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山矿区里差不多有一百多个矿主,有的矿主经营着一个矿洞,有的矿主则拥有三个四个甚至成十个矿洞。运气好的挖了洞就见到矿,一下子发财了,有的连挖几个洞也只是石窟窿,破了产,上吊跳崖,或者谁家有了富矿洞,别的就把自家洞有意斜着靠近,双方就械斗不断,差不多已死了十二人,伤残二十人,有四五十人被逮捕法办。老余给戏生说的事是他在一个姓严的矿主那儿参了股,要把戏生介绍去,既然不愿意在当归村再抛头露面,那就去矿区发财么。
姓严的矿主是山阴县清风驿人,在鸡冠山北坡开了六个矿洞,洞洞都矿藏丰富,生产十分好。戏生去后,严矿主就皱眉头,说:老余说你是能人?戏生说:我脑子好。严矿主说:咋样个好?戏生说:你手里拿的是一张报表吧,我看一遍能记住。严矿主把那张报表让戏生看了一下,真的把那些数字全背了出来。严矿主说:脑子是好,但我不请你当秘书呀!老余说你爷爷参加过秦岭游击队?戏生说:他是匡三司令当年的警卫员!戏生当然在说谎,但严矿主说:既然是老余介绍的,秦岭游击队当年还在我家住过,那你就留下到最东边的那个堆矿点去看守矿石吧。戏生有些失望,嘴里嘟囔了一句,严矿主说:你不愿意?戏生说:愿意呀,愿意。严矿主说:当看守就二十四小时都要在那里,不许乱跑呀!戏生说:我腿不行,能跑哪儿去?严矿主这才笑了,说:是跑不了,可来了偷矿的你也撵不上呀!戏生说:你给我配个手机,有事我打电话。严矿主说:再给你配个老婆?!扔给了一个铜锣,让戏生有什么事了就敲锣,锣一响会有人去的。
戏生就到了北坡最东边的堆矿点上。看守了三天,觉得很好,天底下还有这么轻省的工作。他可以一个上午坐在太阳底下晒太阳,或者给自己剪脚指甲,做饭的时候做麻什子么,每一个麻什子要一样大小,在草帽上搓出一样的花纹。可过了三天,没事可干,没人说话,觉得难受,就唱起了山歌,唱山歌用锣敲节拍,锣一响从坡下跑上来三个人,以为来了偷矿的,一看是戏生在唱歌,骂了一通。此后,戏生把铜锣挂在住棚里,自己就蹲在那里,眼巴巴盼有汽车上来拉矿。那些拉矿人都拿着公司开好的条子,他反复验过了,还帮着把矿石装好,称过好了吨数,他问司机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开汽车开了几年了,再问:老人身骨子还硬朗?人家说:硬朗。再问:孩子呢,孩子都乖?人家说:还乖。再问:媳妇没带出来吗?人家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就把矿石又往称过的车上多装了几块。戏生立即凶起来,让把多装的矿石卸下。司机有时是卸了,有时就是不卸,他打不过人家,便躺在车轮前,说:你从我身上碾过去!司机最后还是把多装的矿石卸下来,说:你这半截子厉害呀!他说:我要厉害我就敲锣呀!他又笑起来,竟然再和司机亲热了,司机给他一根烟,他收下夹在耳朵上,司机问:老板一月能给你多少钱?他说:你拉一次矿能多少钱?司机说:你这差事好,坐着挣钱哩。他说:好啥呀,两个月没见媳妇了。司机说:你还有媳妇?他说:这啥话?!他就给人家讲他们当归村的男人个头是不高,可没有谁是光棍,老婆身高全在一米六以上的。司机说:哦!他就得意了,说:女人凭脸哩,男人靠头脑活啊!司机说:没有女人,你越有头脑越熬不过吧。这一下戏生的心痛了起来,但他说:冬不离,夏不沾,二八月里不隔天,现在是夏天。
但是,当这辆车再次来拉矿时,车上却坐了个女的,女的很年轻,鼻子有些扁,嘴却肥嘟嘟的,涂着红唇膏像才吃了生肉。司机对女的说:好好服侍我这兄弟!那女的就进了柴棚,一口一个哥,吓得戏生说:这咋回事,咋回事?!司机说:我到后坡去转转,一个小时行了吧。竟真的就走了。戏生听说过矿区的妓女多,有时还想,让我看看啥样的女人是做妓的,而妓女就在柴棚里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慌,不敢走近甚至眼睛也不敢看。那妓女竟然就过来,手伸到了他的裤子里,说:哟,这不成比例么?!戏生就糊涂了,不清楚后来是怎么就脱了裤子,是自己脱的还是那女的脱的,等到女的给了他一个屁股,他要女的翻过身来,女的却要拿衣服包他的脸,他明白女的不愿意看着他,他就做不成了,怎么也做不成。等司机回来了,问:咋样?戏生没有说自己没做成事,也不看司机,说:这人家是要钱吧?司机说:做生意哩能不要钱?戏生说:多少钱?司机说:三百。戏生就觉得吃亏了,悄声给司机说:我就没做成……。司机说:你不行?戏生说:我在家能行得很呀!司机说:那是太紧张吧,没做成也得给人家三百呀!戏生吁了吁气,说:那你出去装车,我再试试。
这一次戏生没有管司机是不是多装了矿石,从那以后,司机又接连两次带了妓女来,而钱仍是司机掏的,戏生有些不好意思。司机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后我每次给你带一个人,你收三吨矿的条子,给我装三吨半就是了。戏生说:我知道会是这样的,咱是不是不好吧。司机说:矿石又不是你的,你给他抠门着,他上千万的赚哩多给你了一分一厘?戏生也心安了,就和司机达成默契,先每次多装半吨,司机就带个女的来,后又觉得吃亏,让司机还要再给他分钱,多出的半吨矿石卖了钱虽不二一分作五,就给他三分之一。
这样过了两个月,每每把妓女一送走,戏生就觉得对不住了荞荞,心越来越内疚,便给严矿主请了假,回当归村了一次。
戏生回村的那个傍晚,别人家门上的灯都亮了,他院门口的那盏电灯却黑着,问荞荞,荞荞说灯泡坏了还没换哩,戏生就让荞荞立马去小卖部买灯泡。荞荞一走,他还在看门框上的革命烈属牌子,村子里好几个人吆三喝四地去新村长家喝酒,一时心上不痛快,也不在门口站了,回坐在院子里的捶布石上,还说:坏了怎么不及时换呢,你让我没光啊?!过了一会,是荞荞回来了,荞荞的脚步在院门急促,还一边走一边撵谁家的狗,便听见老余在说:穿漂漂亮亮点,喝酒去!荞荞说:戏生回来了。老余说:他咋回来了?荞荞说:回来拿些换洗衣裳。老余说:哦,那也让他一块喝去。荞荞说:他呀,就不去了吧。老余说:他也不会去的。这样吧,你也不去了,我明日来看他。戏生没有出去,还坐在捶布石上,等荞荞进了院子,他说:你现在也能喝酒?荞荞说:大家都去哩,我不去不好么。戏生没再说什么,重新安装了灯泡,就关了门要睡觉。已经先上了炕,荞荞却让戏生把衣服脱了,全脱了就扔在地上,说她用开水烫烫明日洗,别把虱子带回来。戏生就脱了衣服,荞荞便在盆子里用开水烫,又让戏生洗洗脚去,脚脏成那样了咋进被窝?戏生洗了脚,还洗了那东西,荞荞却给猪泡着明日一天要吃的糠,泡好了又去关鸡圈门,又去看装米面的盆子盖好了没。戏生说:你真能耽搁时间!荞荞说:急死你啦!住了几天,戏生去地里浇了一次水,去施了一晌肥,修补了倒坍的猪圈,便在家帮荞荞做饭,洗被单,洗了被单晾干了还一人拉一头在院子里往展里拽。荞荞嘿嘿笑,戏生说:笑啥哩,没你力气大?荞荞说:刚才我碰着兰婶,她说你回来变了个人。戏生说:她说我变坏了还是变好了?荞荞说:能疼媳妇啦!戏生说:你没告诉她,我在外边一天挣三百元哩!荞荞说:钱呢,钱在哪儿?我吹不了牛!戏生让荞荞话说低些,就要荞荞晚上了摆酒场子,招呼村里人来热闹,能叫来的都叫来。
戏生家连着三个晚上都在摆酒场子,准备要去矿区的那天,却听老余爹要来,戏生就又不走了,就坐在接待楼门前等,等到老余爹一来直接拉着去他家。新村长本来要老余爹到他家吃饭的,晚来了一步,戏生偏没有叫他。那一顿饭戏生是又醉了,话多得别人插不进,荞荞说:你喝多了,少说些。戏生说:我醉了吗,我醉了说错了话?主任叔,别人都叫你主任,我叫你叔,你以前说过当归村山好水好空气好,退休了就住在这里,现在你真来了,我戏生欢迎你,荞荞欢迎你,当归村欢迎你!你住到这里,我们伺候你,你指导我们,当归村要再次腾飞就靠你呀叔!荞荞,我这话说错了吗?我醉啦?拿酒么,再喝一瓶我也不醉的。我再敬我叔一杯!这顿饭直吃到后半夜,戏生真的是醉了,老余爹也醉了,老余爹拉着戏生的手不丢,使劲摇,说:戏生好,戏生好,我就喜欢这小伙子!摇着摇着,两人都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