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战中墨淄侯情报准确下手稳狠,大梁各城各营的主将又都是开战之前便预先设定好的目标,在前期溃败中几乎伤亡殆尽,所以战后应召入京领赏的这十名东境将领,基本上位阶都算不上太高,比如岳银川就仅仅只是个五品参将而已。不过身为皇帝陛下指名要单独召见的人,想也知道他将来必有升赏,礼部在安置他时因此提了几档,没有让他挤在驿馆里,而是分配出一座独门小院,供他们七人暂时居住。一进两厢四间房的居所看上去并不宽敞,却好在距离宫城并不太远,在这寸土寸金的帝都皇城,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礼遇。
一行人在沉香湖边捡回来的佩儿进了城便突发高烧,请医诊治后勉强稳定了下来,只是一直晕晕沉沉,无法询问她的来历。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谭恒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给她,又花钱雇了位近邻妇人前来照顾,一心盼着她早日退烧清醒。
在进京之前,岳银川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着,等待礼部排期觐见就是,没想到住下的第二天,内阁就为十位入京将领摆了一场接风官宴,之后各方应酬便再也没有断过。每天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请的,不去的话得罪人,去了又觉得无聊,所以这位岳将军心情不是太好。
这一天午后,他带着谭恒刚赴宴归来,一名礼部属吏叩响了小院的大门,通报说进宫面圣的日期已定在明日,请他提早准备。这对岳银川来说算是数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让他郁沉已久的面色陡然转晴,急匆匆奔进主屋,将自己想要呈交御览的奏本又翻了出来,准备再检查修订一次。
谭恒是普通军户人家出身,打小没念过多少书,对这类事情一向帮不上忙,索性不去他跟前碍事,送走属吏后便留在庭院中,找其他亲卫对练拳脚。正打得热闹,突然瞧见那位看护病者的妇人从东厢房走了出来,赶忙抽身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那姑娘醒了吗?”
妇人叹了口气,“眼睛倒是能睁开了,但还是说不清话,认不得人。”
圆脸的小乙凑过来插话道:“这都晕了多少天了啊!该不是已经把脑子烧傻了吧?”
另一个亲卫笑着调侃道:“再傻能有你傻吗?”
两人顿时在院中又打成一团,其他人围上来助拳添乱,边笑边闹。谭恒也懒得管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自己身为副将的职责,呵斥他们小声些,不要吵着屋里“正在写字”的将军。
在谭恒眼里“写字”一直写到入夜的岳银川其实并不是真的在动笔,摆在他面前的那封奏本早就已经推敲润色过多次,根本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他只是握着笔坐在那里,逐字逐句又重新通读了一遍,以此来平复自己首次面圣之前难以避免的紧张感。
好在次日觐见的时辰安排在了午后,不用赶着天不亮便起身,可以从容做些准备。出发之前依制有一名礼部官员过来引导,名为送步,实际上也顺便检查一下是否衣冠严整,确保不会冒犯天颜。到了宫外下马之处,随员止步,有两名黄门内监出来带路,领到朝阳殿外静候传报。这个等待的时间往往长短不一,若是运气不好,可能两三个时辰都没有动静。不过岳银川的候见是萧元时钦定的,当然不会这么倒霉,大约只等了一刻来钟,殿门处已传来宣召之声。
岳银川定了定神,按照黄门内监在前方的指引,一步一步迈上巍巍长阶,生平第一次走进了这座大梁朝堂议政的中枢,刚刚跨过朱红描金的高槛,整个人就不由得一愣。
只见大殿另一端的御阶之下,居然站着荀白水、萧元启和兵部礼部两位尚书,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饶是岳银川天生心性沉稳,乍一见这场面还是不免有些意外,行礼叩拜时的嗓音都有些哑沉。
其实此次召见小皇帝只叫了莱阳王陪同,其他几位朝臣只是刚巧在御前议完政,看见萧元时颇为期待的样子,索性也都留下来陪着瞧瞧,倒不是特意给他一个小小参将安排下了这么大的阵势。
“臣岳银川,奉召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岳卿平身。”萧元时抬手叫起,好奇地打量了他一阵,“十州溃败,满目皆是无能之辈,唯有将军你独得胜果,可见是个难得的奇才,故而朕吩咐礼部,一定要单独召见。”
刚刚才站起身的岳银川再次撩衣跪下,叩首后郑重地答道:“谢陛下夸奖。但臣以为,东境之败,是败于军情泄露。自古以来,暗箭最是伤人,东海握有整整十州的兵防图集,知道我方山川地貌,在何处驻军、兵力几何、由谁统领,知道粮库、银库、兵器库等所有要害的位置。臣的主将,便是出营之后遇伏击而死。在微臣看来,东海之战虽有全线溃败之辱,但也并非都是将士无能。”
面对皇帝陛下的赞扬,身为臣属者应该怎么回答早就有设定好的无数套话,还被美其名曰御前奏对,用以衡量臣下是否懂礼。萧元时听熟了那些套路,倒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应答,难免有些怔愣,阶下其他人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满殿寂然。
不过也只是片刻安静而已,荀白水第一个就回过了神,皱眉斥责道:“放肆!陛下好意夸赞,你听着就是了,竟然还敢当面顶撞!”
座上的小皇帝反倒没有恼意,笑着道:“岳卿所言也有道理,朕刚才的话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有哪里不对。”
他既然都笑了,荀白水便没有再继续饬戒,萧元启也顺势上前舒缓气氛,笑道:“在臣看来,岳将军第一次面圣嘛,礼仪上难免有些欠缺,有了首辅大人的教导,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莱阳王说得对,荀爱卿不必太过严苛。朕今日召见,原是为了加赏而非降罪,岳将军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尽管告诉朕就是。”
被荀白水训斥过两句之后,岳银川的心绪反倒镇定了下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品阶的驻外武臣,能当面与天子对话的机会也许就只有这一次,当下再次叩首,朗声道:“谢陛下恩宽。臣有幸得见天颜,别无所求,唯愿就东海之战事,向陛下进言。”
进言这种事说起来好听,但一向最讲层级。在高位者没有主动垂询的情况下,若有什么想法最好是报给直属的上峰,稍一越级便容易招人反感。更何况在殿上这几位高阶朝臣的眼里,边境将领只要勇猛无畏,愿为朝廷效命就行了,战略层面的军政大事并不容随意置喙。所以岳银川的请求一出口,几位朝臣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太以为然。
好在现场还有一位像萧元时这样站在顶端的人物。他没有上司,对越级这种行为不仅不在乎,反倒觉得兴致勃勃,闻言后立即将目光投向了荀白水,满脸想要听上一听的表情,让他这位舅父大人也不得不默然允准,未曾出言反对。
“朕觉得岳卿甚有见识,既然有话,不妨直言,站起来说吧。”
岳银川谢恩起身,恭谨地拱了拱手,正色道:“东海这次得我朝中内贼所助,突袭十州,血腥屠城,丝毫不计后手,进得快,退……退的时候也从未恋战,因此其实力基本未损,收缩回淮水以东,再凭借水师封江,阻挡我军继续收复。故而微臣斗胆推测,东海真正想要的,其实就只有这淮东三州而已。”
他一开口就抛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其他的人倒也罢了,萧元启绝对无法容忍,眉间立时生出怒意,冷冷道:“岳将军是想说东海原本就要退,所以我这一路征战,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意义吗?”
岳银川停顿了一下,干巴巴地应道:“末将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在我听来你分明就……”
前方的荀白水突然抬了抬手,淡淡插言道:“莱阳王不要多心,老夫也觉得岳将军不是这个意思,既然陛下已经恩准他直言,你还是听他说完,不要随意打断的好。”
位在中枢多年,荀白水尽管心态上有些傲慢,但执掌朝堂的能力毋庸置疑。一个人到底是虚言邀宠,还是言之有物,对他来说并不难判断,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他就已经觉得很有兴趣,于是出面将萧元启挡了回去,示意岳银川继续。
岳银川感激地躬了躬身,接着道:“臣一直在想,为什么失于敌手的东境十州里,唯有淮东三州对虞天来如此重要呢?论富庶,论物产,论与东海的距离和便捷度,它都没有出彩之处。若说有道天然水系从中分隔,更易于东海驻军镇守的话,那么巨州和修州的情形跟它也差不多,但虞天来对这两州可谓是立即放弃,毫不留恋,其水师主力一开初便是直奔淮水。无论是前期的狂飙突进,还是后期的步步败退,东海自始至终没有停过也没有变过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打造淮水防线,其他所有的行动,全都是遮人耳目而已。”
“岳卿的意思是……”萧元时已经听得完全呆住,怔怔地问道,“淮东三州……对东海来说很特殊?”
岳银川肯定地点了点头,“是。”
“那这个特殊之处在哪里,你也知道了?”
“是。……在微臣看来,淮东临海一线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可以修建深水船坞。”
“深水船坞”四个字一出来,不仅殿中君臣人人茫然不解,就连与墨淄侯往来近三年的萧元启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暗中皱眉,开始默然思忖起来。
“臣斗胆揣测,陛下可能尚不了解深水船坞对于东海的意义,三言两语也的确很难解释清楚。”岳银川对殿中人的反应并不意外,从容地自袖中取出那份折本,“因此微臣事先拟好了本奏详加解述,特呈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参阅。”
荀白水神情严肃地上前接过折本,大约翻了翻,又捏了一下那将近半指的厚度,这才转向上方御座,躬身道:“岳将军的这种看法老臣还是第一次听到,觉得很有详加研判的必要。我们已经吃了东海这么大一个亏,今后确实不能再继续轻视,重蹈覆辙了。”
萧元启感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继续沉默,忙上前一步,附和道:“首辅大人所言甚是。朝中上下对于东海的了解实在太过不足,的确有可能如岳将军所言,完全低估了其想要守住淮东三州的决心。不过在臣看来,对一国之研判牵涉到方方面面,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结论草率,反而于事无补。眼下正是年尾,祭祀仪典关乎来年国运,也不能疏慢。故而微臣建议,不妨等年后开朝,再由内阁统召各部认真商议,把整个东境大局重新安排一遍。”
对于金陵帝都来说,年尾祭典自然是重中之重,荀白水想了想,颔首道:“莱阳王所言也有道理。这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不急在一时。岳将军见解独到,颇有可取之处。既然开年要重商东境大局,那就不必随同其他将军一起离京了,留在这里听从安排。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这一建议甚合小皇帝的意思,当然立即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岳卿留在京城,年后大家一起商议。”
岳银川忙撩衣拜下,恭声道:“臣遵旨。”
从朝阳殿退出之后,岳银川好像突然敛去了方才在殿中的咄咄锋芒,谨守着自己的身份,低头让所有人都走在他的前面,直到临近宫门处大家各自分开后,他才加快脚步,追到晋勋的身边行了礼,低声向他说了些什么。
“东海之战的全套军报?兵部当然是有存档,”晋勋惊讶地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但你是五品武臣,本就有查档之权,自己去部衙提调便是,无须请老夫允准。”
岳银川一脸为难之色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这位老尚书很快就自己反应了过来,拍了拍额头,“老夫知道了,这就派人传话,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过去吧。”
“末将多谢晋大人!”岳银川满面喜色地行了礼,先陪着晋勋出宫门上了马车,这才从自己亲卫手中牵来坐骑,显然也不打算另挑什么方便的时候,跳上马直接就奔着兵部府衙扬鞭而去。
自打进了金陵城之后,兵部军档司是岳银川每天必来一趟,但每趟都空手而归的地方。今日尚书大人打了招呼,情况瞬间变得不一样,他要求调阅的军报清单递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一位郞官亲自抱着一大包文本出来,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就是岳将军?您要调的抄本都找齐了,不知下榻哪里,派人给您送过去?”
岳银川上前两步接过,微笑道:“我自己来就好,多谢辛苦。”
“应尽之责,说什么辛苦啊。其实岳将军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该提一句您是进京面圣的。这单单报个品级,京城大人物太多,可不就给您排到后头,让您白跑了好几趟嘛!”郎官小心翼翼地移交着,满面堆笑,“绝不是故意为难,您可别放在心上啊!”
位低无钱难办事都是部衙常态,岳银川当然相信他不是故意为难,也根本没想要计较,客气敷衍了两句,转身走出官衙大门,将提调出来的军报抄本交给了亲卫,命他们牢牢捆好。
他今日外出虽是面圣,但随行人员连宫门都进不去,不仅长不了什么见识,而且相当无聊,所以就没有多带人,只叫了两个最有耐性的亲卫同行。这进宫出宫又去了兵部,等回到小院后天色已暗,留守的其他人显然已等得不安,一见到他便拥了过来,一面行礼,一面好奇地询问金殿什么样子,面圣是否顺利。岳银川笑着回答了两句,突然发现自己那个最爱听新鲜事的副将竟然不在眼前,不禁讶异地挑起了双眉,视线向四处找了找。
“那个姑娘醒了,小谭将军正问话呢。”小乙看出了他的疑惑,急忙指向东厢,“真的好巧,咱们是芡州来的,听说那姑娘也是芡州人!”
岳银川心里装的都是大事,一直没太顾得上这个半途捡来的姑娘。不过她既然醒了,问清楚来历也好加以处置,于是示意亲卫们将那包军报拿回主屋,自己转向了东厢。
正在腊月又有病人,东厢这个房间窗棂紧闭,门边挂的棉帘也是双层的,不大能听清里头的声音。岳银川掀开房帘还没走进去,就被眼前的情形弄得一愣。
只见谭恒手足无措地站在房中,佩儿跪在南墙边的床上,如捣蒜般向他叩着头,哭道:“求大人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真的没有!我就只是想要……想要回家乡去而已……”
“这怎么回事?小谭你干什么呢?”岳银川顿时皱起眉头,厉声斥道,“不得欺凌妇孺乃是军规,你进了帝都就忘了不成?”
“我、我欺凌谁了我!这丫头不肯说出身份,闹着要走又没有路引,我就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哪个府里的逃奴,就把她给吓成这样了。”谭恒委屈地分辩了几句,其实也知道主将故意这么严厉是让那姑娘安心,于是转回头又安慰她道,“你要是真想走,我们将军发个话谁也不拦你。可是姑娘,你大病未愈,没有盘缠,连个身份都解释不清楚,怎么可能从京城活着回你家乡?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的,实在不想眼看着你又出去送死。”
佩儿软软地瘫坐在床上,绝望地将脸埋在手掌中,不停地哭泣。
岳银川虽不想逼她,可也没有闲暇等她哭完,索性悄悄转身离开,丢给谭恒自去处理。谭恒对付姑娘们的办法看上去也不多,只能在一边呆呆地等着。哭过一阵儿之后,佩儿终于抬起了头,直愣愣地看着门框上挂的棉帘,低声道:“刚才那位……您叫他将军……”
“对啊,那是我的上峰。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我们也是从芡州来的,不是歹人,更不管抓逃奴。”
佩儿用力咬了咬嘴唇,又问道:“既在芡州任职……那你家将军,他……他打过东海之战吗?”
“打过,我们全都打过啊。”
“我听说家乡……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谭恒叹了口气,“你想必觉得,是我们没有尽职尽责,护卫好百姓吧?”
佩儿微微摇头,“不。我比谁都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
这倒是一句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谭恒瞪大眼睛瞅了她半天,正要追问,佩儿已经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狠狠地咬紧了牙根,“你说的对,我没有盘缠,没有身份,就算出了京城也走不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在路边……既然难免要死,那就不能白白地死。能否请你家将军过来,我有话想跟他说……”
一个素不相识偶然救起的姑娘,居然坚持要直接跟他谈话,听了回报的岳银川不免有些惊讶。佩儿似乎也能猜到他必会惊讶,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荀府的丫头?”
“准确地说,我应该算是莱阳王府的侍女。”佩儿将手缩在袖中,指尖重重地掐着掌心,“我想告诉将军您的事,正好是和莱阳王有关……”
尽管下定了决心,但在刚开始叙述的时候,佩儿依然有些激动惊恐,说的话断断续续杂乱无章。不过岳银川凝神静听的表情很快就稳住了她,让她渐渐定下神来。这位从家乡来的年轻将军没有摇头不听,没有立时否定,更没有当她是个疯子,这样的态度给了佩儿足够的勇气,思维也越来越清晰,从荷塘沉宝、书房偷听再到沉香湖落水,凡是她能够回想起来的细节,一样也没有漏掉。
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天意,此时的佩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幸运。帝都金陵数十万人,从帝皇将相到贩夫走卒,她劫后余生遇到的这一位,居然就是其中唯一一个有可能会相信她的人。
“你是说莱、莱阳王他……这不可能!你有别的证据吗?”谭恒听得面色发青,极度震惊下舌头都开始打结,“无、无凭无据的,就、你一个小丫头的话,这让人怎么采信啊?是吧将军?将军?”
没有听到应该有的回应,谭恒吃惊地转过头去。昏黄的灯光下,岳银川眉间暗影沉沉,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将军你……不会真的相信是、是……”
岳银川徐徐起身,温和地对佩儿道:“姑娘先休息吧。放心,我不会赶你出去,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佩儿在开口之前,很清楚自己能活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之所以还要坚持说出真相,全靠心头那股烈烈不平的悲愤之气,万没想到在极度的绝望之后,竟能得到这句几乎是许她活命的承诺,全身顿时一软,抓着棉被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岳银川没有多说什么,示意谭恒照顾一下她,自己掀帘离开东厢回到了主屋。
今日从兵部拿来的那批军报,已被解开封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厅正中的方木桌上。他上前拿起了一本,却只是怔怔地盯着,并没有翻开。
身后脚步声响,谭恒匆匆追了过来,陪着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难道将军……一直是在怀疑莱阳王吗?”
“每个人的战法都不一样,无论是奇怪的冒进,还是不合情理的巧合,在战场上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即便是对你,我也不能明说自己在怀疑什么,直到……”
“直到今天,一个远在京城的小丫头,直接说中了你心底的疑虑……”谭恒心头涌出怒意,一掌击在旁边的墙面上,“不管是什么人,通敌叛国就不能放过他!别的不说,只要想想死伤的弟兄们,这件事咱们就必须得管!”
岳银川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管?”
“上报兵部!或者……御史台?”谭恒激愤的声音中途卡住,显然觉得有些拿不准,“将军……状告莱阳王,应该归谁受理啊?”
“一个丫头的供词不仅不能定罪,甚至连立案都不行……要想找到实据,必须得继续详查。在这金陵城里,现在能压住莱阳王允准立案的,就只有内阁的荀首辅。”
“那您就……带着这丫头去见荀首辅啊!”
岳银川盯着桌上的青纱灯罩,眸中满是怀疑之意,“东海一战之后,两家随即联姻,其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这些京城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你真的就敢确认……荀首辅是值得信任的吗?”
“……那要是连首辅大人都靠不住了,岂不是只能去找陛下?”
“能跟陛下说话的机会,并非轻易就有。”岳银川闭了一下眼睛,面色略显灰败,“莱阳王现在正是声名赫赫之时,以我的位阶想要扳倒他,恐怕连走出第一步都难……”
一个是宗室出身的新封郡王,一个是偏远边城的五品参将,权势地位判若云泥,谭恒静下心来细细想了片刻,也不免沮丧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不过……有句话小谭你倒是说得很对。”
“啊?我说的?哪一句啊?”
岳银川转身走到东墙边,伸手推开了虚掩的窗扇,夜间寒气迎面扑来,清冽刺骨。他仰首望着广袤无边的暗蓝色夜空,语调坚定,“通敌叛国绝不可忍,这件事咱们必须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