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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楼兰新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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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楼兰新娘

汤禾米沉不住气,一经做出决定,须臾不待,当晚就向老婆安静提出离婚。

吃过晚饭后,老婆看电视,女儿写作业,他洗过碗,挨近安静坐下,陪了安静一起看警匪剧。安静一界女流,偏偏爱看破案的、凶杀的,越恐怖她越兴奋。

镜头里,一蒙面大盗举起手枪,瞄准床上熟睡的人,汤禾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道:

“我要搬出去住。”

“啊,什么?”安静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对他的话心不在焉。

“我要和你分开。”汤禾米一不做二不休,一揽子杀到底。

“哦?”安静虚应着,随着蒙面大盗步步逼近床边,猛地掀开棉被,安静的呼吸跟着变得急促起来。

汤禾米不明白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犹豫了一会,他站起身,回房间,清理了自己的日常衣物,放进一只蓝白相间的麻布编织口袋里。汤禾米鲜有出差的机会,安静单位效益好,节假日倒时不时组织旅游,家里的皮箱因而是安静专用,汤禾米沾不上边。

装了衣物,汤禾米陡然想起自己的书,赶着搜出了一大撂,编织袋塞不下,他又把衣服放回衣橱一部分,把书搁进去,折腾了半天,累得一身臭汗。

为了防止安静撒泼,汤禾米把出逃用的编织袋藏到床底下,自己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这是他与安静同榻共眠的最后一夜,以他青年时代激情澎湃写诗的经历,他认为这一晚,他会有很多回忆,很多感伤,搞不好还能在诗笔生锈多年之后,迸发出一首千古绝唱。但事实上,由于提心吊胆收理行囊,加上热热乎乎泡了个澡,汤禾米不一会便身不由己沉入梦乡,什么都还来不及凭吊。

他是被安静推醒的。安静看完了电视,打着呵欠钻进被窝,突然闻到汤禾米身上散发出的香皂洗发水的香味。她立即误会了汤禾米的企图。

汤禾米一惯脏、惫懒,像条赖皮狗,不拖到山穷水尽,一般是不肯主动洗澡的。尤其大冬天,叫他冲澡,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安静回想起近期汤禾米的表现,有点迷惘。汤禾米似乎变得爱清洁,不必她破口大骂,三五天就自觉自愿地洗浴一番。这人是不是哪根筋扭着了?安静想不清楚。不过汤禾米是从来不按牌里出牌的,兴之所致,他什么花样都能玩出来。

安静不再折磨自己的脑筋,她干干脆脆地把汤禾米洗澡的行为做了最合理化的联想,她想他一定是饥渴了。女儿出生后漫长的年月,汤禾米极少主动求欢,而寥寥可数的几次,多半是事先把自己洗得干净清香,以免安静嫌弃。

这样一想,安静就伸手摇醒了汤禾米,一言不发地拱到他怀里去。汤禾米迷迷糊糊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安静握住了汤禾米的器官,用掌心的热度使它出现生理性的昂扬。

汤禾米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他可不打算在分居前夜再占一次便宜,但还没等他做出举动,安静猛地就翻越到他上面,迅速与他粘在一起。汤禾米来不及脱身,又不能恶狠狠地将她硬生生掀下来,迷乱中只得由她起伏。

安静那肥而结实的身躯像个柔道运动员,她身手迅猛有力,仿佛是在做运动,而不是*。汤禾米保持着本能的坚硬,但很快他就走神了,他的身体也随之松弛。安静无趣地侧躺下来,半晌,幽怨地说:

“你呀,都这么多年了,老不肯让我怀孕,我这都快更年期了,要真怀上了,还不惹人笑话?”

“我要离婚。”汤禾米轻声说。安静置若罔闻,自顾自说下去:

“罢,罢,我明儿就去妇产院,检查检查,上个避孕环……”

“我说我要离婚。”汤禾米嘟囔。

安静长叹一声,把头靠在汤禾米肩膀上,她的头发有几天没洗了,散发着混杂的汗垢味、油烟味。很明显,她对于汤禾米的委靡产生了错误的理解。

汤禾米轻轻推开她,把她的脑袋放回枕头。安静直起身子,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离婚!”汤禾米提高嗓门,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说完,汤禾米静静等待着一个大耳光,或是一声凄厉的嚎哭,但都没有。安静在黑暗中发出一声轻笑,她捂住嘴,笑得瑟瑟发抖。

“你听见了吗,我说我要离开你,离开这个家!”汤禾米生气了,他的宣告如此之不被重视,居然遭到老婆取笑,这可是天大的羞辱,与阳痿的打击类似。

“好好好,你小点声儿,别吵着女儿。”安静笑着拍拍他,像安抚一个无理取闹乱撒泼的孩子。汤禾米僵直着身子,不理会。

“怎么,嫌弃咱娘俩了?”安静好笑地问道。这问题有点难度,汤禾米不便作答。

“外头有人了?”安静又嬉笑道。这可是一语中的,汤禾米慌地点头不迭。安静笑得更来劲了,憋着笑问:

“真有了?是谁呀?我认识的?”

“你认识的,”汤禾米坦荡荡地告诉了她,“就是柴绯。”

“柴绯?哪个柴绯呀?”安静收敛了笑容,蹙起眉头。

“昨儿到咱家来过的那个柴绯。”汤禾米说。

“电视台那考研的女孩儿?”

“就她。”汤禾米说,他在嘴里暗暗鼓了一口气,提防着安静厚实的熊掌劈面过来,能减缓些疼痛。谁承想安静只是冷笑一声,疲惫地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捂紧被子,闭上眼睛,低声说:

“困了,睡吧。”就真睡了,撂下汤禾米呆若木鸡。

汤禾米失眠,一宿没睡着。安静打呼噜,在他耳边发出高低不一的躁音。汤禾米平素是听惯了的,照旧蒙头大睡。如今满腹心事,安静的鼻鼾简直就像从猪圈里发出的,又闷又恶心,让人萌生捂死她的冲动。

天一亮,汤禾米就起身,洗脸刷牙,然后青黑着眼圈从床底下提出行李。安静给他从梦里吵醒了,支起身体,肿胀着一双眼泡,瞅着他,口齿不清地问:

“你要出差啊?”

“你奶奶才出差呢!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我要和你离婚,我搬柴绯那儿去,咱俩的手续随时可以办!”汤禾米火气十足。一个七情六欲健全的大男人,有了外遇,老婆竟然不相信,全然不当回事儿,也他妈太没面子了吧。

“你这是怎么了?”安静清醒了,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坐起身,披上外套,好言道,“不就是没配合你吹牛说大话吗?至于呕成这样吗?你也不想想,那姑娘长得妖精似的,跟你?别人图你什么呀?我能不笑话你吗?开玩笑你也得选个有可能的呀,老说柴绯柴绯的,那柴绯是你消受的吗?你要真上了火,顶多做场春梦罢了,我也不怪你,男人嘛,谁没几根花花肠子?再说了,你要真想学那些男人,来个彩旗飘飘,那你就去弄个博导当当啊?自己没本事,就甭做春秋大梦,你那样儿,恐怕就楼下那邱三嫂肯给你当小蜜。”安静说着说着动了气,不屑地撇撇嘴,倒下身接着睡,再不理他。

安静说的楼下邱三嫂,是数学系一年轻讲师的远房亲戚,请来当保姆带小孩的。那女人奇丑无比,满脸疤痕,而且嘴尖舌利,喜欢捣弄是非,一单元的住户,流短斐长都在她嘴里周转。左邻右舌烦透了她,不过碍于邻里关系忍耐着。

汤禾米被安静的譬喻气坏了,他不由分说地提起行头,拔脚就走。安静听见门响,赶着叫了他两声,他一阵风似的下了楼,叫了部TAXI,直奔柴绯的住处。

柴绯可没想到他是如此速战速决,转眼间就冒冒失失投奔她而来。柴绯被门玲吵醒,赤足下床,开了门,见是他,懒懒地迎进来,把冰箱里的牛奶面包指给他看,自己又接着睡。她头晚熬夜,凌晨四点过才回家,又看了一张碟片,是王家卫的《2046》,原本打算休息休息,放任自己好好睡一天的。汤禾米上门的时候,她刚打了个盹,精神奇差,没功夫与他亲热。这种状态,就算马龙?白兰度他老人家上门,她都是懒得抬眼皮的,何况区区汤禾米了。

汤禾米吃惯中式早餐,牛奶不对他的胃口,面包更是味同嚼蜡。他下楼去买了烧饼豆浆,柴绯又被他弄醒一次,起来替他开门。

吃过早点,汤禾米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开始整理他的东西,把内衣放进柴绯的衣橱,厚厚的一叠书和资料塞进柴绯原本就挤得满满的书架。他用U盘拷贝过来的文章与资料,得赶着存到电脑上去,柴绯的手提电脑设置了密码,汤禾米开不了机,于是摇醒柴绯,问她密码是多少。

捣鼓了一会儿,汤禾米口渴,毛手毛脚地到处翻找,只找到冰箱里的几瓶矿泉水。他要喝热的,不得不再度唤醒柴绯,问她有没有烧水的壶。柴绯叫他把矿泉水放微波炉里热热喝,柴绯很少在家吃饭,微波炉不常用,插头是拔下来放橱柜里的,汤禾米找不着,柴绯只好穿着睡衣,摇摇晃晃地替他张罗一阵,让他喝上了热水。

柴绯的睡眠被汤禾米搅得七零八落,临近中午,汤禾米再一次跑到她身边,小声问她饿不饿。柴绯没办法再睡下去了,睡眼惺忪地穿了衣服起身,恹恹地打电话叫外卖,好歹和他一道吃了午餐。

汤禾米有午休的习惯,吃过饭就上床。头一晚失眠,安定下来了,他打呼打得惊天动地。柴绯不适应他的鼾声,坐卧难安,一个人坐在露台的摇摇椅上,晃来晃去的,发怔。

直到黄昏,柴绯才恢复了元气,醒过神,恢复了与汤禾米打情骂俏。她鸡捉米似的在汤禾米脸上胡乱吻了一通,然后挽住他,说是得出去庆祝庆祝。汤禾米的意思是先把乱七八糟的房间收拾收拾,柴绯娇滴滴地缠住他,叫他别管那些,happy要紧。

两人手挽手地出了门,站在过道里等电梯。柴绯住在8楼,电梯指示灯一格一格地往上闪灭,在8楼停住。笨重的铁门哗啦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女人。汤禾米与之四目相对,两下都呆了。

安静在这一天里都做了些什么,汤禾米不得而知,至于她是如何准确打听到了柴绯的住址,汤禾米更是没办法问她。总之,在他和柴绯亲亲热热外出庆贺他的成功出逃时,一到电梯口,迎头就碰上了安静。

短暂的僵局过后,汤禾米率先反应过来,他知道一场鏖战即将上演,而自己很有义务保证柴绯的人身安全不受侵害。他对安静的修养程度了如指掌,他明白她不是善类。

“你们、这是去哪里?”安静不太确定地冷冷问道。

“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你干嘛装蒜?”汤禾米有点气愤,安静的态度是对他极大的藐视。全世界每天有无数的男人发生婚外情,但要让安静相信自己丈夫的正常诱惑指数,竟是这么难。

“这么说,你俩是真搅在一起了?”安静重重地哼了一声,径直问到柴绯眼前来。汤禾米一闪身,横在了安静和柴绯之间,他怕安静动手。

“柴小姐,你也太糊涂了,”安静拖长了嗓门,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要考研究生,淡湾大学这么多实权派人物你不去傍,偏偏吊上汤禾米的膀子,你知道汤禾米是什么东西?整个一鼻涕虫!他在学校里的地位啊,就这么一点点大!”安静伸出手指,比划着小指甲盖给柴绯看。

“我根本没打算考研,”柴绯从汤禾米身后挺身而出,声明道,“你也不用贬低老汤,他的情形我都知道,我们好几个月之前就在一块儿了。”

“别别,我来和她讲!”汤禾米慌忙把柴绯拽到背后,生怕她受委屈。安静那膀大腰圆的块头,一拳挥下来,能把柴绯给揍扁了。

“安静,我跟你说,”汤禾米急巴巴地哀恳,“这事儿,你别闹,也别找谁的麻烦,咱们争取平心静气地解决……”

“怎么个解决法儿?”安静冷笑。

“你看这样好不好,家里的存款,全归你,那套房,也让你和孩子住着,愿住多久住多久,另外,我再想办法筹些款子,逐步地,补偿给你和孩子……”汤禾米诚恳地说。

“哟嚯!”安静嗤笑一声,打断他,“汤禾米,你可长进了,开口闭口谈钱,说说看,你准备给我多少钱?”

“要不,你提提条件,你觉着多少能了断这事儿?”汤禾米紧张得额头冒出汗珠。

“我要一百万,你给得起吗?”安静挑衅。

“你看,你这不是存心找茬儿吗?”汤禾米安慰她,“我说过了,咱们力争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安静眼里腾出怒火,步步逼近,忽然间锐叫一声,“汤禾米,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话音未落,她手里的皮包就劈头盖脸地砸向汤禾米,随着汤禾米的痛叫,皮包里的钱夹、镜子、手机,希里哗啦落了一地。

柴绯见势不好,正待叫人,物管公司的保安已经从监视仪里看见了他们的恶斗,眨眼间冲上来两名穿制服的小伙子,一左一右地制止住安静。安静尚不肯屈服,一个霹雳流星腿,高跟鞋横扫过汤禾米的膝盖,汤禾米猝不及防中了招,蹲下身,嘘嘘呼痛。柴绯忙扶住他,替他察看伤情。裤腿挽起,只见小腿内侧淤青了一大块。

“小姐,需要报警吗?”保安问柴绯。

“不用不用,”汤禾米抢先摆手,“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内部处理。”

“麻烦二位,把她送出去就行了,”柴绯客气地说,“谢谢你们啊。”

两名保安会意,要撵安静。安静挣脱他们的钳制,把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拾起,胡乱塞进皮包,悻悻而去,临走啐了汤禾米一口。

“去死吧,你!”她狠狠骂道。

打发了安静,两人无心外出,回屋检查汤禾米的损伤。幸而是冬天,汤禾米穿得厚实,受伤不是太惨重,但还是被安静的皮包搭扣划伤了下巴,手臂给安静的指甲掐出了几条血口子。柴绯找出创可贴,逐一为他清理。

“她就是这样,一泼妇。”汤禾米自我解嘲。

柴绯笑一笑,她倒是不特别意外,从下决心抢夺汤禾米那一刻起,她就作好了迎战的思想准备。尤其是见过安静的真面目,她更知道往后的激战是免不了的。安静闹得越离谱越好,她一撒泼,柴绯就胜券在握了。最怕的是那种深不可测的女人,遇到丈夫变心,不吵不闹,隐忍地、沉默地、忧伤地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表面逆来顺受,其实是典型的怀柔政策,糖衣炮弹,最终做丈夫的往往心存不忍,回头上岸,即使当真一条道走到黑,离了婚,时日一长,多半会想起前妻的种种美德,对着眼前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追悔莫及。安静不是那样的女人,她没有那么深的涵养和心计,柴绯一见了她,就放了心。

“你这儿的物管真不错,怎么别地儿就没这么好?”汤禾米奇道。

“当然好,每月每平方米两块,能不好吗?”柴绯笑着拧了拧他的鼻子。

安静的吵闹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安排,星期五的晚上,他们如约去了商老先生的家。柴绯在水果店里挑了一篮新奇士,汤禾米看着标签上的价格心疼,劝她别买了,每次都携着礼品,商老会不自在的。柴绯就笑他呆,说:

“礼多人不怪,这句老话你没听过吗?”

柴绯兀自付了帐。汤禾米离家出走时,荷包空虚,没实力摆谱,他们的开销大多是柴绯负担。柴绯在这一点上很看得开,丝毫不与他计较。幸亏汤禾米不讲究绅士风度,任凭她买单而泰然自若。

两人到了商家,老两口刚吃过晚饭,老太太正收拾碗筷。商老见了他们,忙招呼他们坐,又叫老伴斟茶。柴绯见茶几上有一本学术杂志,随手拿起翻看。商老就指给她看自己发表的一篇论文,一边谦虚道:

“主编约稿约了大半年了,实在过意不去,糊弄一篇,了解稿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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