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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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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考之后会有三日休沐,梁令瓒的三日尽付静室。

第三天的晚上,晚饭照常从小窗口递进来,梁令瓒熟门熟路接过来准备开吃,忽听门外道:“梁令瓒。”

“陈兄?是你啊!”梁令瓒一喜,“多谢你送的被子,我还想着明天出去谢你呢,不过我觉得真心贵了点……”

这几天虽然在静室,但被子枕头一应俱全,全程睡觉卫军也不说半个“不”字,显然是早有人购买过这种服务,她就猜多半是陈玄景。

果然,门外没有否认,只是问:“睡得可好?”

这话本身再寻常不过,但因为声音低沉悦耳,听上去好像连这句话都有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梁令瓒咬着馒头,“嗯,好,自然是好。”

陈玄景没有再开腔,一时门外一片安静。

明天一早生徒才返监,按说这时候他应该还在陈家才对,特意跑过来,难道只为问她睡得好不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梁令瓒一边吃,一边问。

“没什么。”陈玄景的声音顿了顿,“昨日是上祀节,我在曲江遇见了瞿昙大人……”

对啊,会考完就是上祀节了,苦命的她居然是在静室里度过,都不能去瞧一瞧曲江池边的风光。不过,他说起的是瞿昙悉达,梁令瓒想到的却是长安第一贵公子名扬天下那一次,差点忍不住问他有没有遇见咸宜公主。

幸好是忍住了,因为陈玄景接着道:“据瞿昙大人说,集贤院里进展缓慢,新游仪尚没有眉目,新历更是遥遥无期。看来你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来了。即便是按部就班读完六堂,说不定都来得及。”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有刻意的轻松。

也许在看不见人的时候,耳朵会格外灵敏,梁令瓒的心往下沉了一下,捏着馒头,慢慢问:“陈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名次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道:“御、书、数,三门极优,其余优。诗文因有策论,照例有大臣和祭酒一起阅卷,这一次的阅卷官是宋璟大人,他政务繁忙,只怕要等明天,结果才会出来。”

早春的晚上,风还是有点冷,馒头很快便被吹凉了,咬在嘴里有些发硬,梁令瓒靠在冰凉的石壁上,没有说话。

结果出不出来都没什么差别了……她到底还是吃亏在读书不多,作文时不能引经据典,别说优,能有中上就不错了。

她早就打听过了,率性堂头名基本是六艺皆是极优,第二名的至少也有五个极优,第三名再次一等,四个极优是打底的,三门极优在率性堂虽不能说一抓一大把,但顶多只怕连前十都进不了,前三是想都不用想了。

“梁令瓒?”石门内久久无声,陈玄景的心忍不住悬了起来。

“我没事。”里面道,仿佛带着一丝低哑,转即又笑了,“三门极优,我可以去读率性堂了对不对?我还是蛮厉害的嘛!”

她没能藏住尾音里的最后一丝发颤,好在陈玄景没有听出来,脚步声往楼下去,他离开了。

她的泪水涌了出来。

可不一会儿,脚步声又响起,还夹着钥匙碰撞的声音。

石门打开,陈玄景向卫军道:“多谢。”

卫军道:“可不能多待啊,叫上头看见了不好。”

陈玄景点头,进来关上门。

静室内一片黑暗,梁令瓒悄悄抹了抹脸,正要做出一付平常脸色,就见陈玄景大步走来。

他的腿那么长,步子那么大,好像是眨眼前就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梁令瓒还没反应过来,脸就撞进他的胸膛,独属于陈玄景的气息淹没了她。

“想哭就哭。”陈玄景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还是素日的语调,只是多了三分低沉,“你是个什么德性我又不是不知道,在我面前何必逞强?”

梁令瓒没有哭。

陈玄景很快发现怀里的人僵得像块木头,把她的脸抬起来一看,眼睛晶亮,被泪水洗过,是偷偷哭过了,却不是现在。现在她两眼发直,也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受惊过度,完全傻掉了。

脸被泪水打湿过吧?细腻湿滑,好像会在手底下化掉似的,最最上等的丝绸也不过如此吧?就这样拥她在怀里,是个极其危险的姿势,许多唐突的念头闯进脑海,他的身体也僵了一下,声音发沉:“梁令瓒,要哭就哭,过时不候。”

梁令瓒还是没有哭。

他将她推开一些,正要抽身而退,腰却被猛然搂住,刚刚拉开的距离转瞬消弥于无形,梁令瓒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再借我抱会儿吧,就一会儿……”

她喜欢这样靠在陈玄景胸前,身体有自己的意识和喜好,觉得冷的时候自然会想去寻找温暖的地方。

陈玄景的怀抱,就是这样的温暖。

“就一会儿。”陈玄景努力板着脸,想使声音生硬一点。但大约是失败了,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是谁发明了拥抱?令这黑暗冰冷的静室温暖如春,柔情似水。

“你怎么不哭?”陈玄景问怀里这只爱哭的猴子。

“本来是想哭的,这样抱着你好像就不想哭了。”梁令瓒道。

陈玄景笑了,胸膛微微震动:“你这油嘴滑舌的本事是跟谁学的?”

“是真的。”一会儿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梁令瓒离开他的怀抱,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

谢谢你,特意回监打听我的名次。

谢谢你,第一时间过来安慰我。

谢谢你,借我你的怀抱。

************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第二天在博士厅前排队听宣时,心情就宛如古井般不波了。

“你怎么这么镇定?”宋其明盯着一派淡然的梁令瓒,十分狐疑,“别告诉我这次你又准备连升六堂。”

梁令瓒道:“怎么可能?”

宋其明想想也是:“你要还能升,我就去跳曲江。”

他和源重叶一样,只知道梁令瓒想考太学,皆以为她的目标是进正义堂。为避免受到像陈玄景一样的嘲笑,梁令瓒机智地保持了沉默,这会儿忍不住道:“话不要乱说,六堂升不了,说不定可以升个四堂五堂什么的……”

宋其明完全当她开玩笑,拍拍她的道,“你有一项御是极优,其他的只要不是太差,入正义堂没问题。唉,菩萨保佑,虽然我不介意留在正义堂跟你当同窗,但要是升不了崇志堂,我爷爷只怕要先打断我的腿……”

说着他就发愁:“好死不死,竟然是我爷爷阅卷!他这人最难伺候,文章写得精巧了,说你失于雕琢,写得大气了,说你粗莽。左不是右也不是!唉,这回不知道有多少人完蛋!”

对于宋璟大人板正与严苛,大家都颇有耳闻,一个个跟着摇头叹气,满是忧心。有人抱怨:“宋大人已经是吏部尚书了,这么个大忙人,日理万机都忙不过来,干嘛要来阅卷啊!”

抱怨归抱怨,大伙儿都知道,宋璟管着天下官吏的选用擢拔,常常抱怨虽然眼下选用了九品中正制,有才学的皆能举荐,但一来贵介子弟还是占据了绝大一部分,二来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不代表真有本事治理百姓,因此向来注重青年才俊的选拔,往年春闱开科必当主考官,只是没想到他今年还将魔爪伸向了太学。

因此太学馆里是哀鸿遍野,直到南宫说与周司丞等人入坐了,才渐渐安静下来。

排名照例依然是从后往前报,宋其明竖起耳朵,在第十二名第到了自己的名字,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呼,总算能顺利升堂,这条腿是保住了。

再坚起耳朵关注梁令瓒,心中半是艳羡半是哀怨,心想梁令瓒这小子的名字现在还没听见,名次居然还在他之前!算学厉害也就罢了,六艺这么强是不是有点不给人留活路啊……

但正义堂的名字全报完,他都没有听到“梁令瓒”三个字。

他的心悬了起来。

此情此景,和去年在洛阳国子监是多么相似。

难道这家伙又要连升?!这回是升到哪儿?到崇志堂跟他当同窗吗?

但是接下来的崇志堂、广业堂都没有梁令瓒的名字。

诚心堂也没有。

宋其明甚至抱着最后一丝不可能的希望听完了诚心堂,依然没有梁令瓒。

他忍不住同情地望向梁令瓒。这只有一种可能,梁令瓒,跨考失败了。

梁令瓒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对他笑了笑。

还笑!宋其明简直心疼,开始考虑一会儿结束之后该怎么安慰她,买点儿好吃的?去天上居?送块新的星盘?

陈玄景四艺极优,南宫季友五艺极优,但因为都有缺考,两人名列末席,尤其是陈玄景,从头名掉到最后一名,引来人人侧目。

梁令瓒的眼睛像是具有了某种异能,从无数个穿着同样青衿的生徒中,找到了一小片陈玄景的侧脸。

其实只看得到一点鬓角,如同刀裁出来的一样整齐。

他为什么会缺考?是因为那个提不了亲的心上人?为什么提不了亲呢?因为那个心上人不喜欢他吗?

什么样的人,能拒绝这样的陈玄景呢?

初春的太阳底下,梁令瓒有点胡思乱想了,这一走神,错过好些个姓名。她马上扭过头去看宋其明,宋其明没有瞪着眼珠子瞧她,就说明还没报到她的名字。

可是,名次越来越靠前了。

已经报到了三个极优,兼中上。

接着是三个极优,兼优。

梁令瓒发誓自己没有错过一个名字,但确确实实,没有听到自己的。

再然后是四个极优。四个极优已经进入了前十,没她的份了。

她的心里硌登一下,额头有冷汗渗出来。

她昨天晚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再多花一年时间去追赶师父。师父做得是快是慢都不要紧,只要一年后新历没出来,师父就会继续待在集贤院,她就可以赶上。

可是,她没有想过,如果她跨考失考了呢?

她将失去国子监生徒的资格,永永远远不可能踏进集贤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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