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设置于皇宫禁地,由朝廷直接管辖,专押重刑犯或有案在身的朝中权贵,层层重兵严加看守,插翅也难飞。
摘星与文衍来到天牢入口,见到的不是皇城禁军,而是跟随宝娜而来的契丹武士,契丹公主失踪,他们不再信任大梁,更深怕渤王潜逃,宁愿不眠不休自行看守渤王朱友文。
契丹武士们认得摘星,一见她出现,个个面色不善,似乎知道公主会失踪,与摘星脱不了关系!
原本的护卫长随宝娜离府而遭砍杀,新上任的护卫长不客气地横阻在摘星面前道:‘重犯渤王,不许任何人探监,马郡主请回!’他声音宏亮,在天牢内的朱友文听见了,不由讶异。
她怎会来了?
他缓缓站起,双手双脚上的铁链跟着移动,在潮湿的青石地板上轻刮出声,关在另一个牢房内的犯人抬起眼皮朝他望了望,又默默垂下眼。
只听得天牢入口传来文衍的声音:‘郡主可是未来的渤王妃,不得如此无礼!’
契丹护卫长不为所动,哼了声道:‘要是找不回公主,谁知从此还有没有渤王这个人呢!’
‘大胆!’文衍喝道。
摘星伸手制止文衍,‘我们都希望公主能平安归来,眼下不该互相刁难,而是齐心合作。’
‘郡主甭白费唇舌,不许就是不许,请回吧!’契丹护卫长不愿让步。
摘星只好道:‘那么,我们来做个交易,只要让我进天牢见三殿下一面,明日午时前,我定寻回公主,否则摘星便任凭处置!’
文衍一惊,这岂不是将自己一条命交给了契丹人?
就连契丹护卫长也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有人会愿意下这么危险的赌注。
连在天牢内的朱友文听见了摘星这话,也不禁胸口一阵澎湃。
她真愿意为他牺牲到这种地步?即使会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如何?’她朝正踌躇着的契丹护卫长道:‘两命偿抵,也不算太亏吧?’
威武的契丹护卫长不得不对摘星另眼相看,好个爽朗痛快的中原女子!
他让开如一堵墙般的粗壮身子,摆了个手势:‘郡主,请!’
摘星走入天牢内,文衍欲跟上,却被护卫长伸臂拦下,‘只准郡主一人入内!’
她转过头,吩咐文衍:‘你在外头等我,别担心。’
‘郡主,一切多加小心。’文衍无奈。
摘星点点头,转身继续走入天牢,一股恶臭扑来,混杂着血污与呕吐排泄物的气味,里头暗无天日,只有墙上虚弱火光微微跳动,她黯淡影子跟着在墙上晃动,关在此处的犯人多半受了重刑伺候,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睁开疲累的眼皮,用已对生命绝望的眼神看着她毫无畏惧地往最深处走去。
隔着冰冷铁柱,朱友文望着她朝自己缓缓走来,内心难掩激动,然摘星在他面前停下时,他神色却故意一冷,道:‘郡主为何来此?’
‘是我请求陛下,让我见你一面。’
‘将死之人,有何好见?’朱友文侧过身,表情隐于黑暗。
摘星微笑,‘我更想要的,是与殿下一起活下去。’
她说得清清淡淡,他却内心震撼,要知宝娜安危牵动整个大梁与契丹局势,还牵涉到人尚在契丹的朱友贞,若宝娜无法平安归来,为保大梁,梁帝势必会牺牲他。朱友文早有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这个还未过门的女子,竟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星儿……她果真是他的星儿!永远都不会离弃他!
‘我都听文衍说了,说到底,起因还是我俩的赐婚,我又怎能置身事外?’摘星道。
‘妳是未来的渤王妃,我不过是维护大梁声誉。’他仍硬脾气地想否认。
‘那殿下又为何送我此物?’
他定睛一看,她手里握着的正是他昨夜所送的那枚青色香囊。
‘殿下送我香囊,也仅仅因为我是未来的渤王妃吗?还特地挑在七夕?’
朱友文语塞。
摘星仔细将香囊收起,道:‘我已向陛下请旨,一同寻找公主下落。’
‘我不准!’他情急往前站了一步,脸上担忧表露无遗。‘我身在大牢,无法护妳周全!’他不想再见到她受到任何伤害!
‘这次,请让我来保护殿下。’她仰起头望着他,语气坚决。‘奎州城外,舍身相救。太庙禁地,斥退重重禁军,抗命带我离去。如今更因我的缘故,成为阶下囚。殿下,摘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不管您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的语气越显轻柔,甚至缠绵,凝视着他的双眼在阴暗天牢里闪着盈盈光芒,原来他对她的每一样好,她都放在心上。
朱友文不由脸颊微微发烫,他僵硬转过身子,良久,才闷声道:‘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让我如此在意,只因她是马摘星。’
只因她是他的星儿。这个世界上,他心里唯一的女人。
直至此刻,摘星更加确定朱友文的心意,她不顾矜持,主动将右手从铁柱间探入,轻轻扯住他的小指,一根接着一根手指,慢慢将他整只大手握入柔荑。
他身躯微微一颤,只觉纤纤素手,柔情似水,这天底下人人避之唯恐不急的阴森囹圄,竟如江南春雨,他浸润在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触碰里,只觉自己一生唯有此刻,最是幸福。
但她终究得离去。
朱友文叮咛:‘公主身旁的护卫、婢女,皆一刀毙命,抓走公主之人,武功甚高,说不定不止一人,妳同时带上文衍、莫霄与海蝶,他们跟着我多时,知道如何应付紧急状况,妳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这么一提醒,我想借用殿下身上一样东西,做为护身符,不知殿下肯不肯给?’她左手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刀。
朱友文还有心情开玩笑:‘妳该不会是想用这小东西劫狱吧?’
摘星右手一翻,将他整只手掌翻了过来,道:‘我要殿下的血。’
他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妳想用我的战狼来寻找公主?’
摘星点点头,‘狼的嗅觉比猎犬要来得灵敏,我听文衍说,殿下豢养战狼,并非由小狼养起,而是与成狼搏斗,战胜后藉此驯服,所以战狼只认殿下身上的气味。’
朱友文大方一笑,‘郡主果然没让我失望。’
她要他的血,号令战狼,为她所用。
朱友文取过刀子,在虎口处划上一刀,鲜血涌出,他毫不在乎,她却有些不忍。
怕引起侧目,她入天牢前便将平日系在腰际上的铜铃收入怀里,此刻她拿出铜铃,让朱友文的血滴落其上,滴滴鲜血迅速染红铜铃,浓浓血腥。
染血铜铃彷佛预示着什么。
是过去的一个秘密?还是即将到来的命运?
‘去吧,我等妳的好消息。一定要平安回来。’他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摘星用力点点头,收好铜铃,转身离去。
不远处一间牢房里的老囚犯,睁着被干涸鲜血半糊住的眼皮,吃力地看着摘星的身影迅速离去,直至消失。
‘铜铃……郡主……马家的小郡主……’老囚犯已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
朱友文忽地转过头,目光炯炯,但那老囚已然昏死过去,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
摘星等人与梁帝派出的精锐禁卫军来到郊外山野,附近便是昨夜宝娜等人被袭击之处,海蝶一路上虽沉默不语,却比平常更谨慎小心,尽责维护摘星主仆俩的安全。然最辛苦的要数莫霄,他负责以铁链牵着朱友文的战狼,狼性凶残,要不是他平日见过朱友文驯狼,多少摸熟了战狼的攻击模式,知道如何闪躲,此刻身上大概早已被咬出了几个大窟窿。
摘星下马,拿出铜铃,缓缓朝战狼走近。
‘郡主请小心!战狼虽被驯化,但只听殿下的话,唯有殿下能亲近,不少渤军士兵都被战狼伤过。’文衍提醒摘星。
摘星深吸口气,继续朝战狼走去,那狼见到摘星靠近,龇牙咧嘴,呜呜低狺,摆出攻击姿势,随时准备扑到摘星身上狠狠撕咬!牠已经太久没有见血了!
摘星知道自己此刻千万要镇定,狼能察觉到恐惧,以恐惧为食,将猎物拆吃入腹。
她要让战狼知道:她不是猎物,而是要号令牠的主人。
她将染上朱友文血液的铜铃递到战狼面前,战狼弓起背,张大嘴露出森利狼牙,似乎下一刻就要咬断她整只手掌!然而就在狼牙要接触到她手背时,战狼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个男人的味道。以最纯粹的暴力征服牠野性的那个人类。那个人模拟牠狠、比牠凶残、比牠更了解狼的弱点。简直就是牠的同类。
战狼犹豫了。牠是那人的手下败将,依照狼的阶级,牠必须听命于那个人类。
战狼抬眼正视面前这个女子,她的眼神无惊无惧,少了那个人类独具的强烈野性,却平静一如深山湖泊,安抚着牠躁动的嗜血天性。
那一瞬间,战狼懂了,她,是那个人类带来的。
她,在此刻,是牠的主人。
这一幕让文衍等人看得惊叹不已,从未有人能在朱友文不在场时驯服战狼。
唯有马婧吓得不敢看,早就摀住自己的双眼,不断问海蝶:‘郡主的手还在不在?战狼咬下去了没?’
海蝶没好气地推了马婧一下,道:‘自己睁眼瞧瞧,妳家郡主好端端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少!’
摘星拿出花月胭脂,凑到战狼鼻前,道:‘战狼,我们得连手救三殿下与公主,带我们找到这胭脂的主人!’
战狼嗅了嗅花月胭脂,下一刻便迫不急待朝北方飞奔而去,莫霄措手不及,手上铁链险些脱手,他一面使出轻功紧跟着战狼朝北飞奔,一面赶紧将铁链在自己手臂上紧紧缠绕数圈,以免战狼挣脱,同时回头喊:‘郡主!我随战狼先行,你们随后跟上!’
‘记得沿途留下记号!’海蝶喊回去。
不过一下子,战狼与莫霄便已不见踪影,摘星与众人纷纷上马,追随而去。
*
战狼领着莫霄来到一处湍急河边,莫霄正愁要如何渡河,忽地一声尖利鹰啸传来,他抬头一望,竟是一只体长三尺的硕大老鹰在空中盘旋,那猛禽一身深褐羽毛,头顶却是金褐色,在太阳光反射下,隐隐散发耀眼金光。
这儿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大只的老鹰?
莫霄正纳闷,那巨鹰又是一声鹰啸,竟朝战狼俯冲而下!
金雕猎狼!
莫霄立即想起塞外猎人多训练猛禽协助狩猎,牠们不止会捕捉野兔、狐狸,也会捕捉与自己体型差不多大小的山羊、雪鹿,甚至是狼。
这只金雕显然直冲战狼而来,莫霄拔刀欲保护战狼,战狼却一个转身,挣脱铁链,朝不远处的山坡直奔,金雕半空转折,速度奇快,眼见利爪就要落到战狼背上,莫霄情急之下将刀子朝金雕用力扔出,虽只能阻得一阻,但战狼已奔上山坡,金雕怕折翼,不得不放弃这波进攻,回到空中盘旋。
‘该死,居然没带上弓箭!’莫霄急起直追。
战狼奔到山坡顶,似乎踏空,忽地一个踉跄,金雕见机不可失,立即展开第二波攻势,再度朝战狼俯冲而去,怎知战狼踉跄是假,引敌是真,就在金雕即将扑上战狼之际,战狼猛地回头反咬,金雕险些被咬中,惊叫一声,落下不少羽毛,狼狈飞回空中。
莫霄见到这幕,忍不住击掌叫好。
好你个战狼!果然是混过沙场的,还晓得诱敌之术!
金雕见袭敌不成,不甘盘旋几圈后,败兴而返。
莫霄奔上山坡顶,战狼已朝另一头坡底的树丛间奔去,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完了!跟丢了!
不知战狼是被金雕吓着了,逃了?还是真寻到了宝娜公主?
那金雕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一盏茶时间,战狼遁入的北方山脉里传来一声响亮狼嚎,不久,狼嚎声四起,山中群狼彷佛在纷纷报信。
莫霄心中一喜:找到了!
*
‘狼嚎?’满脸胡子的粗壮汉子惊愕抬起头。‘怎地突然出现这么多狼?莫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其余几人一听,皆面露恐惧,其中一名瘦小汉子吞了口口水,贼溜溜的眼神四处张望,似在寻找脱身之道。
唯有一人镇定如常。
他坐在树上,伸长了手臂,一对桃花眼儿像是随时随地都在笑,不一会儿那只金雕由空中飞下,稳稳落在他手臂上,在他耳边低声啼鸣。
‘是嘛,真是可惜了,难得遇到这么狡诈的狼,居然被牠逃了……’他摇摇头,拍拍金雕的背,手臂一振,金雕振翅飞离。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在他身上,那名粗壮汉子问:‘狼群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他嬉皮笑脸道:‘该担心的不是狼群,是比狼群更棘手的追兵!大批人马正朝此处而来,还不快走?’
众人一愣,随即风急火燎地收拾,准备更往深山里走,这里山势绵延,山路又复杂,所以他们才会选择暂时在这儿躲藏。
瘦小汉子解下身后麻袋,往地上一倒,一只只大毒蝎被倒了出来,体型硕大、壳甲黑得发亮,尾部更是大得夸张,毒针刺眼,众人见了都倒吸一口气,纷纷加快脚步收拾。
金雕的主人从树上跳下,指指倒在树下的一个年轻姑娘,道:‘山上地形无法骑马,用背的吧!’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被迷昏了的宝娜。‘各位慢走,我啊,不喜欢被人穷追不舍,我跟毒蝎一起留下,伏击这群追兵,来个攻其不备。’他依旧嬉皮笑脸,一脸无所谓,彷佛干的根本不是掳人勒索的勾当。
‘你若拦下追兵,事后咱们六四分帐!’那粗壮汉子放话。
‘七三.’他笑得无害,但众人都知道,他才是最危险的人物,也只有他有能耐挡下追兵。
粗壮汉子咬咬牙,只能点头,心里却咒道:最好你们打个同归于尽,别来找我分帐!
兵马声渐近,那群人扛起昏迷的宝娜,迅速消失在隐密山道上,他四下张望,想着该在哪儿埋伏,才能一击得手?他的眼神最后落到了方才跳下的那棵大树,树体高大,枝叶茂盛。好,就挑这儿,居高临下嘛,正适合埋伏,便宜全占尽了。
他就喜欢占便宜。
*
寻着狼嚎声而来的大队人马很快到来,摘星远远就见到了宝娜的坐骑冰儿,待她策马来到大树下,战狼即从树后现身,回到莫霄身边。
‘那不是公主的坐骑吗?’文衍道。
摘星跳下马,来到冰儿面前,只见牠双眼惊惧,躁动不安,她以为是冰儿见到战狼,心生畏惧,连忙伸手轻声安抚:‘冰儿,是我啊!记得我吗?我们是来救你家主人的,你也担心她的安危,对吧?’她的手摸到了冰儿身上,忽觉不对劲。
冰儿的身体怎会如此烫?呼吸又为何如此急促?
‘文衍,冰儿好像有些不对劲。’
文衍上前,查看马儿双眼,又掀开马嘴,观察马齿,神色越发凝重。
‘郡主,冰儿已被下了毒,外表乍看无异状,但毒性已入经脉,若奔跑超过五里,毒性便会扩散,暴毙而亡。’
摘星问:‘判断得出下毒时辰吗?’
‘马儿中毒已深,怕是在公主离府前,便已被投毒。’文衍回道。
摘星脸色一变,‘何处贼人能有机会对公主的坐骑下手?这分明是——’她闭上了嘴。
分明是有内贼。
若是临时起意的盗贼,怎会只杀害护卫与婢女?分明是知道宝娜身分,下手劫人,而且提前对冰儿下毒,以防宝娜骑着冰儿逃离……那群贼人只要守株待兔,就能等着宝娜自己送入虎口!
不,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若是真有内贼,也得等到救回宝娜再说。
‘天就快黑了,天黑后,找人更难,大家动作加快,继续搜山,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线索!’摘星打起精神。
没有人注意到,大树上藏了一个人,更没有人发现,那人缓缓拔出了腰刀,摘星的身影映在刀面上,他看着,笑了。
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
看来那小女人已经多少察觉了,是该杀了她一了百了,不过他可舍不得杀女人啊,但不杀嘛,迟早要露馅,除非……
他瞇起眼,翻身下树,同时刀光一闪!
‘郡主小心!’海蝶眼快,出手却已太迟。
他的刀狠狠往下劈,却不是劈在摘星身上,而是拦腰斩断一只通体漆黑的毒蝎。
‘这里毒蝎很多啊,你们可小心些。’他缓缓收刀,语气懒洋洋的,彷佛这整座山都是他家院子,他不过是好心出声提醒这一大票闯进来看热闹的人马。
冰儿忽抬腿嘶鸣一声,转眼踏死了两只毒蝎。
海蝶拔剑砍向身边一只毒蝎,接着剑尖一转,指向他的门面,喝道:‘来者何人?’
‘海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毋须拔剑相向。’摘星道。
海蝶依言放下剑,但目光仍紧盯着他。
他笑嘻嘻对摘星道:‘在下疾冲,是个拿钱办事的赏金人,也正是你们要找的人。’
海蝶手上的剑重新举起,文衍、莫霄迅速一左一右站到疾冲身后,封住退路。
连摘星也是微讶,没料到他竟如此坦荡。
疾冲仍旧一脸无所谓,轻松道:‘日前有个神秘雇主,以天价收买这附近一带的江湖客,要我们连手做个买卖,掳走一个骑着白马的漂亮姑娘——’他话还没讲完,海蝶的剑尖再度指到面前,距离不过咫尺,他气定神闲,笑容未减。‘美人儿,别急,先听我说完嘛。’
‘海蝶。’摘星望向海蝶,海蝶只有忍住,怏怏往后退了一步。
疾冲道:‘这一票,我只负责藏匿地点,他们把人带回时,我才知绑回的是个女人,这可是大大违反我做人原则啊!我只会逗女人开心,可不想见她们哭得梨花带雨,我会心疼哪。’
海蝶重重哼了一声。
‘总之,我嚷着要退出,其他人却翻脸不认人,想杀了我灭口!’疾冲道。
‘那你怎么还没死?’海蝶瞪着他。
疾冲嘿嘿一笑,‘天意吧,正要打起来时,忽然出现狼嚎,他们怕狼,没心思再互相残杀,连忙喊着撤离,我趁乱躲上这棵大树,本想藏个安稳,没想到过没多久又遇上你们。’他目光转向摘星,道:‘要不是见到这位姑娘险些被他们遗下的毒蝎咬伤,我本打算等你们离去后,睡个饱觉,然后悠哉晃下山去……唉,这年头,心软总是害了自己啊。’他长吁短叹,眼角眉梢却依旧是懒懒笑意。
‘多谢壮士仗义相救。’摘星道:‘这些都是当今三殿下渤王的人马,若壮士所言属实,可愿意助我们找回那被掳走的姑娘?’
疾冲目光故意缓缓扫过众人,还对海蝶眨了下眼,海蝶一阵恶寒,恨不得一剑戳瞎他那双自以为风流的桃花眼。
他的目光再度转回摘星身上,苦笑道:‘你们人多势众,我拒绝得了吗?’他目眺远方,道:‘那票人此刻正往西,想在天黑前到达凌云寺栖身,若抄小路,便有机会在半路拦截。’
摘星凝思,似在判断他所言真假。
天色将暗,届时搜索只有更加困难,倒不如赌上一赌。
‘好,若你所言属实,我马摘星必报相助之恩,你疾冲也可戴罪立功!’
*
宝娜悠悠转醒,只觉身躯不断剧烈上下晃动,她双眼被蒙,双手被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宝娜负气离开渤王府后,赏了看守城门的士兵几鞭子,纵马出城,没多久就遇上一帮匪人,她的护卫、婢女纷纷遇害,她自己也被迷昏。
她一生骄纵,处处受人保护,哪里遇过这种事情,醒转后又惊又慌,不住大叫:‘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住口!’有人狠狠甩了宝娜一巴掌,威胁道:‘妳若是再出声,我就一刀割了妳的舌头,然后逼妳吞下去!’
‘你……你敢!’
‘老子说到做到!’
宝娜紧紧咬住下唇,忍住眼泪,不敢再出声了。
这帮人究竟是谁?要把她带到哪里?都是那个可恶的马摘星!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气得离开渤王府,倒霉被劫!
‘……快到凌云寺了,药量不够,这丫头醒得太快,等等药下得重些……’
宝娜听见有人这么说,心中更感害怕。
众人继续前行,天色已暗,深山僻静,只有沉重纷乱的脚步声不断响起,走在最前端的瘦小汉子忽发出闷声,人还未完全倒地,在他身后的汉子惨叫一声,为首的粗壮汉子立喊道:‘有人偷袭!’
出手偷袭的正是莫霄,文衍趁这帮贼人一时分心,从那粗壮汉子后方窜出,一把夺过他背上的宝娜,摘星也从草丛中冲了出去,将宝娜带到安全处。
刀剑相交,海蝶上前助阵,那几名江湖客武艺不弱,一时打了个难分难解。
文衍守在摘星与宝娜身前,梁帝派出的精锐禁军上前将三人包围得滴水不漏。
摘星才替宝娜解开绳结,宝娜便自己气呼呼地拉下蒙眼黑布,怒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这帮贼人敢对本公主大不敬,一个都别给我放过!’
就在宝娜说话间,莫霄与海蝶两人合作无间,已将一帮贼人全数料理完毕。
‘公主,不知贼人是否还有同伙,此地不宜久留。’摘星扶起宝娜,宝娜却任性甩开她的手,道:‘别碰我!马摘星,本公主才不稀罕妳来救我!’
宝娜推开禁军人墙,看见那群倒地的江湖客,想知道方才究竟是谁说要割去她的舌头?
想割她的舌头?她就全部割掉他们的头!
‘把这些贼人的头都给我割下来!’宝娜指着倒地的粗壮汉子。‘快动手啊!’
摘星待想阻止宝娜任性,那粗壮汉子忽然伸手扯住宝娜右脚,狠狠将她扯倒在地。
居然是诈死!
‘老子要死,也要拉妳陪葬!’那粗壮汉子举刀就要砍向宝娜,一脸狰狞。
宝娜脑海瞬间闪过念头:是他!就是这贼人嚷着要割掉她的舌头!
‘公主!’
巨变突起,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宝娜尖叫,明知无用,仍本能举起双手想阻挡刀势,忽有人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宝娜耳里只听见其他人纷纷大喊:‘郡主!’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忽从远处射出,准准射中那粗壮汉子的额头。
那汉子哼也没哼一声,立即毙命,庞大身躯往后倒去,死透了。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摘星最先回过神来,‘公主,可有受伤?’
宝娜惊吓过度,一脸惨白,她愣愣看着眼前的尸首,又缓缓转过头望着摘星,许久,才忽然爆出哭声,紧紧抱住摘星。
她好怕!她真的怕死了!她讨厌马摘星!可是却是马摘星舍命救了她……可恶!这样她以后要怎么讨厌马摘星嘛!
摘星抱着惊魂未定的宝娜,目光巡梭,找到了位在高处的疾冲,他手里拿着副弓箭,依旧是吊儿郎当的笑脸,但她知道,他又救了她一次。
*
疾冲缓缓从高处走下,正要走向摘星,一左一右两把剑分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正是海蝶与莫霄,他倒也不慌张,嘻嘻一笑,朝海蝶道:‘美人儿,这么舍不得我走,也不用拿剑架在我脖子上吧?’
‘你虽立功,帮我们找回公主,但你一定多少知情些内幕,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你走!’海蝶道。
‘美人儿,妳再多拿剑指着我几次,我就要爱上妳了。’他故意往前一步欲亲近海蝶,海蝶一愣,赶忙退后。
这不要脸的登徒子!
莫霄还笑得出来,‘好厉害的反击,我喜欢这招。’他开始有些欣赏疾冲这人了。
不论处于任何情势,仍旧一派轻松惬意,看似轻佻风流,却总能在关键时刻出手,这人若不是天性放荡不羁,便是出身不凡,历经过风浪。
‘别对他动手。’摘星走了过来。
‘郡主?’海蝶不解。
摘星道:‘虽说他的确涉案,但若无他的帮助,我们也不会成功。我答应过他,只要事成,便可将功折过。至于他还知道多少内情,我想他会愿意透露的,用不着动刀动剑。’她这话说得明理,也摆明了给疾冲面子,
疾冲耸耸肩,道:‘雇用我们的人,隔着轿子说话,看不见面容,我也不知是何底细。不过,明日子时,他会依约至南坡上的山神庙接走公主。换言之,明日谁出现在山神庙,谁就是真凶,不是吗?’
海蝶与莫霄对看一眼后,莫霄道:‘郡主,我们是否要兵分两路,一半人马前往山神庙布署,一半人马护送公主回去?’
‘虽说公主已获救,但千万保持低调,别放出风声。’摘星道出隐忧。‘这整起事件,明着看是针对公主,但暗里却是针对三殿下,谁有这个能耐对一个皇子施谋用计?换个角度想,三殿下失势后,谁会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按照目前朝中局势,她隐约已猜到幕后主使,再观察莫霄等人表情,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疾冲在一旁含笑看着摘星,心中默默称赞:好个聪颖女子,和他不相上下呢。
‘莫霄,劳你带人先前往山神庙布署,我先暗中安排公主回宫,之后再前往山神庙与你们会合。’摘星很快定下策略。
莫霄带着海蝶迅速离去。
‘现在总该轮到我了吧?’疾冲笑嘻嘻道。
‘感谢壮士相助。’摘星道。
‘我一直等着妳来答谢,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摘星忍住笑,‘你这人,说话可真是毫无顾忌。’
‘我若有顾忌,刚刚那一箭就不会射出去了。’
‘也是。’她露出微笑,倒觉得与这人说话挺投缘。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和我是同类人,遇到紧要关头,往往不顾一切。’
‘喔?’她好奇。‘我俩不过相识短短几个时辰,你就知道了?’
‘妳拚着自己小命不要,也要护着公主。要看清一个人的真性情,看她面对死亡时是什么反应最清楚了。’
她笑道:‘其实,我是不想死的。我允诺过,一定要平安回去。’
她不是不怕死,却更怕他会死。
所以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她选择牺牲自己,救下宝娜,护他周全。
疾冲哈哈大笑,道:‘那妳可真要好好感谢我,若不是我,妳已经死过足足两回了!我俩不过相识短短几个时辰,我就救了妳两回,这恩情可难报了。’
‘那是自然。待我揪出绑架公主的幕后真凶,定会好好谢你!’
‘来来来,口说无凭。’疾冲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上头只写着大大的一个‘欠’字。
她讶然失笑:‘你该不会随身携带这样一迭欠条,处处要人情吧?’
‘我呢,只要有赚头,随时都能做买卖。’疾冲嘿嘿一笑。
‘这荒山野地,没笔我要怎么签字?’摘星问。
疾冲耸耸肩,‘随妳啰。’
她微一凝思,举起手指轻轻咬破,在那张欠条上盖上一个淡淡的红指印。
这回换他讶异了,这小女人毫不扭捏,有恩必报,他欣赏!
‘这上头只有一个欠字,可要怎么还?’她不自觉舔了舔手指。
指如葱白,樱唇粉舌,有那么一会儿疾冲居然移不开目光,但他很快笑了笑,道:‘我帮的若是男子,一律银两记账。若是女子,谈钱太俗,只要女孩子开心,想怎么还都可以。’
‘那你以前帮过的那些姑娘,都还过你什么?’她好奇问。
‘还过一些美好时光。不过细节就不方便透露了。’他朝摘星眨了眨眼,‘好了,我走了!’
‘这就走了?那我要如何还你这人情?’摘星讶异。
‘我有这张欠条,想要讨债的时候,自然会去找妳!’一转眼疾冲人影已经走到大老远,他转过头,潇洒朝她挥了挥手,喊道:‘后会有期!’
一只金雕出现在空中,追随着疾冲的身影而去。
*
安排禁卫军秘密护送宝娜回宫后,摘星与文衍带着剩余其他人前往山神庙与莫霄等人会合。
长夜漫漫,为怕功亏一篑,众人躲藏在暗处,未升营火,忍着蚊虫叮咬,直至天明。摘星也跟着守在草丛堆里,一夜劳累,瞌睡虫不断上身,马婧早已倒在一旁睡死,摘星靠在马婧身上,不知不觉也睡着了,海蝶起身,挥手驱赶围绕主仆俩身边的蚊蝇。
‘有人来了!’莫霄低声道。
海蝶立即全身警戒,手握剑柄,莫霄身边的战狼忽不断想要挣脱铁链,就在莫霄险些拉扯不住时,草丛那方传来一声低沈命令:‘安静!’
战狼喷了声鼻息,乖乖坐下,文衍等人难掩激动低喊:‘主子!’
来人从草丛内现身,正是理应在天牢里的朱友文!
‘主子!您怎么离开天牢的?’文衍低声问。‘是陛下放您出来了吗?’
朱友文摇摇头,道:‘公主已将郡主的话传到,公主获救的消息暂时还未传出。’
‘难道是有人在天牢里顶替主子,以假乱真,混淆视听?’海蝶问。
朱友文点点头,‘这祸端是谁引起,就让谁去顶。’
海蝶等人一愣:在天牢里顶替主子的,该不会是宝娜公主?
话说回来,在查明真凶前,让公主暂时委屈一下,待在天牢,由那班忠心的契丹护卫看守,倒不失为严守秘密又能护全公主安危的好法子。
朱友文走到摘星面前,解下身上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别吵醒摘星。
妳做得很好。
他忍住想要抚摸摘星乌黑发丝的冲动,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爱怜。
然他很快站起身,眼神恢复冷酷,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山神庙。
他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时间一分一刻过去,太阳即将要升到天际中央,子时已到。
摘星只觉阳光刺眼,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太阳已高挂天空……糟了!她怎么睡着了呢?她身躯微动,立即有一只大手坚定且温柔地按在她肩头,她睁大了一双妙目,不敢相信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朱友文!
她欲出声,朱友文却谨慎摇头,朝山神庙指了指。
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庙门缓缓开启,所有埋伏人马全都绷紧了神经,朱友文更是亲自守在了摘星面前。
庙门推开,一人从庙里踏出,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