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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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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瓒早上被叫醒时,头疼欲裂。

“还不起?今天的会考还要不要考啦?!”捧香简直是扯着她的耳朵叫,嗓门好比骂街的大妈。

“会考”两个字一入耳,身体就有了自动的反应,梁令瓒一跃而起,然后又捧着脑袋倒下去:“我……我头怎么这么疼?”

“还好意思说!自己会不会喝酒不知道吗?也不拈拈自己的斤两就上桌了!快喝了,吃些东西好起身!”

捧香捏着梁令瓒的鼻子,把汤往梁令瓒嘴里灌,梁令瓒挣扎:“我说,你当喂猪吗咕咕咕咕……”

这一通汤喝下去,昨晚的零星记忆才会唤醒。对,她陪陈玄景喝酒来着,还喝了不少,但然后呢?她捧着脑袋,脑袋像是被十八个壮汉暴揍过,又或是给四五匹马一起踏过,昨晚的记忆仿佛一起被踏进了地底,除了“酒真难喝”这个记忆之外,其它半点都欠奉。

“陈玄景人呢?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怎么样?愁眉苦脸吧?不对,是面无表情吗?”

“我清早过来,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高兴难过什么的,就更不知道了。不过他那样的人,还有什么难过的事吗?”捧香一面说,一面往梁令瓒嘴里塞包子。

时间已经不早,梁令瓒衔着包子就出门了。

今天考射艺。

太学的六艺会考是极为隆重的大事,皇帝或派朝中重臣主持阅卷,或派王公贵胄亲自监考,会试结束之后,阅卷官与监考官要回宫面圣述职,品学兼优的生徒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得到皇帝的召见。

因此会考之时,众人之间的比拼较洛阳国子监更加激烈,据说生徒之间还会用上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比如给对手下巴豆啦之类的……用源重叶的话来说,就是“一片腥风血雨”。

梁令瓒赶到国子监的时候,晨钟已经响起。她飞也似地赶到号舍,抓起弓箭就走,完全来不及整装,只能一面跑一面束箭袖,就这样还跑丢了弓,正要捡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扑通”一下入水声,仿佛伴随着一声惊叫。

再拐个弯,前面就是被称为“雷池”的荷池了。算学馆、书学馆和律学馆的人不会越雷池一步,太学馆的人也很少往这边来,这一带可以算是国子监里最冷清最僻静的地方,会有人来吗?该不会是她紧张过头幻听吧?

梁令瓒一面嘀咕一面跑了过去,就见对面廊下好像有青衿一闪而过,而池面上水花翻涌,涟漪一阵阵扩散,显然是有人落水。

“哎呀!”梁令瓒失声,扔下弓箭,跳了下去。

初春的水很冷,骨头都刺痛了。荷池比她想象得要深,幽暗的水底,她看见一个人,四肢渐渐停止了挣扎,静静地向水底沉下去。

她猛地用力,划向那人,抓着那人的腰带,“哗啦”一声水响,把人带上了岸。

那人剧烈地咳嗽。

能咳就好,梁令瓒长出了一口气,这几下真是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累得瘫在一旁直喘气,还没喘完,风往身上一吹,整个人冷得哆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那人穿着内侍服色,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也冷得发抖,梁令瓒捡起自己的弓箭:“你是跟主子来观射的吧?赶快回去吧,别乱跑,再掉下去可没人来了——”一语未了,惨叫一声:“完了!”

钟声停了。

钟声停了,即射礼开始。

“梁令瓒?!”被他救起的内侍抬起头,脸色被冻得青白,却是一张秀丽的瓜子脸,沉静的眸子里浮现惊喜之色,“太好了,我原本想着,既来了国子监,就去算学馆瞧瞧你。”

“小瑛子?!”梁令瓒也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哦,今天来观礼的是太子吗?”

“嗯嗯。”小瑛子胡乱应着,上下打量她,“你这是,要去参加射礼?你不是算学馆的吗?为何要参加射礼?难道你想跨考?”

梁令瓒苦笑一下,完全说不出话来。辛辛苦苦准备半年,竟在这种紧要的时候功亏一篑,脑子里有一瞬间荒谬到空白,远远已经听到了鼓声,射礼开始了。

“算是吧。”她的声音有点虚弱,站了一会儿,道,“走,去我号舍,给你换件衣裳,别冻坏了。”

小瑛子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跟着去回了算学号舍。梁令瓒先找了几件干净衣裳给小瑛子,然后点上热茶的小炉子,一边烧了壶水,一边让小瑛子就着炉子烤一烤,看着小瑛子脸色青白,不由道:“你来就来,怎么不跟着小潘子?到处乱跑,也不看路,这可怎么行……”

“我不是自己掉下去的,是有人推我下去的。”小瑛子捧着茶杯,低声道。

梁令瓒一呆:“谁?!”

谁在这样的天气里推一个小孩子下水?!

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小瑛子摇头:“不知道,没看清。”

“我看到了,那人穿着青衿,又是往太学那边去了,一定是太学生徒!”梁令瓒愤愤道,“你放心,今天太学生徒都在,一会儿我们去找南宫祭酒,你一个一个仔细瞧,一定能把人找出来!这么坏心眼儿,一定要好好罚他不可!”

小瑛子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诧异,这诧异很快变成暖意,他摇头道:“不用。我已经习惯了。”

梁令瓒愣住,习惯什么?习惯被人推下水?

小瑛子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头发漆黑,整个人似水墨画成,“即便去查了,要么查不出什么名堂,说不定还被有心人拿来作文章,牵扯出一堆无关的人,何必呢?既然我没事,就不用再追究了。”

说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朵笑容:“多谢你梁令瓒,你又帮了我。”

梁令瓒还没从他前面那一段话里回过神来,愣愣道:“我顺便而已……等等,我以前帮过你吗?”

小瑛子微微一笑:“你帮了小潘子,也就是帮了我。”

他年纪非常小,笑容却好像比谁都深沉。梁令瓒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又打了个喷嚏。

小瑛子提醒她:“你该把这身湿衣裳换下来。”

“哦。”梁令瓒说着,却没动,人在屋子里坐下,手撑着膝盖,抱着头,巨大的失落和疲惫这才向整个人压下来,密密缝缝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百多个日夜,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不管是她擅长还是不擅长的,不管有多苦多累,她都咬紧牙关拼了命去努力。她把所有的精力变成火把在燃烧,要在这场会考里尽力一博,可是,可是,她甚至还来不及张开双翼,就被迎面一拳打翻在地。

居然是因为迟到……

居然是因为这种小事……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结局。

*********

这次射礼,司射的是陈玄礼,正宾为太子。太子在不久前走开,不知为何,钟声都快停了,还没回来。

“就算要出事,也别在咱们太学出事啊。”源重叶喃喃道,“我可不想在射礼上被叫进金吾卫官署去问话。”

是王皇后和武惠妃相持不下,李瑛才登上储位,这都是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而随着王皇后倒台,武惠妃在宫中一家独大,太子的位置越发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但凡带了脑袋出门的人,都会尽量绕着东宫走,免得一不小心就要给东宫陪葬。

陈玄景的视线却没有望向礼宾席,而是不停望向校场入口处。

那儿除了卫军,还有金吾卫把守。悠扬钟声中,不时有一两名生徒匆匆而来。最后一人进来的时候,视线笔直地和陈玄景撞在一起,然后,向陈玄景走了过来。

“陈兄。”南宫季友施礼,风度翩翩。

陈玄景脸色微变。

钟声停了。

梁令瓒还没有来。

“我向你行礼,你该向我还礼才是,陈二公子怎能如此傲慢失礼?”南宫季友脸上含笑,凑近一步,低声道,“你已经错过两艺会考,今天再来,又有什么意思?”

“你也是错过会考的人,却还能这般喋喋不休,想必是有了什么挽回的法子。”陈玄景冷冷道,“一个人若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除非是想闹到人尽皆知,否则还是将嘴巴闭牢一些的好。”

南宫季友脸色一僵。

陈玄景不再理会他,将弓交给源重叶,往校场入口走去。

南宫季友道:“陈兄,你若是在等梁令瓒那小子,恐怕要失望了。这会儿就算他插上翅膀,也赶不过来了。”

陈玄景回头,眼中的杀气几乎成形:“你对他做了什么?”

南宫季友举起双手:“不敢。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动他一根毫毛,可他要自毁前程,别人又有什么办法?”

那一刻陈玄景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再也不说一个字,他转身跑向入口。

“南宫季友,以前我只觉得你有点恶心罢了,现在怎么才发现你这么欠揍呢?”源重叶淡淡道,“你只不过仗着老子的名头在国子监里能混一混罢了,可别叫我在外面碰见你,见一次,我揍一次,揍到你喊爷爷为止。”

南宫季友回视他,目光阴冷:“哼,他日在长安城中相逢,究竟是谁跪谁,还犹未可知!”

哟!源重叶给他气着了。平时不是很能装吗?怎么这会儿把爪子露出来了?胆子很壮了嘛!

“咚”地一声,司射鸣鼓,各堂迅速列队。队伍之中,只有陈玄景一人逆行,冲到了入口处。

两名卫军拦住他的去路:“射礼开始,不得出入。”

“烦请几位通融。”陈玄景道,“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片刻即回。”

两名卫军彼此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了一旁。

但两柄银枪却是依然交错在陈玄景面前,两名金吾卫笑道:“二公子请回。我们兄弟会在这里守门,守的不是别个,就是二公子您。大将军吩咐了,您要是再离开考场一步,就打断您的腿。”

陈玄景想了想,道:“我惯用的扳指忘在了号舍,既然如此,就烦请二位去替我取来。”

一人领命而去,另一人还在原地守着,脸上虽赔笑,手上却是在戒备。

陈玄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文尔雅,人畜无害,但袖中的手却已经握拳,蓄力。

规矩从来都是因人而异。他出去再回来,人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于迟到的梁令瓒,这停歇的钟声却如同一条天堑,横亘在她通向集贤院的路上。

哥,抱歉了。下次要守住我,记得要多派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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