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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十章 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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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当听人说起“深宅大院”四个字,梁令宅就会想起陈家。

从大门走到二门,就花了一炷香功夫。

大长公主,也就是陈老夫人,她的正房大屋就在这深深庭院的最深处。

陈老夫人和梁婆婆差不多年岁,因为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五十许。笑起来却和婆婆一样慈祥,拉着梁令瓒的手,问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多大了,说个不休。

梁令瓒从小跟着婆婆,对于老人家有股天然的亲近感,一五一十有问必答。陈老夫人听说她才十九岁,便点点头道:“还小,个头还能长呢,现在还像个孩子,再过两年就像个男子汉了。”

说到个头,梁令瓒心中一痛,脸上一红。

陈老夫人体贴地把她的脸红视为羞赧,告诉她无数个本朝名人二十岁前都不高、二十后蹭蹭长高的事例,又吩咐下去好好治办宴席,在席上不停劝梁令瓒多吃。

梁令瓒哪里要别人劝?何况每一道都是山珍海味,吃了一个横扫千军,陈老夫人笑眯眯:“好,好,好,饭量好,将来一定可以长得高。”

饭后,陈老夫人要午睡,梁令瓒告辞而去,陈玄景将她送上马车,她忍了忍没忍住:“你不是说,我跟你出门,就能回集贤院吗?”

陈玄景笑:“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

“哈?”梁令瓒临去时脸上犹挂着一头的雾水,陈玄景目送马车远去,才回来找老夫人,问:“老太太可还满意?”

陈老夫人歪在榻上,点点头:“嗯,虽稚嫩了些,但心地纯良,是个好孩子。若是真像你所说的那般擅长天文,倒是根好苗子,值得栽培。”

陈玄景大喜:“老太太最英明不过。”

官场惯例,前者为后者求得了官身,后者便视同前者门生。大长公主出面,梁令瓒将来便是陈家的门生。

也是因为事关陈家,陈老夫人一定要亲自见梁令瓒一面。

“其实我从不怀疑你的眼光,我想见他一面,只是想知道他是哪点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上心。”老夫人说着,感慨地拍了拍陈玄景的手,“你这孩子自幼性子清冷,可是今天这顿饭,他是从头吃到尾,你却是从头看到尾,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断过,可见他是真得你的心。”

陈玄景低声道:“在认得她之前,孙儿确实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陈老夫笑道:“那这个忙,我帮定了。”

以祖母的效率,估计两三天事情就能办成了。陈玄景这样想着,回了集贤院。

他身前的桌案空着,笔悬在架上,砚台卧在案上,静等主人归来。

从前那些个晨昏,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坐在席上,奋笔疾书。青绿官袍束在腰带里,坐姿不算端正,脑袋总是半歪。有时也想提醒她,但这念头太微弱了,脑海全被这个身影占满。

端不端正又如何,歪不歪又如何?她是梁令瓒,她就在他跟前,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便已,足够了。

这些日子,虽然也恨她恼她,但每每抬头,不见她的身影,总觉得空下去一块。

好在,她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想到此,陈玄景微微含笑。

“哈,陈兄,我回来啦!”

他的耳边仿佛已经可以听到她兴奋的声音。

但是等等,一角青绿官服闯入他的视野,他愕然抬头,就见梁令瓒站在他的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像往常一样,没骨头似的顺势往他的桌案上一趴:“哇,你真是神机妙算!我跟你回了趟家,回来的时候,捧香就把小瑛子给我的信带给我了!你猜怎么着?我现在是东宫率府兵曹参军啦!正七品官身!”

那只朱砂封缄的信封里,装的是太子的亲笔荐书,盖的是东宫宝玺,举荐正七品东宫率府兵曹参军梁令瓒入集贤院。

梁令瓒带着它找到郭公公,郭公公利落地给她重开了文书。她开心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路强忍,才没有仰天欢呼。

陈玄景吃惊:“你……用了东宫的荐书?取了东宫的官身?”

“哈哈哈,你是不是也吓了一跳?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才拿着它入宫一试的!”

陈玄景恨不得将她的脑袋拧下来:“我告诉过你多少遍,离东宫远一些,远一些!你竟全没往心里去!用了东宫的荐书,你就是东宫的人了,你可知道,将来你在官场上就是举步维艰!你——”

——你为什么不能等我一下?!

这句话就要冲出口,他生生止住。

他太贪婪了。

他想将官身送到她的手里,亲口告诉她,她可以重回集贤院。他想新手制造她灿烂的笑容,点亮她眸中的神采,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但是不要紧,只要能回来,怎么样我都愿意。”梁令瓒认真地道,“太子他帮了我大忙,将来要是能为他做点什么,我绝无二话。”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她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肯过河拆桥,还能扭转局面,可她不是。她就是这样的蠢货,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

陈玄景真想将这人揉碎了捏烂了请女娲重新再造,可最终也只能是无奈地在她脑门弹了一指甲,“你啊你,可知道这会是多大的麻烦……”

梁令瓒不知道。梁令瓒只知道,她重回集贤院,重新回到了师父身边。这就是最重要的。

她揉了揉脑门,虽然无话,却还是趴在陈玄桌的案上没有回身,陈玄景看她一眼:“还有什么事?”

“那个……”梁令瓒有点支吾,“对不起。”

陈玄景已经做好准备再接受一个噩耗,不料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个,不由一愣。

“其实我明白,你那日带我走,是为我好,我……我就是心里又难过又生气,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气撒你头上了……”梁令瓒越说声音越低。

“哦,现在你不难过也不生气了,所以就想起自己的不是了?”陈玄景声音淡淡的,但眼睛出卖了他,浅浅的笑意在眼睛里涌动,眸子温润极了,“口说无凭,要赔礼道歉,总得有点诚意。”

梁令瓒一下子看懂了,笑嘻嘻:“那你说,要什么?”

陈玄景想了想:“荷花都开了吧?”

“好勒,我晚上就做荷花糕!”

看着她盈盈的笑脸,陈玄景忍不住道:“梁令瓒,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冲我发脾气?”

梁令瓒顿时有些惭愧:“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不,再有下次、下下次,也无妨。”笑意再也止不住的扩散,陈玄意柔声道,“因为人们最常发脾气的那个人,往往是最亲近的人。”

“……”梁令瓒深深思索一下,发现果然如此,她对源重叶绝不会如此发脾气,对宋其明会发脾气但也有所克制,只有对陈玄景,那一瞬情绪是全无保留的。

她恍然大悟,重重在他肩上一拍:“原来我最好的朋友是你!”

陈玄景:“……”

梁令瓒喜滋滋转过身去,陈玄景对着她的背影,提笔在空气中描了两个字: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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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瓒这回不再轻忽冒进,她已经知道吵架和打架是没有用的,只有找出失窃的原因,才能洗去师父的污名。

她和大相元太约在后殿相见。

这里是去年梁令瓒和小瑛子相遇的地方,据说是从郭公公来了之后,太子便很少来集贤院了,这后殿于是彻底冷清下来,非常适合密谈。

“你们点过资料之后,就放进了柜子?”梁令瓒问。

“嗯嗯,”大相答,“还上了锁。”

“钥匙在谁手里?”

大相从衣领里拉出一根细麻绳,绳子上拴着钥匙。

“没离过身?”

大相道:“洗澡都戴着!”

也就是说,头一天完整的资料收进柜子,锁好之后,到第二天开柜子,钥匙都在大相手上,没有第二个人碰过。

“别人有没有钥匙?”

“没有。”元太道,“郭公公再三交代的,这钥匙就一把,要我们千万别弄丢了。”

“这还真是奇了……”梁令瓒皱着眉毛,摸着下巴,“难道世上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不成?”

元太的身子一抖:“其、其实我和大相趁师父不在,偷偷做过一场法事……”

“然后呢?”

“没有用呀,第二天还是接着丢!我想着,可能这、这个东西着实是太厉害了,也许要师父亲自出马才行。”

大相敲了他一记脑袋:“你什么见师父做过法事?”

三个人蹲在地上发愁,忽然,门上轻轻叩响,不紧不慢三下。

大相元太顿时一惊,梁令瓒道:“别怕,是陈玄景。”她听得出他的叩门声。

果然是陈玄景,他见梁令瓒离开位置大半日,便寻了过来。大相元太对他那日仗义出手抱走梁令瓒的事甚为感激,这会儿见了他都精神一振,问陈玄景有没有什么法子。

陈玄景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资料无端失窃,如此异样,为什么一行大师却不闻不问,任其发生?”

元太道:“陈公子,你不知道我师父。我师父六根清净,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别说丢了几份资料,便是集贤院被人一把火烧了,我师父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陈玄景道:“若是没有隐情,我们追查下去便无妨了。”

梁令瓒一听他说出“我们”两个字,就知道这事有望了,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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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陈大人”和“梁大人”离开集贤院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差点被宵禁拦在了路上。

“梁大人”因为前些天受了伤,是由“陈大人”半扶半抱带出宫的。守门的金吾卫隐约觉得两位大人的身形好像和平时略有不同,但一来暮色渐浓,二来“陈大人”一叠声地嚷着要快点送“梁大人”回去敷药,便没有多问。

大相和元太原本打算出演这两位大人,奈何两个人一般的高高胖胖,实在不能蒙浑过关,便让源重叶假扮成陈玄景,再找了个小内侍扮成梁令瓒,出了宫门。

真正的陈玄景与梁令瓒则成了巡逻的金吾卫和打扫的小内侍,悄悄溜进了集贤院。

晚上的集贤院空无一人,两人躲在一行大师的书案下,静待那莫测的奇怪“东西”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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