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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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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就那么恨我啊?”

到了县衙,梁令瓒还是心有余悸,要不是源重华一枪敲晕了崔子皓,她毫不怀疑崔子皓要掐死她。

宋其明哈哈笑:“险是真险。哈哈,但那你后面那番话,实在是把他气得不行。”

“我……我是跟他解释呀!”梁令瓒睁大眼睛,“我都说那么明白了,他只要打死不认账不就不用挨罚了吗?”

宋其明愣了:“你不是想落井下石气他的吗?”

“为什么要气他?他已经够惨了。”府衙的窗棱擦拭得极为洁净,园中盛开着一树树的花,夜色中不知道品种,一阵阵的香气却随晚风送过来。梁令瓒在风中叹了口气,声音有点低,“他很想去长安。一个人很想做一件事却不能去做,是很难受的。”

“所以你才同意和解?”

和解是周县尹提出来的,一来自然是出于私心为崔子皓考虑;二来这件事情传出来对国子监的声名有损;三来若是到县衙走上流程,只要周县尹稍稍使点手段,把日子一点点往后推,拖着梁令瓒误了入长安国子监的时间,梁令瓒也不划算;四来周县尹看梁令瓒的笈箱行装颇为清贫,已经想好了让崔子皓出点钱摆平这一次,至于出多少,那就看梁令瓒的底线在哪里了……

可谁知,周县尹这许多打算,一条也没来得及出口,才说了个“和解”,梁令瓒就点了头,然后就来县衙准备签字画押了。

周县尹一时也摸不清梁令瓒是有什么后招,还是突然犯了傻,但眼下赶紧把崔子皓摘出来是正经,不然以后哪有脸去见南宫大人?因此交代书吏把文书做得格外妥当些,这才命人传唤梁令瓒。

宋其明不放心,一起跟进来。周县尹一脸慈爱地道:“梁公子宽宏大度,陂湖禀量,是不可多得之材啊!洛阳能出你这样的人物,是我洛阳府之幸!来,请梁公子下去签名画押,留档封存。”

一出门,宋其明低声道:“当官儿真不容易,比戏子还会演呐!”

梁令瓒笑道:“那你可得多学着点儿了。”

宋其明看她神情,问:“你真不生气啊?你别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让我爹给你讨回公道的。”

“多谢你的好意。他又没怎么着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怕这回放过他,他下回还害你呢?”

梁令瓒想了想,摇摇头:“我觉得他挺笨的。”

言下之意,想害也害不了。

宋其明想想今天的事,服气了。

书吏把两人领到签押房,先拿出文书给梁令瓒过目,梁令瓒匆匆扫了一眼,提笔就准备签名,书吏道:“户帖坊籍请出示一下。”

笔顿时停住,梁令瓒声音僵硬:“……还要户帖坊籍?”

书吏点头:“自然。要入库封档,少不得要登记。”

“我……我没带……”

“我去帮你拿!”宋其明响亮地道,“你放哪儿?”

能不能不要这么热心?梁令瓒有流泪的冲动。

“没带也没关系,报上编号就成。”书吏道。

“我……不记得……”

宋其明大笑:“哈哈哈哈,你堂堂算学馆率性堂头名,居然不记得自己的户帖编号!哈哈哈!”

梁令瓒幽幽地白了宋其明一眼,第一次觉得这家伙如此聒噪。

书吏也没办法,“那你说你在住哪里?我来找找。梁令瓒是吧?梁姓……”书吏去开身上山一样高的资料柜,“梁姓在……这里了。”

“等等!”梁令瓒问,“我要是不和解,是不是就不用签字画押了?”

书吏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管和解还是结案,字都是要签的。”

宋其明也问道:“小瓒你怎么了?”就是被诬偷盗,都没见梁令瓒这么慌张。

“我……我……”梁令瓒后悔,无比后悔,她怎么能因为崔子皓笨就不把崔子皓放在心上呢?再笨也能给她制造麻烦!眼看书吏已经找出一本厚厚的卷宗,问她:“户主叫什么名字?”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即便去问一个小孩子都能得到准确的答案,可梁令瓒脑子里却嗡嗡作响,不知道该怎么答。

答“梁天年”,一翻就能翻到户主梁天年,有女梁令瓒。胡诌一个,翻不到档案,身份照样存疑,再查下去,麻烦更大。

再难的题目都难不住她,但这小小的一问,却把她难住了。

“梁公子?”书吏神情很是狐疑。

梁令瓒有夺路而逃的冲动。

“我来找吧。”

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沉稳,有力,冷静,有人推门进来,向书吏道:“这是我家亲友,我来就行。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严捕头巡逻回来了?”书吏见了他,眉开眼笑,“谁说不是呢!在家饭吃了一半就被叫出来,那就劳烦你了。”一面说,一面把事情略作交接,便去了。

严安之接过卷宗,头也没抬,道:“其明,去走廊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过来。”

“好的!”宋其明对大表哥一向是言听计从,待跑到走廊里吹了一阵冷风之后,才模模糊糊想,这晚上的县衙一只鸟也没有,大表哥让他来守什么呢?

签押房里灯光昏黄,照出严安之一身公服,双肩绣飞云纹,腰束革带,悬着一把细长横刀,刀柄温润光泽,显然是经常握的。

严安之的眼神也像刀柄一样,有一种熟润的光,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梁令瓒止不住地心虚,挠挠头,坐立不安。

“在国子监过得如何?”严安之终于开口。

“呃……就那样,就那样。”梁令瓒干巴巴地答。

严安之瞥了眼桌上的文书:“像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甚至比这个更麻烦,更复杂 ,不一定你每次都应付得来。”

“……还好吧。”梁令瓒一点儿也不怕这种阴谋诡计,诡计是人想出来的,只要比想诡计的人聪明一点,就一定能破解。

她真正应付不过来,是严安之面前那本卷宗。

那里有她的秘密,有她的老底。

只要有人轻轻一掀,她就溃不成军。

晚风拂过,灯影微微晃动,严安之眼中仿佛也起了一点涟漪,他轻叹一声,问道:“若是现在让你成亲,你愿意吗?”

“……!”这个话题会不会跳得有点太快啊大表哥……

“若有一个人来照顾你,保护你,不让任何阴谋诡计伤害到你,不让你经受任何风雨,和你相伴一生,你愿意吗?”

“这个……”梁令瓒吃吃地,“我还没想过。”

“那么,现在想一想。”

梁令瓒发现今夜的严安之好像有点不一样,到底哪点不一样……哦,有点像那次喝多了的时候,眼神不是平常的锋利,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润,仿佛充满期待。

梁令瓒皱起眉头,苦思冥想,深刻反思,半晌,点头:“我想我是愿意的……”

刹那间,梁令瓒有个错觉,严安之眼中的光芒,好像压倒了此时的灯光,以致于让她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只要不妨碍我继续待在国子监。”

要是他不让我做女红,那就更完美了。

这样,又成了亲,又成继续学东西,啊,就是说,既能让婆婆和爹爹放心,她又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吗?真有这样的人吗?

严安之看着她一派向往的眼神,摇了摇头,左手抚了抚额头,掌心下,嘴角微微勾起,笑了。

“你啊……成了亲怎么还能再在国子监?在国子监,又怎么能成亲?”

“那还是不成了吧。”

严安之深深地看着她:“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嗯。”

“也罢。”严安之轻轻叹息一声。

他叹息起来的样子,又让梁令瓒想到那一次,他说“也罢,反正你还小”的样子。有点温柔,又有点怅然。

这种模样的大表哥像是卸去了坚硬的铠甲,梁令瓒大着胆子道:“大表哥,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我的户帖和坊籍丢了,你能帮我补办一个吗?我……我也不记得编号……你能,呃,能随便帮我写一个吗?”

严安之抬起头,看着她。

梁令瓒好紧张,好怕下一瞬严安之就会把刀搁她脖子上,说一句“想办假证,性命拿来”。

但严安之没有,他打开卷宗,翻到最后一页,略一思索便下笔。

梁令瓒看得清清楚楚,他写的是——

户主:梁又年

一子:梁令瓒

户址:东市小磨安坊仁清巷

“……!”

严安之起身取了空白户帖和坊籍各一份,待填好名字、盖好章,递到梁令瓒手里,梁令瓒依然没有从呆滞状态中缓过来。

她满心满眼满脑只有一件事——

大表哥,他他他他他果然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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