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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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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梁令瓒观遍六乐,笔记做了厚厚一大卷,最后一支舞罢,才发现夜色已深,坊门都关了。

“哎呀呀,真是没办法,看来不得不宿在这里了。”源重叶状似无奈地开口,同时向宋其明抛过去一个眼神。

是第一个发现天色将黑的,还想提醒一下大家,但梁令瓒学得认真,陈玄景教得投入,大表哥也不说话,源重叶又拉了他一把,他就没开口。

夜宿……他还没学会怎么和小姐姐们调笑,就直接要夜宿了!

宋其明脸红红好紧张。

然而陈玄景淡淡一句:“今晚都去我宅子吧。”

源重叶道:“你那个宅子几百年没住了,不怕闹鬼啊?我们今晚就住这儿好了,软玉温香红袖添香不管什么香,反正来都来了……”

“要留你留。”陈玄景一句话就打断他,然后目光扫了一眼梁令瓒,梁令瓒连忙道:“我跟着陈兄你。”

严安之也抱拳道:“那便叨扰陈兄了。”

源重叶斜了宋其明一眼,意思是让他留下,奈何宋其明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大表哥不留,他也不留。源重叶叹了口气,只好跟着大家一起离开。

宅子是陈玄景母亲留下来的,平日里少有人来,只留了几个仆人洒扫照看。这会儿苍伯拍了半天里面才有人来应门,见是陈玄景,吓了一跳。陈玄景吩咐预备客房与热水,那仆人苦着脸:“这些日子府里预备老夫人寿诞,让老刘带人去帮忙,老刘把屋子都锁了,只留了小的一个看门,这……”

源重叶一敲掌:“我就说嘛!果然还是应该住在天上居啊!走吧,现在回头也来得及。”

陈玄景不答,却看向梁令瓒:“你想住哪儿?”

梁令瓒道:“你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这是满分答案,陈玄景心怀甚慰,觉得这小子虽然好色,但尚未沉迷,还有得救。他道:“锁了又怎样?砸了就是。”

锁虽砸了,苍伯和那仆人两个人四只手,也只收拾出三间屋子,源重叶道:“陈二是不喜欢和人同屋的,小明和我一屋,小瓒和严兄一屋,凑合一晚吧。”

话音才落,陈玄景和严安之同时道:“不可。”

两人话一出口,视线相撞,静了一息,严安之道:“我和小瓒阔别许久,正想秉烛夜谈,望陈兄成全。”

陈玄景道:“好教严兄得知,梁兄有心入太学,正跟我学六艺。今天观摩了魏大家的乐舞,晚上正要趁热打铁好生研修一番。”

严安之道:“陈兄教学费心,我替小瓒谢过。只是教学也须张驰有道,不必急于一时,今夜小瓒还是同我一屋吧。”

陈玄景笑了,笑得和气:“我教梁兄,哪里用得着陈兄道谢?陈兄太客气了。梁兄,笔记带上,随我回房。”

梁令瓒看看严安之,再看看陈玄景,一把把宋其明拉了过来:“我……不如和小明一屋吧。”

宋其明只觉得瞬间两道视线刀一样刷过来,头皮嗖嗖发凉。

“咳,”源重叶站出来,“这样,我与陈二一屋,小明和严兄一屋,小瓒自己一屋,可以了吧?”

这次安排再也没有人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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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在天上居了,还生生要过来睡,这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晒,跟天上居的高床软枕怎么比?我说玄景你是不是怕女人啊……”

源重叶一面上床,一面抱怨不休。

陈玄景坐在窗下,就着烛火批改梁令瓒的笔记,这份笔记另有式样,每一条都画了个小人儿注解舞姿,小人儿头圆圆,身子细细,水袖长长,虽然简单,却是形神兼备,甚是可爱。

陈玄景不自觉笑了出来,抬头就见源重叶从被子里抬着脑袋僵直地看着他,一脸惊骇:“玄景,你对着份笔记笑得这么淫荡,会不会不大妥?”

“去,睡你的。”

“你不睡啊?”

陈玄景低头批笔记,没说话。

“这般诲人不倦,你真该去当夫子……”源重叶喃喃说着,头往被子里一钻,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烛光微微一晃,爆出一朵灯花,灯下小小一只炭炉,温着一壶酒,是苍伯给少主人备来驱寒用的。他抿一口,批一页,批到最后一页,小人儿做飞旋之态,寥寥几笔中也有轻盈欲举之风姿,仿佛还能看见天上居的绝世之舞。只是那旋舞时含笑的脸却不再是魏大家,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庞,眉黛青,眼盈盈,眸如星……

“扑通”,轻轻一下水响,陈玄景猛然惊醒过来,连忙缩回手,他……他……在想什么?

这是着了什么魔?神使鬼差,他竟幻想出梁令瓒女装的模样!

他重重地在自己脑门弹了一记,将酒杯推远了些。

酒这种东西,果然不能多喝。

“扑通”,又一下轻响。

他推开窗子。

窗外月色如洗,月光映着雪光,天地一片净白,窗下池塘如一面水晶镜子,倒映出满天繁星,天上地下各有一轮明月,上下辉映,清光不似人间。

有个人影踩在池边石头上,提着衣摆,一步一跳,像是从林间走来的小鹿,又像是从月中飞来的仙子。

其实他知道是梁令瓒那只猴子,可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这月色太过美丽,这猴子也不再像猴子,反而像是沾了某种仙气,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推开侧门走了出去,拾起一片小石子,扔在梁令瓒脚边的水面上,扑通一下轻响,“半夜三更不睡觉,出来做贼吗?”

梁令瓒起先吓了一跳,然后便笑了,“陈兄你不也没睡?”

她笑得灿烂,人们只要看到这样的笑容,嘴角倒会情不自禁翘起来吧?陈玄景不想笑得太明显,可嘴角不受控制,从心底到嘴角都是清甜的。

“陈兄,你这池子有多深?有没有八尺?”

“大约有吧,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池子真好,这么多水。”梁令瓒一面说一面搓手,那感觉就像蜂儿见了蜜,假如能抱得动,她便要把这池子抱走。

陈玄景无声失笑,“这池子若有灵,知道有人因为水多而夸它,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水多好啊,水多就能——”

“就能怎样?”

“我要说了,你不能骂我。”

“说得我好像经常骂你。”

梁令瓒小小声在心里道:“那可不?”

但今夜的陈玄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具体是什么地方,她说不上来。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比平常柔软,这个夜晚充盈着清浅的月光,像水一样脉脉地在他的衣带上流动,仿佛给他笼上了一层烟雾,让人直想摸一摸捏一捏,看看是不是真人。

她老老实实道:“水多,就可以做瑞轮蓂荚了。”

当年他训她的话还历历在目,陈玄景一抬手,她就捂住了自己脑门。可陈玄景的手并没有落在脑门上,他摘下她的幞头,理好她的乱发,再将幞头替她端端正正戴好。这是他做熟了的,跟平常不一样的,是他的手在鬓角上停了停,然后,捏了捏了她的脸,笑道:“那便来做吧。”

梁令瓒呆呆地瞧着他,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陈玄景疯了;二,陈玄景醉了。

她凑近,在他身前嗅了嗅,是有酒气,却不浓,不知为何,混和着他身上的味道,出乎意料地好闻。

她离得这样近,面庞近在咫尺,陈玄景心中有一种眩迷动荡,这感觉真是奇妙。酒到微薰,人会有一种奇妙的飘飘然,可此时此刻他所感受到的飘飘然,没有哪一次微薰能比得上。

只觉得,来人世一遭,跋涉许久,好像就是为了走到这里,走到这一刻。

此夜,此月,此人,此时……无一处不好。

他揽着梁令瓒的肩,头搁在梁令瓒的头上,笑道:“梁令瓒,我从前很讨厌你的,现在却越看越是顺眼了。”

梁令瓒傻傻地听着,全身心都感觉得到他揽着自己的手,他搁在自己头上的脸,以及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她整个人呆得像只鹌鹑,一动不敢动,不晓得这位老大在发哪个款式的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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