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锣鼓齐鸣,欢送桂兰。据说这次干部培训班是为了从最基层选拔县干部,成绩优异的将留在县里任职。场面很热闹,但热闹里有一些不对劲,因为欢送的人群里竟没有玉翠家的一个家人。
学校里,白香衣的房门紧闭,男人们走过学校时,忍不住觑几眼白香衣的房门,窃窃私语,“春生这小子恐怕起不了炕了。”女人们别扭地偏着头走过,鄙夷地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大白天的,还关着门穷鼓捣!”
白香衣总觉得家里少了什么东西,可想不起来。让春生帮着想,春生抓耳挠腮,忽然一拍大腿说:“小黄不见了。”细细想来,春晖出事的那天,还见过小黄的,后来就再没有见过。春生想恐怕是被哪个孬种偷了去煮着吃了,却不肯告诉白香衣,怕她伤心。
又过了几天,白香衣提出去看看春晖,春生顾虑重重,不肯答应。白香衣说:“咱们应该告诉他,咱们结婚了,也好让他放心。”磨了几天,春生才勉强答应,嘱咐说不能太伤心。
伤心是在所难免的,只是白香衣眼里没有泪。对着积雪覆盖的小小坟头,白香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临走的时候,春生踢了一下坟堆下的一个小雪堆,露出了半截黄毛尾巴来。他们把雪扒开,正是小黄的尸体。
白香衣忍不住感念,有些时候,狗比人更重情义。春生回村拿来洋镐,刨了个坑,把小黄埋在了春晖的旁边。
玉翠在白香衣和春生婚后一个多月才肯出门,带着满脑袋的红血印,没有了以前的底气,说话的声音大不起来也亮不起来了。玉翠守着春宝和存粮过日子,家里冷清得掉一根针,那响声也能惊天动地。每到吃饭的时候,玉翠就长吁短叹。春宝说:“娘,要不叫春生他们两口子来家住吧。”
玉翠瞪眼:“门儿都没有!”
春来来信了,玉翠让存粮念给她听,存粮举着那张信纸,磕磕巴巴地念不成句,但是玉翠听明白了,春来在部队里很好,见天有肉吃。玉翠听得不过瘾,叫存粮又念了两遍。大儿子窝囊,看不住自己的媳妇,二儿子忤逆,要媳妇不要娘,远离家门的小儿子春来成了玉翠的寄托,心里堵得慌了,想想见天能吃肉的小儿子,心里就顺畅一些。
可是眼看就要过年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个年铁定不团圆,东一拨,西一靠,拢不成堆儿。玉翠几次想去找崔瞎厮的晦气,都没去成,这时身子骨好了许多,就瞅了个好天气,扶着存粮去兴师问罪。
见到崔瞎厮,崔瞎厮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从玉翠那儿套出了话,知道春生得了一双烂鞋子,就大做文章说一切都坏在这双烂鞋子上,不但让福星变灾星,而且拖累得白香衣和春生都有灾。
玉翠越听越觉得对景,可不是他们两个都遭了灾!玉翠从怒气冲冲变得低声下气,央告崔瞎厮给破解的法子。
崔瞎厮表面镇静,心里却提心吊胆,怕民兵们瞧见有外村的人来找他,挨批斗,急于打发玉翠走,还得断了她再来的念头。于是就说:“办法有,那就是给你家老二和老二媳妇一人做一个替身,埋在你家院子里的树下面。替身里要填上他们本人的头发,还要写上他们的名字。你家院子里种了些啥树?”
“就一棵石榴。”
“那这替身得明年五月石榴开花的时候才能埋。如果十年内不出问题,保你家顺风顺水,再没有沟坎。”
玉翠一听,就急了。“十年,这也太长了,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叫破鞋祟,破解起来最难,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你也是,这么大的事不周全些,捅出这么大的漏子。”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玉翠扶着存粮回家,骂了自己一路:“手咋那么贱,弄破了老二的鞋,招来了破鞋祟,搞得家宅不宁。”
小三避难回来,没有回自己的家,去了玉翠家。叫了半天门,春宝听出是他的声音,连门也没开,隔着门很不友善地告诉他桂兰去了县里,并幸灾乐祸地说,已经有人接了他的位子。
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小三回了自己家。胡桂花看见小三就尖叫起来,扑上来撕打咒骂。宝橱更是一蹦三尺高,拿起顶门用的杠子,吵嚷着要打断小三的腿。
小三又是伤心,又是气恼,跺跺脚,夺路而逃。这一去,杳无音讯。宝橱和胡桂花气消了,想儿子想疯了,听说小三去县城找过桂兰,便去县里问桂兰消息,桂兰却矢口否认了这件事。
其实小三真去找过桂兰。小三把在县党校学习的桂兰叫出来,桂兰看到小三的模样直皱眉头。
小三说:“桂兰,你离婚吧。”
“正打算呢。”桂兰说。
“你离了婚咱们就结婚。”小三憧憬地说。
“可俺离婚不是为了你。”桂兰冷谈地说。
“为了咱俩的事,把俺媳妇都逼死了,你咋能变心?”小三质问。
“没俺的事,你们两口子打架,别拉扯上俺。你走吧,别再来找俺,影响俺进步。”桂兰绝情地说。
“你肯定又有人了!”小三不甘心,“你咋能这样?”
“没人!俺实话告诉你,俺这辈子宁愿不找男人,也不会再嫁给姓孔的!”桂兰斩钉截铁地说完,毅然转身走开。
小三看着桂兰的背影流泪了,但是桂兰没有看见,即便桂兰看见了,也只能增加桂兰对小三的不屑。桂兰自从进城,眼界高了,心胸也阔了。
桂兰没有再回孔家屋子。翌年的县常委会被戏称为大队干部会,桂兰就是其中的一个常委。有人见了玉翠,就说玉翠家的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国家干部。玉翠就说:“政府也有瞎眼的时候,就凭桂兰那种货色,从上到下没有半根毫毛能和干部相配的。”
桂兰和春宝的婚没离成,就不死不活地拖着。桂兰发了誓,老死不进孔家屋子。她离开孔家屋子的时候就带着三个月的身孕,因为一心忙于工作,再加上生了存粮后,八九年没动静,有些大意,没有察觉。第二年三月,早产了,生下一个老鼠大小的儿子。取名叫存东。存东刚出了满月,她就把孩子送回娘家,自己又一心一意投入到了工作中。她的娘家嫂子不忿,把孩子抱来孔家屋子,扔给玉翠,话也不说就走了。
玉翠五十多岁了还得拉扯孩子,而且这不足月的孩子难养,让她总觉得心虚气短力不从心,然而有孩子闹着,她的头晕病却没有再犯。
宝橱家的二儿媳妇刚生了个闺女,奶水足得很,闺女食量小吃不完,涨得难受,就见天跑来玉翠家,让小存东吃一个饱。白香衣也时常过来,帮她洗洗裓子,做点儿小活计,还时不时地买些鸡蛋,给小存东吃。玉翠对白香衣面上淡淡的,却没有那么排斥了。
村里有人传言说存东是小三的种,胡桂花对这个深信不疑,常跑到玉翠家帮着照看孩子,上心得很。
女特务自然不能胜任培养革命的下一代的工作,曹子安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学校。
曹子安先在课堂上意气风发、抑扬顿挫地大讲了一通国际国内形势,然后踱到白香衣屋门前敲门。曹子安说:“你看,我拖儿带女,来回不方便,白校长是不是行个方便?”曹子安看见春生也在屋里,说话还算客气。
二妮下午来到学校,就没那么客气了,她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大声咋唬:“咋不赶俺走了?俺还知不道要赶走谁呢!”
白香衣和春生搬到了村子外面的场院屋子。屋子很破,春生和白香衣热火朝天地忙了五六天,把透风撒气的屋子修葺一新。白香衣常想,如果再添几个孩子,这个家就更加圆满了。
村里的新干部本着稳住她的原则,特殊照顾她可以不必出工,而是坐在家里挣工分——负责修补全村的粮食口袋、棉花包,另外看护场院屋子旁边的菜园子。村里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分子是要扫大街的,村干部把这项活也给她免了。吉普车一直没有再来,她暂时因祸得福,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可吉普车一直是她的噩梦,直到很多年后看到吉普车,还会忍不住胆战心惊。
麦子正在灌浆,离收割还有半个多月的光景。这是麦收大忙之前的一段舒适的空闲。天气热了,夜里有了零星的蚊子。家家户户翻出蚊帐,到村东的荷塘里洗涤。围着那口水井,女人们抡着棒槌敲打着黑乎乎的蚊帐,乌黑的水在敲打下流出来,蚊帐渐渐泛出了白。也有男人们参与其中,赤着脚站在蚊帐上踩来踩去。男人说,女人笑,阵阵欢声笑语随着碧波漾满了池塘。池塘里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池的嫩绿荷叶。
春生扛着长条饭桌,白香衣抱着蚊帐,也加入了这个行列。男人女人,都一下子哑巴了,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扑哧扑哧的棒槌声。不一会儿,人们避瘟疫似的,纷纷收拾起东西,离开了。春生踩着蚊帐,望着突然间冷清下来的荷塘,说:“都滚了正好,这才清静。”
白香衣见人都走了,大了胆,脱了鞋,挽起裤脚,露出藕节似的小腿。春生站在饭桌上踩蚊帐,问道:“你要干啥?”
“我也上去踩。”白香衣笑着说。
“水凉,你禁受不住。”春生担心地说。
“不怕。”白香衣说着,向春生伸出手去。
春生抓住她的手,扶她跨上饭桌。水的确很凉,但是和春生手拉着手站在一块,白香衣感到非常开心,咯咯地笑着,啪唧啪唧踩起一朵朵水花。忽然,白香衣抬起一只脚,一下子搂住春生的脖子惊叫起来,原来是脚抽了筋。春生欠了欠身子,伸手握住她的脚给她揉,边说:“叫你能,不听俺的话,吃苦头了吧?”
白香衣的脚虽不疼了,却还是任春生揉着,很受用地咯咯直笑。
“行了行了,也不怕人家笑话!”玉翠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岸上喝斥,眼睛却不敢正视他们。
白香衣忙放开春生,跳回岸上,脸红红的。轻声喊了声:“娘。”
玉翠装作没听见,对春生说:“快好了没?洗完了蚊帐,该剃剃头了,你看看一头的长毛,成啥样子?”
他们俩成亲以后,春生的头都是白香衣剃。白香衣急忙说:“回去我就给他剃。”
“咋了?嫌俺剃得不好?他的头俺可是给他剃了二三十年了。”玉翠抢白道。
回到场院屋子,白香衣忙着烧水,猛然听见春生哎呀了一声,回头一看,忍俊不住乐了。原来玉翠摁着春生的脑袋,一推子到底,把白香衣精心给春生理的分头彻底报销。玉翠三下五除二,给春生理了个光葫芦头,满意地照着光头拍了一巴掌,说:“去洗洗头发渣子吧。”趁着他们两口子没人注意,拿起一撮头发,窝了窝,装进口袋里。
春生哗啦哗啦地洗头,白香衣忙着递手巾,又要去泼脏水,玉翠拦住说:“别忙他了,让他自个来。过来,俺给你篦篦头。”
白香衣有点儿受宠若惊,说:“娘,我还没给娘梳过头呢,咋好意思让你……”
“哪那么多废话,叫你来你就来。”玉翠蹙着眉头说。
春生给白香衣使了个愉悦的眼神,做了个快活的鬼脸。
白香衣忙走过去坐下,玉翠解开白香衣的发髻,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玉翠拿起篦子,开始为白香衣篦头发,头发有点儿涩,篦了几下便顺了,玉翠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刚开始,白香衣感到有些疼,慢慢的感到头皮麻酥酥的舒服,一股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
“娘,把小存东抱来这里吧。”白香衣趁着这个机会,说出了想了很长时间的话。
“不用,要累就累俺吧,你们以后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玉翠委婉地拒绝,悄悄从篦子上捋下白香衣掉的头发,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
玉翠走了后,白香衣和春生兴奋了很久,因为玉翠给了他们一个非常温暖的暗示。
填进春生和白香衣的头发,两个小布偶就缝好了,叫过存粮来,在上面分别写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埋在了石榴树下面。
今年的石榴长得特别旺,开了一树火样的花,在五月的风里摇来晃去,像舞动的火苗。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玉翠这样想。
春生把白香衣爱个不够。春生是白香衣的地,坚实而博大,她可以是娇艳的花,也可以是迎风起舞的蝴蝶。美中不足的是白香衣的肚子始终没有鼓起来。
玉翠时不时把存东送过来,让他睡在白香衣和春生的炕上。玉翠怂恿存东说:“使劲在你叔的炕上打滚,翻跟头。想拉就拉,想尿就尿。”玉翠希望在他们的炕上添些孩子气儿,给他们引来一男半女。
一个春天的夜晚,春生从白香衣的身上滑下来,抚摸着白香衣的肚皮说:“咋就鼓不起来呢?”
白香衣突然钻进春生的怀里失声痛哭,眼里却没有眼泪,火辣辣的。“春生,春生,我生不出孩子了。”
春生安慰她:“别哭,别哭,能生的,咱有好地,也有好种,还愁长不出好庄稼?”
白香衣说起了那年坠胎的事。白香衣并被有忘记陈医生说过的她可能再不能怀孕的话,只是一直心存侥幸,和春生结婚四五年了,她终于灰心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春生这才知道白香衣曾怀过他的孩子,他粗暴地推开白香衣,背过了身去。
春生几天不理白香衣,他在怪白香衣不该狠心打掉孩子。
白香衣悄悄收拾了一个包袱,对在炕上睡赌气觉的春生说:“春生,是我拖累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再拖累你了。我走了,你再找一个吧。这箱子里还有点东西,变卖了,你可以盖房子,娶媳妇。”
白香衣把小皮箱放在炕沿上。
春生猛然坐起来,一巴掌把小皮箱打落到地上,箱子开了,几枚银元蹦出来,骨碌碌满屋子滚。春生吼:“你就是俺媳妇,你不能走!”
白香衣说:“生不出孩子,我没脸占着窝儿,咱们离婚吧。”
“你应该能生的,你咋那么狠心,对自己的骨肉下毒手!”春生泪流满面,痛心疾首。
白香衣多么想痛哭一场啊,可是她流不出眼泪。自打她和春生结婚的那天,她就发现自己不能流眼泪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不顺心的事,她都是欲哭无泪。她多么想痛痛快快地流一场眼泪啊!她飘着脚儿,向门外走去,她知道跨出这道门,她就一无所有了。
春生跳下炕,从身后搂住了白香衣。“俺说错话了。你那也是没有法子。你别走,没有孩子,咱可以抱一个,抱一个。”
白香衣没有走成,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缺少的就是志气,当断不断,错了一步又一步。
他们好像恢复了以前的恩爱,可白香衣察觉到,春生闷闷不乐的时候多了,在她身上的时候,也没有了往日痴狂的热情。这样子,他们又过了几年不咸不淡的日子。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一个傍晚,白香衣做好了饭,坐在门前等着春生散工回来。远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隐约传来牲口的叫声、孩子的嬉笑声、女人们呼儿唤女的声音。场院屋子像暮霭中的一个孤岛,白香衣坐在门口像一块礁石。一年到头红肿的双眼,使她看上去有些丑了。
春生终于出现在她望眼欲穿的视线里,春生笑吟吟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隔着老远,春生就快活地喊:“白老师,快来看。”
白香衣忙迎了上去,看清楚了春生抱着的是个孩子,就问:“谁家的孩子?”
春生兴奋得大叫:“你看,你看,是咱们的孩子,咱们有闺女了!”
白香衣接过孩子,兴奋得浑身发抖,声音也抖了。“真好,真好,我们有闺女了,有小棉袄了。”
也许是受到了惊吓,也许是和父母打招呼,女婴嘹亮地哭起来。
这是一个刚出满月的孩子。白香衣犯了愁,家里穷得一清二白,两个大人可以凑合着混日子,养孩子可不能凑合。
孩子时断时续哭了一夜,白香衣也醒了一夜。白香衣打开衣柜,拿出小皮箱,从里面取出一副赤金耳环,和一枚松花石戒指,递在春生手里说:“找个妥当人卖了,给孩子找个活路。”
春生接了过去,没吃早饭就出了门。
村里的女人们听说白香衣抱了个女儿,陆陆续续走来探望,这个拿十个鸡蛋,那个提二斤挂面。村里的女人爱憎分明,虽然像防狐狸精似地防过白香衣一段时间,但人家一心一意地和春生过日子,并没有招惹了谁家的男人,况且还得靠着她家的缝纫机省力气。
玉翠在傍晌午的时候也来了,怀里揣着二十个鸡蛋。玉翠已经断定白香衣不能生孩子,对她彻底失望了,好久不登门了。
“娘,您过来了。”正在喂孩子面糊糊的白香衣有些拘谨,有些喜悦,站起身说。
“俺不是你娘!”玉翠硬梆梆回了一句,把白香衣挤到一边,自顾自坐下,给孩子喂面糊糊。白香衣叫她娘,她从来没应过。
白香衣倒了一碗水,放在玉翠身边说:“您喝水。”
“不渴!”玉翠眼皮抬也不抬一下。
白香衣没趣,走出屋子,看见春生牵着一只山羊回来。这是一只刚下了羔子的母羊,一对鼓鼓的奶子耷拉着,一摆一摆的。白香衣悄声告诉了春生,娘来了。春生喜出望外,把羊拴在门口,进屋陪着笑说:“娘,你来了。”
玉翠白了春生一眼:“还记得俺是你娘啊?!”
春生嘿嘿地憨笑,挠挠头皮说:“娘,俺正犯愁不会挤奶呢!”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敢情俺来,就为了给你们下苦力啊!”玉翠站起身,走出屋子,看看羊说:“好肥的羊!来,春生,你把羊的前腿高高地吊起来。”
春生找了个木橛子,砸在东山墙上,然后牵过羊,把羊的前腿高高地吊起来。
玉翠叫白香衣端来一盆温水,用一块干净的毛巾蘸着水,把山羊的奶子擦拭干净。一边忙活一边说:“你俩学着点。”
玉翠吱吱作响地把白花花的奶液挤进一个白磁盆里。忽然,她问:“孩子起名了没有?”
“白老师给她起了,叫娴雅,很好听的名字。”春生喜滋滋地回答。
“不好。”玉翠摇头说,“就叫她引吧,再给俺引个孙子来。”
“娘,娴雅挺好的,再说这是她娘给她起的名字。”春生坚持。
“她算什么娘?又不是她生的,有本事生一个给俺看看。俺还是孩子的奶奶呢,俺说了算。”玉翠乜斜了白香衣一眼,武断地说。
春生还要争,白香衣冲他直摇头,说:“还是娘起的名字好,就叫她引。”
玉翠看着白香衣在锅里热上奶,又问春生:“买羊拉下了不少饥荒吧?”
春生忙趁机给白香衣买好说:“一分钱也没拉下。白老师让俺把她的耳坠子和镏子卖了。还剩下几块钱呢。”
白香衣插话说:“那你快给娘两块钱,给存东买点儿东西吃。”
玉翠一股火腾地一下上来了,指着白香衣的鼻子说:“再说一遍,俺不是你娘!今天俺来,全是冲着俺孙女的面,谁贪图你那俩脏钱。俺这就走,眼不见,心不烦!”说完,抡风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春生,你记住,挤奶的时候要一次挤干净,要不然容易把奶靠回去。引喝不了,你就喝,看把你瘦的。”
玉翠的火也是有缘故的,小存东来的时候,也没奶吃,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亲骨肉,白香衣就掉出了仨俩的鸡蛋。现在为了一个外头抱来的赔钱货,居然真金白银地下实架子,她不生气那才叫怪。
目送玉翠走远,春生陪笑说:“咱娘就是这么个臭脾气,心眼倒不难使。”
白香衣苦笑说:“我何尝不知道,今天娘能来看看,我就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