她来说也都是工作。其实李春天比谁都清楚,工作,只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除去工作,她的生活贫瘠得就像一片荒草地,要是有一丁点风吹过来,她的整个人就变得东倒西歪,要是有一点星星之火,她就会灰飞烟灭。人怎么能这么活着,就像张一男所说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她是应该对那些精彩的生活有一些向往的。原来,她对张一男的话如此迷信,即使她已经清楚不爱他,但,就像十几年那么长久的老朋友,突然分别,总有些依恋。
暗恋,可悲的字眼儿,是默默奉献和荒废青春的代名词。一旦这感情不在,对方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李春天问自己,后悔嘛?当然后悔,甚至没地儿去讲道理,谁能再给她一次青春?怨恨嘛?当然不,没人举起钢刀逼着她必须去暗恋谁,完全是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好比赌博,愿赌服输;好比下棋,举手无回;好比结婚……比结婚更惨,惨一百倍——结婚可以离婚,可以怨恨,暗恋只能死撑到底。
过了初七,报社正式上班了,沈光明也从这一天开始正式离职。副刊来了两个新同事,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看着他们,李春天想起自己刚到报社上班的模样,唯唯诺诺,草木皆兵,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板说话,想想只觉得酸楚。
下午报社开全体会议,宣布上一年度优秀员工的名单,李春天又一次拿到了“荣誉”。从康介夫手里接过那个水晶奖杯,李春天已经没了那份荣耀,她只觉得那东西轻于鸿毛。
散了会,李春天往办公室走,康介夫从她旁边低着头走过,李春天叫住他,“‘姐夫’!”
“嗯?”康介夫答应的很自然,他看着李春天,等着她说点什么。
“我不想干了。”李春天小声说。
康介夫一点也不惊讶。“那就……写个辞职信……”
“嗯,待会就给你,今天就不干了。”李春天说完往办公室走。
康介夫追上她,“李春天——”
“嗯?”
“其实……下个月就要调你去汽车版了,独立经营,虽然还是主任职称,社里已经特批你享受副主编待遇,辞职的事儿……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李春天坚定地说,“不想干了。”
“梁冰……”考虑到主编的身份,康介夫欲言又止。
“梁冰也不考虑。”李春天淡淡地说。“我走了。”
回到办公室,李春天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汗,其实在从康介夫手里接过“荣誉”之前她还没想好是不是这么快离开报社,她太念旧,对一份习惯的工作就想对一个习惯了的人那样舍不得,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就决定了,她要洗心革面,做另外一个李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